陈曼曼这番话太对,对的都不像是从她口中出来。我一直认为,她才是最活在当下的人,毫无顾虑地享受着当下的娱乐,放肆,慷慨。可是,今天在这里,她毫不留情地告诉我,放纵自己的人是你,周小楼你才是只要今天不要未来的蠢货!
她笑了笑,抬起头:“是不是很好奇姐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我不说话,等着她说。
陈曼曼猛吸了一口奶茶:“因为姐受够那样的生活了,为了爱情癫狂在现在的生活,那样的日子看不见明天。从小到大,我的明天都是我爸给我创造的。可是现在,我爸老了,累了,我爸公司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姐必须自己去找一个未来,姐也很累。”
我看着她,如同看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陈曼曼。
我无法想象,她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正在经历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小棕毛折辱她,越哥离开她,我背叛她,然后她衣食无忧的生活被莫名其妙地打击,自己某一天突然被查出宫颈病变。
我倏然觉着惭愧,在她最需要我的这一段时间里,我却只演绎了一个反面角色。
我上前,冷不防地从背后抱住她椅子上的身体:“曼曼,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很多事情我做的不对,但是你相信我,我和邵书越真的没什么。”
她拍了拍我环在她身前的手:“姐明白。”
最终,我也没有告诉陈曼曼邵书越出卖了我的事情,我觉着这是一件很伤的事,伤人又伤心,说出来总归残忍,那不如就腐烂在我的心头,不要被已经很不晴朗的陈曼曼知道。
“对了。”喝完那杯奶茶,她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江程峰,我没有打掉孩子的事情么?”
“因为你爱他,你不希望他知道孩子是因为他才没有的,你害怕他难过?”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那现在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姐不想告诉你。”
我半开玩笑地推了她一把:“那你还说?你故意逗我玩啊?”
“不是逗你玩。”她转过转椅,正对着原本伫于背后的我,“而是姐也爱你。”
2月14日情人节那一天,是我在这一次的复合之后,第一次将要见到江程皖。
他工作忙,这一段时间除了短信和电话之外,最多差人送点花花草草或者吃吃喝喝,从来没有时间和我见面。
那一天我下了班,便立刻兴冲冲地打了电话给他。
“江公子。”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正走在报社外的宽广大路上,手中还摇晃着两张油印纸的票券,“晚上有空么,请你看电影呀。”
“嗯……先去我家等我。”
我顿下了脚步,聚精会神地看向那两张纸:“可是,七点半就开始了……”
“那,我尽量在七点半之前。”
“你是不是晚上有事?”
他那边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本来是没有的,后来突然有个饭局,不好意思。”
我立刻改了措辞:“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陈曼曼说她想看这部电影,我还是找她吧。你去吃饭啊,别管我,千万别管我。”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豁达地打断了他的道歉,“我找曼曼去了啊,你早点回去。对了,别喝太多酒。”
“嗯,好。”
于是我挂断电话。像以往那样为了我牺牲他的事业,我是再也不想有了。虽然我们重新在一起,但我还是对之前离开他的理由心有余悸。我不要拖累他,我为他披星戴月而来,是想给他忙碌的黑暗添一抹色彩,仅此而已。
既然今日我也没有为他增色,那不如就各自两边,过一个短相思兮无穷极的情人节吧。
只是我不想,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甚至是漫长的好一段时间里,江程皖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有的时候他会打来电话,说一些很稀疏平常的话语,问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东西缺不缺,可是他从来不说说他的生活,只字不谈,像是对自己的一切都讳莫如深。
我隐隐地觉着有什么不对,却又不敢,也不知该如何去验证。
直到一周后的晚上,两个多星期没见,我有些沉不住气。
