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最后一口浊气,少女抖身而立,显出纤细线条。
三个多月下来,秦梦琉整整瘦了十余斤,小脸上看不出曾有过的婴孩肥,惟余下玉石般剔透肌肤,倒映着那对愈发明亮的紫色晶眸,恍若日月更替之时,东方耀眼的启明星。
女孩伸出手,轻轻触摸过岩壁上的排排刻字,是她一日日经历的记忆,留待后人追寻的足迹。
“葭月初十,余尝将筑基,火焚心扉而不敢动摇,若悬绳而行,临及万渊之上……”
“葭月廿五,火延右臂,徘徊不坠,茧皮指甲若蛇蜕落,吾尝以痛为乐,待血流过后,便是新生……”
“涂月初三,近月淬炼,耳聪目明,可听百丈之音,辨里许之羽,比纪昌学飞卫于射,视小如大,视微如著……”
“涂月廿一,掌为刃,断发自识,青丝玄墨,光鉴若缕,足引千斤而不断……”
“华月初八,炉火虽胜,棱角已收,余乃引其上溯,延及玉枕以淬神魂,焰涨心冷,滋滋有声……”
“华月廿二,五腑已成,华池生津,不假外物,呼气若芝兰之香,久久不散,虫蝇鲜及近者……”
“如月初二,液冷心凝,不变不惊,听万物籁静之音,赏丹霞明灭之乐,血炼赤金,明涓涓不绝,身蕴五彩,喻琉璃透心……”
慢慢地,刚玉般指甲,停留在九十九道沟壑末尾,凝固不动,仿佛在迟疑最后的封笔之书。明玄玉依旧亮耀白昼,普照整间石屋,睁眼望去,柔荑映光作白雪,玉指芊葱鸣剑笛。
“如月初九,百日百辟,吾身之为剑所铸就,水漫冰裂,刚柔并济,心与意合,喻‘火炼出真金,道阻显光明’……”
岩壁碎裂声清晰,点点石粉抖落秦梦琉指尖,刻下将要忘怀的纪念,刻下她的名字,或许百千年后,此处将消失无踪,亦或许百千年后,这些印刻会铭记后人。
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少女已经做出选择。
或许,生养她的池塘有很多美好回忆,但一洼浅浅的水,终究太狭小,就如母亲的怀抱,再温暖也无法将成长的少年紧紧束缚,她要飞翔跃动,迎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驰骋,不愿停滞!
名叫秦梦琉的小鱼,现在要游入江河,去跻身激流险阻,同无数竞争者一起,面对重重考验,到真正舒展身姿的汪洋大海中遨游,与鲲鹏合音,同蛟龙争流。
走出石室,越及巅峰,女孩静立山崖平顶,眼前是苏醒大地,翠绿新苗淡淡点缀。
冬天已经过去,炸响的春雷,正唤醒无数沉睡者,在寂静春天里,展开更残酷的生存竞争。大道之数五十,天衍七七四十九,修仙长生,争得就是
那遁去的一,天意无法企及的一线生机,此正所谓逆天应道。
天有缺,而道无尽,是故言“道可道,非常道”。若顺天意,何求长生,万物皆有生死明灭,而长生逆的恰是生老病死之天意!知足者自知,不知足者求知,修仙求道之人正如那不知足者,心寻天所缺,意求道所有。
只有求得天所无,方能修成吾所有。求知、求实、求真,求的正是自己本心无垢;修德、修身、修性,修的正是顺道逆天之路。
“我的拳……”秦梦琉低下头,望着自己这双新生手臂,将五指收拢,又松开,再收拢,再松开。
初春之风掠过,尚夹杂渗骨寒意的气流,挑起女孩过耳青丝,柔柔向后仰去,如极乐鸟黑亮柔滑之羽翼,在飞翔中不停掀动,见证自然的呢喃声。
不仅是秀发,甚至连紫色袍裙也活泼地四处跃动,胸挡处的折花不断翻滚,紧贴菽发的胸乳,压出微微曲线,犹若海平面上点点孤岛礁岩。腰际下的白色衬裙,于紫衣间隙轻轻扬起,就像微屏的孔雀,谨慎地显露出一对纤长玉笋。
“我的拳!”加重音响起,伴着骨节收缩脆响,远远向群山倾诉。
真元涌动,骤掀凝重波涛,仿佛骊山墓穴中的水银池,在蒸腾凝结中往复不休,播撒出浓厚灵气。这些灵气,在神念指引下紧紧环绕、凝聚、共鸣,它们阻隔风的气息,变幻出绚丽无比的元磁神光。
比曾今更深沉的紫,比过去更耀眼的光,在秦梦琉身畔聚集,照亮岩崖,照亮群峦。
这光,无意识地将少女身形隐去,化作刺痛万物的视线,摇曳碰撞出五彩晕角。可惜现在是白昼,若是无星之夜,或许绚美紫光将被凡俗错认为坠地星辰。
“我的拳!!”最后吼声响起,秦梦琉微曲膝盖,将双手紧握如铁,慢慢收向腰际。
星辰霎时泯灭,灯塔悄然关闭,这声音恍若长鲸吸水,抽拢天际云霞,令所有紫光都涌向女孩右手。
光的彼端,是暗!一层层无尽紫光聚集,叠加涂抹出最浓郁的紫,似吸纳一切的暗,牢牢包裹住秦梦琉右拳。
是的,这是更凝练的元磁神光,是她神念的折射,是少女心意对元磁之力的解读与赞颂!
