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
这个词牌,比较生僻,寻常士人甩文,很少用这个词牌,因为这个词写起来有点难。一般的文会场合,也不会有人拿这个来当题目。
谢堂刚刚之所以抽这篇出来,也是因为这个稿子写了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机会用,压在包袱底下,没有用武之地。
这当儿正是显本事没压力的时候,所以就用了。
原以为丢出来,女人看了爱,男人看了会怂。
毕竟他的词也是好词,能在这个词牌上压得住自己这首词的高手,很难找到。
起码在这个阁子的人找不到。
所以谢堂信心很足的,唐安安虽然不容易上手,但也是个艺伎。
艺伎需要好词来捧,一首好词足以换回一夜风流。
但唐安安竟然不上道,谢堂姿势做足,还拿了一首上好的词,竟然换不回美人一笑,这是打脸了。
不止是打脸,对方还随手一写,写出来一首碾压自己作品的词作,旷世绝篇,莫说自己,就算把那帮枪手都喊过来,一时半会也写不出媲美的词。
原来真有高手在这里啊。
谢堂眯起眼,上下的打量长孙弘。
布袍、布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装饰的金玉,身材虽挺拔,个子也健壮高大,但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权贵的气质,站在那里就像一根木头,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愣头愣脑的大兵。
面容也不十分出色,至少没自己好看。
谢堂摸了摸下巴,捋捋那一小撮引以为傲的美须,冷然的问:"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撕毁我的词稿!"
刚才长孙弘单手钉筷子入墙的动作他看得很清楚,于是说话的时候,脚下稍稍朝后退了一步。
长孙弘没有动,只是淡淡的看着谢堂的眼睛,漠然的道:"我叫长孙弘,跟几位朋友在这里小聚,你不请自来,推门而入,还要带我们的客人走,是你无礼还是我无礼?"
谢堂顿时一窒,长孙弘的一句反问,就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这间阁子不是他谢堂订的,门是他推开的,的确没人请他,好像是理亏啊。
但是,我是纨绔啊,纨绔还讲什么道理?
这么一想,谢堂短暂的窒息感就一去无踪,理直气壮又充斥了他的胸膛。
"不要说那么多了,你这首词倒是不错,唔,比我那帮废物写的强得多,我在临安没听说过你这号人,新来的吧?"谢堂的头又昂了起来,他这人性子捉摸不定,跳跃性思维,发散性思考,一瞬间又觉得眼前这个不出名的家伙有点意思:"来我家吧,收你做门客,天天跟着我写些东西,我养着你!"
门客?
长孙弘的嘴角抽了一下。
不是应该谢堂一声大吼,狗腿子们一拥而上吗?
为什么要召我做门客?
应该哭还是笑?
"喂,谢大爷说了,要你做他的门客,土包子走大运了!还不赶快道谢!"谢堂身后的一个大汉,高声喊了起来。
伴着喊声的,是一阵大笑,谢堂的人全都笑起来,呜嘘呐喊。
"兀那汉子,还傻站着干啥?道谢啊!"
"跟了谢大爷,你在这临安城里可以横着走了,祖上积德了!哈哈哈!"
"小哥,来了先得给哥哥们打下手。"
"先得把安安姑娘让出来,不然哥哥们先让你吃点苦头!"
陈禹等人站在一边,面色铁青,这里的人都是朝廷军官,谢堂竟然公然要收长孙弘做个门客,宋朝的门客,不比春秋时四大公子的门客,地位极为低下,基本上相当于家奴,生死甚至都不由己。
这是在侮辱人啊。
几个人都身子僵直,怒目横眉,暴躁如吕文德这样的,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
唐安安藏身在长孙弘后面,瞧瞧气氛变得怪异的人群,把身子,又悄悄的朝后闪了一点。
一边退,她还不忘回头,把钉在墙上的词稿,又默念了一遍。
长孙弘在一片呱躁声中,察觉到了陈禹等人的异样,他的余光扫过,看到了他们垂在身侧、紧紧捏就的拳头。
他的脑海里,突然暴起了一朵火花,一个大胆的念头,惊起在头脑里。
刚刚还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把这几位得力的将才,网落到自己麾下,谢堂这蠢材就来了。
念头电转,他的脸上,突然的笑了起来。
本来冷漠淡然的脸,突然爆出笑容,这是很诡异的。
笑容还很奇特,属于阴测测的笑,一抽一抽的那种。
谢堂本来也在笑,看到长孙弘的笑容后,他就笑不出了。
而且被吓了一跳。
脚步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吧?怎么笑得这么瘆人啊?
