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放出,小猫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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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灵巧淘洗茶具,仿佛遵循着某种不知名韵律,带给人赏心悦目的享受。
“知道吗?”
递上清浅碧色,与袅袅雾气升腾间,有女声飘渺陈述:“大约半个多时辰前,由怀玉派和罗霄宗作保,武夷派与我们在仙人顶签署条约,相誓百年内绝无敌对,而东海龙宫则将控制水域延伸进八闽内陆……”
谦逊接过竹杯,秦梦琉躬身静听,毫无半分轻狂插话的念头。尽管面前交谈的并非青叶真人本人,而仅仅是她的一介分身,不……或许应该用某个投影来形容更合适。
转睛而视,除面前展示茶艺的“青叶真人”外,在整间大厅内还有许多一模一样的青叶真人。
不,或许应该说——每一榻竹席上,都坐着一位青叶真人。她们就像是无限备份的克隆体,又仿佛是批量生产的工业制成品,那非人间所有的高贵丽色,丝绢般光润的玄白秀发,还是一尘不染,仿佛是由湘妃竹叶构成的青澜长袍,全部都毫无二致。
“很好奇,是吗?”叙述者停下圆音,突然提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呃,不……”秦梦琉下意识否认。
但紧接着,她又拙劣改口道:“那个,弟子的意思是……我不太习惯,不太习惯面对这么多前辈说话……”
的确,这房间里的“人”太多了,尽管不曾细细点数,可就扫视来看恐怕不下百余位青叶真人。纵然是托物化形的神通术法,也没理由制造出这么多青叶真人,哪怕她们仅是虚有其表的形体躯壳。
身为天目宗少数位列金丹后期的“大高手”,青叶真人不似掌门彦师空,神龙见首不见尾,亦不如代掌门周坤,行事张扬霸道。她就像林中青竹上的青絮叶,永不让自己立于危险,只顺着风声冷冷旁观。
“不用在意她们,现在和你对话的只有我……”
轻抿小口热茶,不是解释的解释转将话题继续:“说吧,你对当下时局有什么看法?尤其是我们天目宗与周围的关系,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无论多少……”
“这是借口,还是考核?”念头婉转思绪,催促着声音继续。
“我天目宗现在境况良好,虽然这次展现出了不少隐藏底牌,可也……”秦梦琉不知道真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好先捡些谁都看得见的内容敷衍开场,边说边揣摩提问者意思。
要知修炼至金丹真人这个级别的存在,少有喜怒形于色的,他们的表情与其说是自然心声,不如说是人工雕琢的速描画像,将“掩饰”两字不言而喻地摆在脸上。
“栖霞派早已精疲力尽,现在自保有余,发展乏力,可为援引,不足为虑……”眨巴着睛眸,少女慢慢将论述引向深入。“而括苍派则偏居东南一隅,无论北上、西进、还是南下都无多少发展空间,所以两者作为盟友而言应该继续保持,纵有稍许小龌龊也应忽略,避免影响合作大局……”
括苍山东边是汪洋大海,北上得先越过天目宗,西进则要翻爬栖霞岭。如此不佳的地理条件导
致千余年来括苍派少有扩张,最多笼络吞并下周围的小山头小门派。
明眼人基本都看得出来,若非时局有大变,否则括苍派基本也就在神州中门这格局里不上不下地呆着。
“那么武夷派呢?”凤目蜿蜒冷扫,如针刺血般言道。“你该不会认为武夷山里的那帮水僚子真那么安生吧?他们难道就在自己家里安安生生等到契约结束?”
“敌若不动,则我亦不动!”举起双手,秦梦琉一手握拳,一手摊掌,形象演说道。“在这轮交锋里,我们胜于专,而武夷派则败于分,所以他们绝不会早早跳出来吸引注意,如果我是他们的话……”
说到这儿,少女轻品碧液,润了润喉咙,才继续往下述说:“如果我要是武夷派,则当稳守契约,而行纵横之策!”
“何谓纵横之策?”青叶真人挑高眉梢细问。
此者虽为分身投影,可说话的意识却直接联系到青叶本体,她原本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考核问话,却未想秦梦琉还真整出套说辞来了。
“纵者,意为合纵!”握紧左拳,少女放声做话,紫瞳抹过一丝指点江山的兴奋。“括苍派在北,而武夷派据南,两者间并无甚血海深仇,更无甚厮杀互博,仅只唇亡齿寒的对峙罢了。”
“换句话说……”秦梦琉翻转右手背,娓娓道来。“假若不是武夷派当初胃口太大,吞灭戴云宗门后还不知足,竟然想将越地一举拿下,括苍派照理不会与我天目宗和栖霞派结盟,毕竟……”
说到这,少女忽然挤出丝缕冷笑,似有不屑道:“毕竟,它与我们有着天然的地缘纠葛,括苍派若想要发展,想位列神州十二上门,那就必然要削弱,或是要吞并阻碍它扩张方向的对手。从某种角度说,他们与武夷派并非你死我活的关系,是可以争取,可以改变的潜在盟友!”
