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这一惊非同小可,阿布纳仅喝一口,怎么可能醉倒?还有母老虎的酒量,便是最烈的酒喝下一大缸也不会这么快醉倒,天下剧毒之物喝几口都未必能放倒它,更何况是小葫芦里面的这一点酒?
但母老虎和阿布纳满口酒气,脸色酡红,心跳和血流比平时快了二分之一,分明又是酒醉的模样。李飞再细加探查,他们肌体正常,除了酒醉的症状外没有其他们何不对劲,这才放下心来。
拿起酒葫芦,里面已经是空的,放在鼻端闻了闻,一股异香直透肺俯,李飞也觉得有一股酒意上涌。
仅是闻一下就差点醉了,这是什么神酒?李飞心中暗凛,放下酒葫芦,再也不敢去乱碰别的东西,左右无事,便拿起碗筷之类到溪边去洗。
身后茅屋边传来老者抑扬顿挫的读书音:“……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李飞似懂非懂,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或听过这些话,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李飞猛地想起,这正是庄子的《逍遥游》,只是前面的北冥有鱼他记得很清楚,后面的都不太熟悉,但这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却也是很熟悉的。
“……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老者颠三倒四,东几句西几句,杂乱无章,但李飞却听得有些入神,似乎触摸到了字里行间某种朦胧的东西。
在这半入神半出神的状态中,李飞觉得老者念诵的语气中似乎有某种力量,或某种音律,使得他体内的灵炁也产生了某种共鸣。
随着老者的诵读,他体内的气息忽而如大鹏展翅,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绝云气,负青天,抟扶摇羊角而上九万里;忽而气息细小如细菌,此生彼灭,生生不息;忽而如蜩鸠之鸟,在草丛中灵巧地穿梭往来,其乐无穷……
李飞浑然忘我,直到老者停下才蓦然清醒,却似经过了数百年的静坐冥想一般,有了莫名的感悟。但这种感悟却又差一层窗户纸般无法捅破,可望而不可即,心痒难当,当下立即向茅屋奔去,对坐在屋前台阶上的老者恭恭敬敬地一礼:“求前辈指点迷津!”
老者茫然道:“指点,指点什么?”
“前辈刚才念的逍遥游,似乎另有深意,求前辈指点。”
老者摇头:“你要读书自去读书,你有感悟是你的感悟,怎么反来问我?”
李飞愣了愣,并不死心,问道:“那么鲲鱼怎样才能变成大鹏?”
老者眯起眼睛,摸着胡子:“这是在考我了,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二,此无非‘厚积’与‘有待’四字。北冥之水不厚,则无可养大鲲,非大道之渊源广大,不足以涵养圣人;鲲欲化鹏,若无大风承负,必然无法抵达南冥,即便已养成大体,若不能加以变化,亦无法获致大用。要承於自然之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才能至远……”
李飞这下明白了,说的是鲲和鹏,其实暗指的是功法的修炼,先是一个厚积的过程,然后才是待机而动。多次的意外突破和艰苦卓绝的修炼,已经使他在短短几十年内完成了积累,现在需要的就是“时机”,而“时机”可能是一种感悟,一种触动,一种心态,老者的话正好拨动了他的心弦。
“那为什么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老者道:“无,并非空;空,也并非无。‘无’本从‘有’而生,放弃自己偏见私执,不知有我,不知有名,舍弃虚名,不以名累实,以至于‘无’。”
李飞还是有些不解,但想到老者必是无法想像的超凡人物,却躲在这儿过着最普通、最真实的老百姓生活,没有任何私欲,这岂不是“圣人无名”?那么神人已经无所不能了,何必还要“功”?当然是既不需要武功,也不要功德。
无功,与太上教的慧剑“无剑”是一样道理?与天梦神功第六层的“神变”也是一样道理。
无功不是没有功,而是舍弃一切形式,心灵升华,返璞归真。身体的能力再强也有极限,功法的变化再复杂也有穷尽,而心志的培养,像小鱼变成鲲,由鲲变成大鹏,才能壮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所以他要练的是心,不是功,甚至要把功都忘掉、舍弃……总言之,先从“忘物”二字开始!
李飞脑海中似翻江倒海般冲击,想起了无数种功法,无数次战斗的经历,以及种种爱恨情仇、知识和记忆都一齐涌上心来。他似乎看到了一条路,又似乎处处都是路,不知该往哪里走。
李飞忘了身在何处,陷入了无边的沉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李飞所有杂念都消失,睁开眼来,只觉神清气爽,内息浑浑融融,无所不在,随心所欲。眼中所见一切都生机勃勃,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与自己是那么接近,那么亲切,就像是旧违了的朋友。
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又进了一步,但到底是什么样的进步自己也分不清楚,大道无边,真正的大道本来就没有什么等级可言,没有什么境界可说。达到了就是达到了,没有达到就是没有达到,达到了也只有自己能清楚,没达到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也是不懂。
不过李飞可以肯定,同样的功力,现在施展出来与以前施展出来已经不一样了,以前使出来只是纯粹的自己之力,而现在使出来,却能够与身处的环境、空间、万事万物相互作用,产生更奇妙、更强大的作用。
他还不能“忘我”,不能“无功”,但已走向这条大道,有了一个影子。
看了看天空,李飞发觉太阳还是挂在那个位置,并没有移动,也许是他“入定”只有很短的时间,也许这儿的时间是停滞的,还有可能天上的根本不是太阳。
再转到屋后,母老虎和阿布纳还在呼呼大睡,但老者却不见踪影。
这老者已经到了玄之又玄,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程度,如同大海般深不可测,究竟是人、是妖、是仙还是神?