所以那天下班之后,我便暗下决心,哪怕是死缠烂打,我也非要见他一面。当然,我不会耽误他的饭局,不会扰乱他的工作,我只想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侧,看看他是不是憔悴,是不是消瘦,是不是隐藏了他的疲累不肯给我看。
为了这个想法,我在晚上九点半打车去了他家那儿。
果不其然,江程皖并不在家,这个点,他应该还在饭桌上,被烟酒熏斥着,于满桌的觥筹交错之间搜寻着商机。
我就等啊等,像我那一晚在崇江楼下那样等。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站在楼梯道里,站在他母亲生前我无数次驻足的楼梯道里。
十点二十左右,楼下终于传出来了动静。
“小楼。”他唤了一声,将楼上的我吓了一跳。
我刚想要答应,就听到从他那个方向传来的女子的说话声,惊得我赶忙向楼上跑了两步,隐匿于黑暗中。
“程皖,你喝多了。”她说。
“我没有。”江公子的声音,明显就是喝多了,“小楼,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要等我。”
那女子顿了顿,与之同步的,还有倏然停下的脚步声。“我知道。”良久,她代替我应和了一声,却道得苍凉。
“你别怪我,别。”
“我不怪你。”
他又迈开了步子,皮鞋踏在水泥地上,沉闷地一响一响。“我爱你。”他说。
那女子言语中遽然窜出了呼之欲出的笑意:“我也爱你。”
我偷偷瞥了一眼,我没有听错,她那张美丽到叫人沦陷的面孔上布满了慰然的笑,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勾成了两弯月牙儿。
那个女人是顾雅,她身边的人,是江程皖,半佝偻着身子,疲软地被她支撑着。
我也笑了,虽然我看见的是他们在一起。
但是我听见了他说,我爱你。
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顾雅的答案,我也爱你。
等顾雅将江程皖架回家之后,我才像做贼一样,从楼上窜了下去,一边撒着小步子,一边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
终于,我冲出了楼道,我看见了外面的月光,如同顾雅凝望江程皖之时眸间的三千柔肠,和软而温凉。
我猜想,也许江公子真的是很忙,忙到不能见我,不能陪我。
可是,我也相信他的醉话,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总有一天,他会强大到无坚可摧,他伸开双手,就可以保护任何他想呵护的人,虽万千人亦往矣。
我期待那一天,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希望他好好的,不要喝太多,不要受到伤害,至少是不要受到太多伤害。
第二天,我停止了对江程皖的骚扰,也没有再提出见面。
很快就又到了周末。
主编让我周日下午陪温昊去做一个采访,这段时间我接了很多这样的活,慢慢熟悉了记者方面的工作,也全然接受了上面的各种奇葩安排。
倒是温昊,他对我的嫌弃亘古不变,永远用一种“你丫能干点啥”的眼神蔑视着我。
这一天也不例外。
我和温昊站在一片大大的广场上,温煦的阳光征兆了慢慢侵来的春天。当然,温昊看我的目光,还是满含冬季的冷厉与凶恶:“周小楼,你行么你?”
“当然了。”我操弄着手中的摄像机,还举上肩头,像模像样地对着温昊拍摄了一阵。
“我不是说你会不会用这个。”
于是我又放下:“嗯哼?”
“今天杨总和吴总也会来。”
“我知道啊,我主编和我说过了。”
“你一会避着点吧,上次那顿饭吃的尴尬。”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指的就是我被算计的那一晚,他们利用我引开江程皖的那顿饭。
我早知道,而我还是答应了这场采访,只因为我觉着我不能怂。我家江公子为了我们的以后拼死拼活,我又凭什么缩头缩脑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把弄起了手中的摄影机,满面无谓。
温昊斜着眼看我,间或提上了一嘴:“我跟你说啊,我看那杨总最近做得挺风生水起。你小心点,别再招惹上他了。”
“是么?”我应了下来,又随意问了句,“怎么个风生水起法?”
“咱们这次的活动场地是他出的你知道吧?”
“知道啊,不就是这片广场么。”
“然后他还想再投资一个广场,结果和他们公司另一个项目撞上了,预设资金只能投资一个项目。本来抢得正热闹呢,搞得杨总前段时间也挺烦的。”
我聚精会神于手中的东西,并没有认真听他的话,只在他停顿之时出声回应:“嗯,后来呢?”
温昊却不在意,依旧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那个项目似乎是要收购一家公司,好接下那家公司手上一个很大的风景区开发工程。原本据说对方是资历深厚,势在必得,杨总这边悬得很,等于是没什么希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