世间永不存在无立场的正义,站在天目宗的角度看去,括苍派便是一个不稳定支点,他们的自然扩张欲望天然就是“邪恶”,是必须遏制的威胁。
“不错,倒还有些想法……”黑白绢发轻扬,女声稍作赞许,示意叙述者继续。
“前辈谬赞!”思酿间,秦梦琉将个人思路进一步发扇,代入敌对方高层角度仔细思考问题。“武夷派若想挣脱我们八派联合打造的包围圈,硬拼绝对是下策中的下策,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
说到这,某人厚颜无耻地剽窃出兵圣孙武名言,哦……差点忘了,在此修仙位面里,该句原作者变成穿字辈的龙空山东方神教教主金求德。所以,论起抄袭伎俩来,某宅少女真是给前辈提鞋都不如。
“你的意思是……”青叶放缓语速,似早有所悟。
“武夷派会尽量挑起我们内部的纷争,怂恿括苍派的野心与欲望……”喝干竹筒余香,秦梦琉言辞凿凿。“他们会用语言做武器,用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利益做诱惑,顺导括苍派与我们分道扬镳,最终投入他们武夷派的怀抱,这就是所谓的合纵!”
重音落下,又一盏热茶缓缓递来,犹如君主对策士想法的赞许与鼓励。无论少女的见解是否有不足,有缺
陷,只要敢于将自己的想法倾诉,那便是一种值得称赞的勇气。
身为修士,就需要这种勇气和承担,为了将来可能的使命。
“不过,单破坏我们三派的团结,还远不够解决武夷派的窘困局面!”厉音削切中,少女将合纵轻盈掠过,转向连横。“因为括苍派也不是傻子,他们绝不会为武夷派做火中取栗的事情,至少在大局未定的情况下,他们会保持事实上的局外中立,所以括苍派仅仅是胜负天枰上的一颗暗子……”
“既然有暗子,那明子在哪里呢?”轻笑间,青衫化作柔波,点将话题转向。
“所谓明子,那便是外力!”秦梦琉右手握拳,左掌摊裹着继续,仿佛置身于讲演台上。“事实上,我们都太小瞧了岭南五派的作用,虽然他们单个拎出来都不值一哂,没有实力与武夷派在正面战场抗衡……”
“但是!”少女在这里划出严厉的下坠音,声脆如银铃撞响。“他们的作用绝对不能以战力大小来计算,而须以地缘优势来衡量,仅因为岭南五派的威胁,武夷派就必须维持起一条远胜浦城-龙泉战线数倍长度的防御带……”
说及此处,秦梦琉终于按捺不住胸中兴奋,将意思指向比岭南更南端的角落,那片被毒瘴荒脉统治的土地。
“南蛮?”掐断语声,青叶的投影微微眯缝眼角,将光晕包涵。
“对,就是南蛮部族!”秦梦琉交叉五指,学着某腹黑司令模样,掩饰唇角发音说。“书言‘蛮人畏威而不畏德,性情狡猾而多贪婪’,这次岭南五连横仓促退却,据说就与南蛮部族的异动有关。”
“假设,仅只是假设……”沉闷语声在继续,将最糟糕的预计推演。“假设岭南五派被蛮人牵制,和我天目宗与栖霞派的力量,能否与武夷派角逐争锋?”
这个问题很沉重,看似严密的包围圈,其实细细分析起来。到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漏洞,简直就像层罩着大白鲨的破渔网,随便一抖便能挣脱开去。
“就现在情况看,胜率不足四成……”茶雾轻轻淡薄,让女修声音听起来异常迟缓。“不过……”
话锋一转,青叶真人终将老辣寒锋显亮,轻蔑笑道:“只要罗霄宗在,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们既然会帮助病老虎,那就绝对不会坐视老虎发威而不理!”
话音落下后,女修陡然正襟微坐,朝秦梦琉正题发问。
“据说你在途经新安时遇到过梅蛮的人?”
“是!”秦梦琉丝毫不敢隐瞒,故作惭愧言道。“弟子当时酒意泛头,便于他们发生争执,事后还……”
“行了,那些我都知晓!”挥卷袖袍,青叶真人打断再道。“既然你曾与梅蛮打过交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说罢,她将一张记音符丢到秦梦琉手中,淡淡言曰:“快去快回,要记住,你是天目宗的弟子,只要你把宗门的利益放在心上,宗门就绝不会亏待于你,更不会忘记你做出的牺牲与努力……”
紧握赦令,泪水陡然从少女眼眶流淌坠落,伴随感激的俯首,亲吻向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