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院子,梧桐树下怀恩躺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慢悠悠的晃着,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绒毯。旁边的石桌上摆着一壶香茶袅袅的腾着热气,小宦官在旁边儿静静地站着,轻轻地说着宫内宫外不知何处听来的新鲜事。
这些事与政务无关,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比如宫里今天又进了几个新人,宫外的包子如今价格几何,俨然就是一副祖孙同乐的场面。唯一的不谐之处大概就是老人正牌的儿子怀天佑不在此处。
这大概也是宫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父辈将儿子养大,安排好了位置之后便会刻意的疏远,为的是避嫌,唯一的特例也就是梁芳和梁全功那父子俩,大抵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吧。
院门轻响,小宦官过去开了,随后徐宝推着李玄走了进来:“老祖宗,叨扰了。”
怀恩笑着睁开眼睛:“是你们两个啊,坐吧。”徐宝也就坐到石桌旁。
小宦官桌上翻过两个茶碗倒茶,怀恩看看徐宝,又看了看李玄,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又舒展开来:“绷着一张脸,一点儿笑模样也没有,是又出了什么事儿吧?”
“一切瞒不过老祖宗您的法眼。”徐宝从怀里掏出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放到桌上,李玄知道怀恩现在眼神不好,便伸手拿在了手中念了起来。
纸上的字并不多,总结起来其实一句话就行:鞑靼可汗也先遣使南下,要来京城为草原上死伤在大明商队手中的部落讨要说法和赔偿,价格或在两千万两白银上下。
怀恩算是第一批预感到战事将启之人,此时知道消息倒也没有什么惊讶诧异的神色显现,只是眼中有些疑惑:“遣使?赔偿?消息可靠吗?”
徐宝答道:“可靠,人已经在路上了,大概下个月便会进京。”
“这可就怪了。”怀恩慢慢的说道:“也先的火爆性子,要打便打,要银子便会直接开口,不给便抢,先派个使者过来谈。。。这可不是他的性子。”
“老祖宗是觉得其中有诈?”
怀恩想了想,忽而问道:“蒙古王庭最近可是有什么变故吗?”
“老祖宗您确是问到点子上了。”徐宝微微一笑,将也先儿子离奇死绝,唯一的一个被当成了凶手流落大明为奴,意外又被自己给收进东厂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所以如今蒙古王廷里边儿也先仍是大汗,但后嗣无人,再加上年老体衰,已经有些压不住的架势。所以现在蒙古王庭里真正做主的人是四个大族的台吉,拉图尔、图颜、纳罕达尔扎以及克尔多吉。”
蒙古鞑靼作为游牧民族,从来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王,只是在成吉思汗和忽必烈之后从汉家这里学了些上下尊卑的制度沿用了百年光景,不过后来元朝覆灭,男女老少被朱元璋重新又赶回了草原之上,连个像样的城池都少有,于是便又恢复了古老的王庭议事制度,也就是几个大族的台吉(族长)一起推举一个王出来,有事大家一起商议,没事儿就各自管理各自的部族,总体上互不干涉。
土木堡一战时也先临危受命,率领草原各族将大明四十万将士一举击溃并俘虏了正统皇帝,于是在之后一直到今日也就成了草原公认的大汗。而在他之下族众最多,势力最大的四个部族也就是刚刚说到的四个人了。
如今也先势微,凭借过往的余威他们四个肯定是不会造反,但话语权肯定是相对多了不少,一起做出的决定便是也先也要慎重一二。
“这事儿不早说,是考教你老祖宗我呢?”怀恩笑着指了指徐宝,徐宝连称不敢。
“这前后也就对的上了。”怀恩眼花心不花,喝了一口茶水,思路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看来他也是反映过劲儿来了,知道杀他儿子的不是那个弟弟,想把他找回去继承自己的汗位,所以在确认他的下落之前定然是不想与我大明撕破脸。”
李玄接道:“奈何他手下的那四个台吉都想要发兵大明,一来是趁火打劫捞些好处,二来是想在战场上扬威造势,三来也是消耗其他三人的势力,看来他们四个都有意于大汗之位。”
“看来是这样了。”怀恩看向李玄,赞许的点点头:“所以双方退让的结果便是遣使来大明,若是我大明给了这两千万两银子,也先也就顺势把四人出兵的由头给打消,还能顺便再次确立自己的权威,而那四个台吉则巴不得我大明不给银子,这样他们就能借机发兵大明。
战乱一起,生灵涂炭,但对他们四个却是有益无害。
呵,真是好算计。于我大明而言,给银子伤筋动骨,留千古骂名,不给银子除非能打赢,否则只会输的更多。而即便能赢,也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徐宝与李玄齐声道:“老祖宗明鉴。”
“那你们怎么想的?先说说,老祖宗我听听。”
李玄呵徐宝对视一眼,李玄先开口:“我觉得不能打,两千万两银子定然还是能谈的,就算不能谈,两千万两银子咱们也不是凑不出来,给了银子,他们四个怎么分银子肯定是要闹上一场的,到时候咱们暗中使力,说不定还能另开乾坤。”
“两千万两银子你也凑的出来?”国库里是个什么光景怀恩再清楚不过,有些好奇李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口气,但旋即想到了什么,瞄了一眼徐宝,摇摇头:“你这是慷他人之慨。”
李玄道:“只为危难而用。”
怀恩不置可否:“老祖宗留下金山银海是给儿孙花的,却不是给儿孙败的。你呢,你也想给银子?”
“我觉得得打。”徐宝站起身正色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老祖宗,狼崽子是养不熟喂不饱的。给了银子,万一他们还要打呢?那到时候咱们自家的人心可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