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一直照着她的希望走下去,可是在那一天,池越溪听到其他院的丫环在说,三老爷升官了。
池父给文泰帝选中,做了四皇子的蒙学老师。
这本来没什么,池父有多少风光,池越溪也不稀罕,但是,人们说,池家应该会选姑娘和四皇子结亲。这本来也没什么,姑娘都是要嫁人的,皇子么也是要娶小老婆的。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选中池家长女,池越溪的大堂姐。
如果她真与四皇子结亲事,那池越溪固以为骄傲的身份就会动摇,因为没有人可以比天家子女更尊贵。
池越溪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池家其他姑娘狠狠地冷嘲热讽、奚落一番。
甚至,还被迫跪下,向那位即将与四皇子结亲的池家长女磕头。
尽管池越溪挺直了腰板坚决不从,但抵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池越溪的额头,抵住泥土面的时候,心中的屈辱感几乎就把她所有的骄傲冲垮淹没。
她从没像这一刻般清晰地恨过这个家!
还有这些名义上的亲人。
池越溪抱住那只踩在她头上的堂姐的脚,用嘴用牙狠狠地咬,用头去撞,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反讥,哪怕发髻被撕乱、脸孔被抓破,也不放开。她是宁老的亲外孙女,身份丝毫不比那些世子公主低,为什么要受这些腌臜泼才的鄙夷气。
其他人怪叫着去请长辈,池越溪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漆黑阴冷的祠堂,细长的竹笤、还有没有休止的谩骂欺凌,池越溪无法再呆在这个叫人厌恶、让人窒息的痛苦地方,她推开那些挡在前面所有障碍,向外冲。
她就算死,也不要死在姓池的地方。
“大胆,敢冲撞皇子!” 宦官尖细的声音微微划开池越溪脑海里的迷雾,她的额头被人砸了个洞,血色迷离了她的眼,也迷离了她的意识。
“请太医。”有人扶住她。
“殿下,您身娇体贵的,咋地抱着这脏东西。快放开,哎哟哟,贵妃娘娘晓得了,可饶不得奴婢。”
“少废话,叫太医!”
池越溪知道是个男子抱着她,她应该反抗,她却醒不过来,移动了一段路,池越溪耳尖地听到池家人的声音,她猛然清醒三分,睁开眼:“不要、不要。。”
“什么?”
“走,走。”
池越溪的话很零碎,抱着她的人却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悄悄地把她带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学习的书房,又找了绢帕捂好伤口。池越溪清醒许多,这才看清楚,救她的人,正是池府上下嘴里的热门话题人物。
池越溪道谢后,自己捂着伤口,略略退开,并不与四皇子亲密相间。
四皇子也极守礼,悄步走到书房外。
池越溪蹲坐在书桌角落,只有这个狭小的地方才能让她放松,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池越溪用手狠狠地擦,一边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哭的,一边眼泪不听话地冒出来。
她为什么要有那样的父亲,那样的长辈,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家里受折磨?
四皇子不知在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前,递给她干净的手帕。
“我想回家,”池越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一个陌生的人说这样的话,她不停地呢喃重复,她想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那里有四季簇放的鲜花,花园里有吃不完的美味点心,人人美好而善良。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家在那个有六扇大门的地方。”
四皇子是个很好的听众,池越溪唠唠叨叨那些她从没和人说过的梦想,咒骂那些欺负她的人。说到后来,她都微微脸红:“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不会。”
“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我不听话,我没规矩——”
四皇子和她并靠缩坐在书桌柜下的踏脚板上,忽然和她说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他的母妃还不是贵妃,他上面有两个皇兄,外面还有很多有权势的王侯公勋子弟,像他这样出身一般的皇子,只有受欺负的份。
“那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只能躲起来,自己一个人摸着伤口,哭。”
池越溪完全想不到外表风光的皇子,幼年遭遇也像她一样凄惨。她小声问:“那你还痛不痛?”
四皇子笑,池越溪脸大红,嗫嚅问:“那现在他们还欺负你吗?”
“有是有的,不过,我会想办法,”四皇子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用别的地方偷偷地报复。不让他们知道。”
池越溪惊喜道:“你好聪明。”
她探头探脑向外看了看,附在皇子耳边说她干过的那些小坏事,比如拿走厨房里的鱼塞到大伯母的小厨房里;比如把二伯母的首饰扔给她的死对头的狗窝里让她们吵翻天,还有把堂哥堂姐的书笔画之类的扔进水里等等。
固然事后会受惩罚,但是,成功的刹那心里什么闷气都没了。
四皇子也与她分享他做的那些小坏事,两人边说边偷偷地笑,池越溪不小心弄到伤口,疼得眉头皱成一团,四皇子以为她担心伤口会留疤,说就算这样,她还是最好看的。
池越溪开心地笑出一对弯弯的月牙眼,小声地告诉对方,她母亲有灵药绝不会留疤,这也是她挨这么多次打都没事的原因所在,快把那些坏蛋给气死了。
四皇子惊奇地问,她有这么好的东西哪里还要再挨打。
池越溪说当然要打,老妖婆巴不得把她打死呢。四皇子笑,凑在她耳边嘀咕,池越溪听了眼睛越睁越大,水汪汪的漂亮眼睛,闪闪地看着四皇子,惊叹:“殿下,你好厉害!”