紫眸里充满坚毅,望向天顶处乌云,振身挥拳,将百日后的领悟,劫火淬炼的最纯粹心意,传递给苍天,来见证此刻的极致!
——“我的拳,要使我成为凌驾与一切的天!”
这一刻,风静,虫寂,沿着少女右拳的弧线,整座山崖都在强屏着呼吸,害怕惊扰那拳上无限凝聚的力量。因为,仅只是些许泄露的元磁力量,也足以将百丈山岩轰成碎砾,消抹去思
过崖的存在。
终于,拳臂挥击到力矩顶点,光,奔腾而出,变作无限延展的巨人拳臂,向沉甸甸的乌云击去。
飓风在咆哮,岩崖在颤抖,点点无法抑制的残余紫光,环绕秦梦琉身侧,将丈许范围内的岩石碾压成飞灰碎末,由烈风裹挟着推向远方,挤压出一圈圈完美的同心圆,默默叙述元磁力量的可怕。
沿着少女视线极致,元磁神光咆哮上冲,撕裂一层层大气编织的薄膜,将它们扯烂,化作融入元磁之力的五色光晕,犹如攀附巨木之藤蔓,又似战舰推开的海波,绵延不绝。
是的,通天巨木就屹立在同心圆中心,它仿佛是贯通天与地的光之御柱,笔直向上,毫不犹豫。就似咆哮直窜的运载火箭,画出笔直扩散的云气线,要挣脱重力井赋予的狭隘视野,去仰望无尽苍穹。
一百丈,才仅是光的起点……
两百丈,光正高昂头颅,注视上方……
三百丈,沉沉乌云近在咫尺,刺破它们,去摘取星辰吧!王者的征途,正是星辰大海!
下一刻,紫光之拳贯穿层层云叠,冲到云床之上,仿佛凿穿叹息墙壁的光明钉锤。不屈的战斗之心,必将把永夜黑暗砸碎轰爆,唯勇士才能向幽冥主宰者挑衅,挥出粉碎命运星辰的拳。
阳光,洒下来,透过刚拳所开辟的方形道路,没有半点苛惜,为秦梦琉刷上耀眼金色的涂装。有如凯旋而归的勇士,披上丝绸精制的罩袍,掩盖甲胄身躯上累累伤痕,是成功者的赞美,是胜利者的荣耀!
最纯粹的心意,凝聚在至刚之拳上,也只有如此坚毅决绝的信念,才能推动出更强的拳!让元磁神光闪耀出最美的颜色!
“这就是我的拳……”望着视野尽头消散的绚丽紫光,秦梦琉微微含笑,瘦削身躯如山般屹立不倒。
低下头,青丝垂落,紫眸凝视挥动刚之拳的手,充满无与伦比的自信,和满足。
“这就是我的拳!”钻石切割钻石的碰撞音响起,清脆锐利。“北斗——刚天冲!”
此拳,是冲破天宇的刚之力,是无坚不摧的刚之拳!无可挡的信念之拳!
“还算不错……”百余里外,曾出现在暗湖的童子微点下颚,给出淡淡评价。
“天目双峰按云霄,夜伴双槐待星雨”,在这灵目湖畔,天目槐绿荫下,童子随意铺出一卷白宣,右指轻引池水墨块,于虚握中化作整团墨汁,洒落一片洁白之上。
待墨迹稍干,却见两行潦草字迹竖列其上——“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
放眼看去,书意呈龙蛇乱舞状,锋芒不藏反现,有如龙泉夜鸣,寒光脱鞘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