下一秒,长孙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搭在了谢堂的肩膀上。
动作太快,以至于谢堂和他身后的人,都来不及做出动作来。
"我很欣赏你。"长孙弘道:"做我的走狗吧。"
做我的走狗吧。
阁子里,在那一刹那,静的犹如落针可闻。
谢堂张着嘴,他的个子比长孙弘矮,抬着头,目光呆滞的向上仰视。
他的手下们,那些雄赳赳的大汉,抽抽着脸。
那些舞文弄墨的枪手文人,瞪着眼珠子。
还有陈禹等人,也表情复杂,半边脸想笑半边脸想叫,纠结的表现出来,就是一副扭曲着挣扎的面孔。
就连见惯了恩客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唐安安,也捂住了小嘴,用袖子挡住了脸,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弯弯的犹如天上悬挂的明月。
"你..."谢堂吞了一口唾液,颤悠悠的问:"...说什么?"
他都忘了应该把长孙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扒拉下去。
长孙弘耸耸肩,把那只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我说啊。"笑容里透着狡诈的味道,就差露出屁股后头的狼尾巴,长孙弘把身子稍稍倾斜了一下,靠谢堂更近了一点:"热血男儿,怎么会做别人的门客?要做,就该你来做我的走狗!"
这话说得很大声,阁子里每个人都听得到。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谢堂是个不通武道的半罐水文人,哪里顶得住,身子矮了下去。
从旁边看,长孙弘就像一个仁慈的上帝,在亲切的扶着信徒的肩,布道解惑。
虽然这个信徒的表情很愤怒、憋屈和难受。
长孙弘按着谢堂,把目光投向了扑过来的大汉们。
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冷了几分。
陈禹上前,一个蹬腿,准确的踢在了第一个扑上来的大汉肚子上。
吕文德怒喝着把酒壶扔出去,击中第二个大汉的鼻子,那大汉仰头跌倒,还未着地,就被跳过来的吕文德一脚踩成了虾米。
阁子里就像宁静的海面,在一秒钟内刮起了飓风,无声无息的水瞬间幻化为几层楼高的大浪。
杯儿碟儿盘儿横飞,汤汁和菜叶在人体间交错,跟着暴喝的击打动作和拳脚到肉的闷响混杂,让这间不大的阁子,热闹了起来。
一切都像慢动作一样奇妙,长孙弘在身边蹦来蹦去打斗的人丛中,拧着死命挣扎的谢堂,慢慢的退后,最后坐在了墙角的一把凳子上,还不忘跟躲在这里的唐安安露齿笑了一笑。
"不要怕。"他安慰宛如惊弓之鸟的美女:"他们的老大在这里,不用怕。"
唐安安缩在一个花架旁,把自己的身体尽量的躲在架子后面,无奈花架太小,哪里遮得住。
她欲哭无泪,自己是来串场赚钱的,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那是谢堂啊,你们把他弄成这样,怎么收场?
此刻的谢堂身上,沾满了油腻和汤水,那一身昂贵的衣服,因为被长孙弘在地上拖行的关系,变得皱皱巴巴和龌蹉不堪,就连保养得很白净的脸,也被磕出了一块很大的青紫。
"麻烦你,把地上的那些笔墨递过来一下,我要用。"长孙弘掐着谢堂的脖子,不让他乱叫,也任凭这个纨绔胖子翻白眼,友好的对唐安安道:"对了,还要拿一张纸,我要让他写几个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