两人离开书房时,相视一对眼,就像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一样,心照不暄。
池越溪的激烈反抗,在池家长女腿上和脸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她自己额头上,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在用了母亲宁氏的家传祖药后,却什么印子都没有。池家大伯和兄弟提过这事的处置,池父总不能再打女儿一顿给长侄女赔罪的。
池家长房媳妇到池老太太前头哭闹,可谁也不能逼迫宁氏拿出秘药。
至于婚事,贵妃的儿子,是不可能要一个“破相的”姑娘的。
四皇子倒是跟母妃提过,先生的嫡女还不错,儿子去看过了。
李贵妃就托人跟池家老三提了提,池父觉得也行,当时太子文德武功都是众臣称赞的,压根儿没有什么中宫危机东宫险逼之类的事,也就不会出现太明显嚣张什么皇子党派之争。
池父回府,说了这事儿。
从池家老太太到池家老三的通房丫头,统统反对。
他们各有各的利益考量,所以要反对,这很正常;但是,池越溪本人也反对,就有点不同寻常了。照池父的说话,四皇子与池家女有很美好的青梅竹马之谊。
宁氏也见过四皇子,觉得那男娃不错,问女儿怎么不喜欢。
池越溪只管做刺绣,没回答这个问题。
宁氏见她倔强,不忍强压,便帮她推了这桩婚事。
另一面,因为出了池家长女破相的事,内院闹腾得厉害,池父自与妻决裂多年后,头次踏入她的院子,索取药品。
要说宁氏向来秉承以夫为纲的,池尚书说什么她都是不会反对的。
但她的女儿池越溪却一把夺过那药,宁愿把药倒进粪坑里,也不会给自己的仇人。池父气得大骂这个忤逆女。池越溪伶牙俐齿地和他对嘴仗,最后才施施然提出条件,拿药去疤脸可以,一要池家长房那头赔下跪磕头礼道歉,二她要搬到宁府去!
池越溪赢了。
她搬进了宁府,还照宁府姑娘的排名,和四皇子一起选了个新名字,小宛,好像这样,就能完全地抛弃池家那所有阴暗的一切。
四皇子叫着她的新名字,问她为什么不愿与他定亲。
池越溪下巴一翘,道她只嫁一个人:太子。
四皇子惊疑不明,池越溪道你是很好,但是,她发誓再也不要受人欺负。所以,她这辈子只嫁太子,来日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否则,宁可不嫁,一辈子青灯伴古佛。
“好,祝你成功。”四皇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你怎么这么笨,”池越溪脸红通通的,跺着脚,小声地类乎耳语,“你做太子,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四皇子眼神变幻莫测,板脸正色道:“我当没听到,记着,这种话不要再说。传出去,即使是宁大爷也救不得你的命。”
池越溪吓得脸色苍白,四皇子离开后,有整整两年时间都没有和她联系。
九岁那年,郦山侯府九公子顾照光与李贵妃的侄女,江陵第一美女李香莲成婚。
池越溪跟着宁大爷夫妇赴宴,这是一场真正的豪门盛宴,婚礼的奢华与铺张,女眷们对李香莲的艳羡,都让池越溪再次确认心意:来日,她要比李家女人站得更高。
中途,她离席解手。
她在花园里碰到了久违的四皇子,他有点落寞,有点阴郁。不过,在看到她的时候,明显心情变好了。池越溪却不想理他,她只说错了那么一句话,当然,他那么聪明,完全应该听得懂,她那句话是在表明心意,而不是别的其他。
他却什么也不表示地就消失了。
四皇子又和她说心事,这回说的是他的表姐,李香莲才十三岁,顾照光却已经二十多,既粗鲁又无理,根本配不上他样样完美的表姐。
“你说远山哥?”池越溪是认识顾照光的,她觉得顾照光没四皇子说的那么糟,“你一定是偏见,远山哥人很好,他还很威风,特别是穿将军袍的时候,他打胜仗回来,我在城头看到的。”
四皇子用一种她不懂的眼神看着她,池越溪有些慌乱,四皇子又微笑问道:“你和顾卿很熟?”
池越溪低声道:“郦山侯侯爷夫人跟我舅母商量过亲事,不过,我几个表姐早就订过娃娃亲。两家就没谈了。”她想了想,翻白眼道,“谁叫你不理我,原本你早该知道的。这件事就发生在你不理人后,没几天。”
“你觉得顾卿很好?”
“是啊,远山哥还带我去掏过鸟窝呢,”池越溪不掩娇色地卖弄道,郦山侯府和宁府有亲戚往来,顾照光到宁府做客时,池越溪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看。
顾照光身形体貌不像她平时见惯的文官,他特别地魁梧,尽管只是穿着很文人的衣袍,但是笔挺的坐姿难掩他的武将风姿。
看着他冷峻肃然的样子,池越溪总会想起那天在城头看到的骑着大黑马进城的黑甲将军,威武,强大,无向无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