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忽必烈下手方的几个汉地万户,都附和着笑起来。
“诸位想一想,范用吉这法子,看起来不错,清空城外,据守坚城,让我们占的都是白地,无粮可抢,无人可掠,没有补给,最后断粮无以为继,只有撤兵了事。”
“但这法子有个前提,那就是我们是无根据地作战,没有粮草后勤,将士们吃的靠缴获,用的靠缴获,方可得行。”
忽必烈笑得把头直摇,乐不可支:“范用吉难道不知道,大蒙古国灭金后经营黄河一带十来年,耶律大人养民得法,各地繁荣兴盛,连赋税收入都是年年看涨,南下征讨他还会靠抢的粮草度日?他如果有细作过来,就能看到,跟在我大军后的辎重营粮车从京兆府一直连到了此地,而列位的镇地里,麦地连绵,风调雨顺,粮仓储备比均州还多,他哪里来的自信呐?”
“更何况。”忽必烈冷笑连连:“他自以为据城自守就能挡我大军兵锋?城墙虽高,我大蒙古国的勇士就不能破之?诸位,且奋勇当先,让宋人看看,我们除了在马上无人可敌,下马攻城也是所向披靡!”
刘黑马、札刺儿、史天泽等万户一起站起来,抱拳高呼:“愿听殿下差遣,万死不辞!”
“好,范用吉把百姓迁往襄阳,这又是一条蠢计!”忽必烈讥笑道:“大批人口逃难,会把恐慌的情绪带到江南,南人从难民口中,得到大蒙古国军攻来的消息,必定慌张,处理得不好,人心必乱!乱则无序,无序则生变,军无战意民无信心,他范用吉,包括背后的宋人,又能怎么办呢?哈哈哈!”
帐中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其中刘黑马稍有迟疑的问了一句:“殿下,汉中的宋兵,须得提防。我大军南下,几乎是倾国而出,京兆府的防御难免空虚,如果汉中宋兵破秦岭关隘杀奔关中,我的根基……”
他未说完,忽必烈的嘴角,就浮起了一抹狡诈的笑。
“如果他们敢出来,那是再好不过。”忽必烈把头朝后仰了仰,哼声道:“窦默先生说,进汉中,有两条路,一则从关中穿秦岭,一则从南阳逆汉水,秦岭易守,汉水难防。他们从汉中出来,我们大不了放弃京兆府,让他们占了也无所谓,反正京兆府南北左右都是我们的地盘,宋军孤军能做得了什么?陷入我重重包围中,迟早死路一条。而他们离开汉中,那里自然空虚,我们得了南阳后从汉水逆流而上,抄他后路,这股宋军下场又如何呢?”
“所以啊,刘大人,不怕他们出来,就怕他们不出来!”
刘黑马后背冒汗,唯唯诺诺,心头有苦不敢言,忽必烈放弃京兆府说得容易,他们蒙古人天性不在乎,坛坛罐罐丢掉就丢掉了,草原上部落火并,连妻子儿女都时常丢弃,一座城池又有什么。
但刘黑马的家眷根子都在京兆府,丢了实在心痛,不过忽必烈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祈祷汉中宋军不会借机生事了。
“我们今日在此地歇息,明日日出,即开拔行军,务必在明日日落之前,全军抵达上津!”
众人轰然起身,齐声应诺。
……
据守上津城的,是范用吉麾下将领陈旬和宋廷派过来的知州黄平勋。
上津南依汉水,北枕秦岭,地理紧要,是陕西东出的大门,湖北西进的桥头堡,自三国是魏帝在此设立平阳县距宋代,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城池虽不及均州一类的大城雄壮,也颇具规模,城墙高两丈三尺,汉江支流金钱河绕城而过,河道宽阔,水流浩荡,是天然的护城河和水源地,河畔的码头长期舟楫穿梭、商贾云集。
也是因为此地重要,贾似道派黄平勋过来的是同时,还带来了两千飞虎兵,飞虎兵是孟珙还在京湖的时候,招北地流民组建的一支军队,流民强悍,成军后战斗力很不错,在京湖军中有能战的名头,而范用吉对此也没有拒绝。
此刻,一文一武两名上津最高的权利者,并肩站在上津城头,遥望远方。
在天地交际的地平线上,秦岭余脉巍然的山势阴影中,有黑色的山体在起伏,缓缓而动,如一条巨蟒,在天边游弋。
陈旬和黄平勋知道,那不是山在动,是无数的人和马。
时近黄昏,金色的夕阳投射在郁郁葱葱的山头上,斑斓美丽,从高高的上津城头看过去,景色不凡,如果在这春夏之交的时节乘骏马踏长车,引故友知音,携美酒佳肴,上山清风翠竹,凌风赏景,一定是件即风雅又有趣的事情。
搁在平时,黄平勋一定会这么做的。
但是今天,他的手心中汗都被吓出来了。
后背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裳。
看他双腿几乎站不稳的样子,陈旬这个魁梧军汉裂开少了两颗牙齿的大嘴,满不在乎的笑:“黄大人,切勿害怕,蒙古兵还没攻城呢。”
黄平勋勉强的想跟着笑一笑,却仅仅抽了抽脸皮,就笑不下去了,无比紧张的道:“陈将军,北虏看上去人不少啊,上津城……能守得住吗?”
“守不守得住,我们都在这里了。”陈旬的手捏着腰间刀柄:“后面是均州,我们逃走,范大人一定会砍了我们的脑袋,拼死一战,纵然死掉了,也算个英雄。”
“……”黄平勋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头的惶恐越发的沉重,他本来昨天就想溜走的,没有料到,蒙古人来得这么快,晚了一步,就被堵在了城里。
他望了一会远处,想起了什么,苍白的脸红了一红,抱着一丝希望又问:“陈将军,我们把城外的百姓都迁走了,蒙古人抢不到东西,会不会就走了?”
陈旬闻声,愣了一下,继而大笑:“黄大人,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在陈旬的哈哈声里,黄平勋一脸懵逼,不明白这个武将为何发笑,愕然的答道:“这个……我以常理度之啊。”
“哈哈哈,黄大人,你的常理在我听来,却是如痴人梦呓啊!”陈旬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甩着头道:“似乎你对蒙古人的秉性,太不了解了啊。”
黄平勋被笑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不已,只好糗着脸干笑:“这个,还请陈将军赐教。”
陈旬把脸一拧,突然止住笑,狰狞起来,用扭曲的声音,嘶声道:“蒙古人不是人,他们生来就是屠夫,他们不种地,靠吃肉长大,跟食五谷杂粮的我们不同,他们生性凶残,连族人亲属都能下手杀戮。他们喜欢抢掠,喜欢征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要是抢不到东西,他们就会发怒,生气,狂暴,屠城,现在你说,他们在城外抢不到东西,会怎么样?”
黄平勋只觉天旋地转,伸出手撑着墙砖,才没有晕倒,他听出来了,坚壁清野之下,上津城的结局会是什么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了口气。
不知道屠城的时候,这颗头会掉在上津的哪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