李飞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母老虎的鼻孔里面捅了几下,母老虎连打两个喷嚏,猛地跳了起来:“哪个王八蛋往我鼻孔里钻……咦,主人,我怎么了?”
“你醉了。”
“我醉了?”母老虎望了一眼还放在石台上的小葫芦,眼睛越瞪越大,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我总共也没喝上一口,也就喉咙有点湿而已,怎么可能醉了!难道遇上开黑店的,在酒里放蒙汗药了?”
李飞笑着拍了它的头一巴掌:“蒙你个头,就算让你吃三斤蒙汗药也不会这么快倒下。”
“那是怎么回事?那老头呢,我找他算账去!”
李飞忙按住了它:“别乱话说话,我们遇上真正的高人了!这酒就像传说中天上的琼浆玉液,凡人喝上几滴就醉倒了,哪里能像你这样牛饮?”
母老虎有些不相信:“这种这方,这样的老头……”
“不,这人真正是博大如海,深不可测,深藏不露!这儿也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太阳是不会落下去的,山谷之外连我的神念也感觉不到,他看似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其实每一句话都有深意。幸好他对我们没有敌意,否则这一次……”
母老虎也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么现在怎么办?”
“现在只能静观其变,等他回来了。”
母老虎眼珠转了转:“他种的只是萝卜、白菜,那些‘野草’他应该不要吧?不吃白不吃。”
“野草?”李飞望着那些天然长出的灵芝朱果、数千年的人参,哭笑不得,世上大约也只有这个地方仙草仙果当野草,萝卜白菜当宝贝——那老头究竟是神圣到了极点,还是老到得了帕金森终合症了(老年痴呆症)?
更令人不解的是,这儿随便哪个角落都能长出极品灵药,但特意种的菜却长得不是很好。
李飞想了想:“最好是不要吃,但你一定要吃我也不阻止你,反正我是不吃。偷吃了人家东西,等下挨打可别哭鼻子。”
“什么叫偷吃?他种的是菜,这明明是野草!再说我们是他的客人,吃他点水果也没什么大不了。”母老虎给自己找着借口,跳出篱笆外,拔起已成人形的何首乌、人参,连枝带叶,连土带沙往嘴里塞。
李飞在屋子附近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看看,可是并没有看出什么古怪来,除了灵气浓郁,遍地是奇花异果,其他东西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绝对没有什么绝世神器、惊天秘笈之类。
不一会儿阿布纳醒来,见母老虎在大吃大嚼,也知道这些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也冲进灵药丛中,左右开弓,不管是好是坏都往嘴里塞。
这些仙草灵药要是经过炼丹高手好好调配,能炼出大量世间罕见的丹药来,这时却被一个半兽人和一只野兽当成杂草来对待了。
这些灵药效力非同小可,母老虎有强悍的体魄和极高的修为,胡乱吃进去也没什么。阿布纳跟着吃,药性相冲,寒热交替,脸上一会儿红,一会一青,肚皮高高涨起,全身肌肉乱颤,骨骼“啪啪”作响,似要爆炸开来。
李飞暗叫不妙,正要出手助他一臂之力,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从身后转了出来,手拿一根藤条,嘴里骂着:“好你个畜生,好吃懒做,叫你耕地就打瞌睡,我一转身你就偷嘴了,我叫你吃,叫你吃……”
说着藤条便向阿布纳抽去,阿布纳转身就逃,不料脚下一个踉跄,一跤跌倒在地,藤条着着实实落在背上,打出一条深深的血痕来。
阿布纳惊叫一声,急忙滚出去想要逃,不料却一头撞在突出地面的石块上,撞得鼻血狂喷,眼冒金星,老者嘴里骂着,手里的藤条不停落下,打得阿布纳遍体开花。
高大强壮,面对几百个高手围攻都屹立不倒的阿布纳,这时在只有他一半高的瘦弱老者面前,却像一只笨水牛般任主人鞭打,怎么也逃不掉,眨眼就被打了十二鞭——这正好是他偷吃的灵药数。
阿布纳痛得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不动了。
母老虎嘴里咬着一片脸盆大的紫玉芝,吓得呆住了,老者又怒气冲冲地向他走来,藤条当头抽下,嘴里骂着:“不干活哪里来吃的?你以为滚了一身泥浆,我就认不出你了,拿你没办法了?打死你这大笨牛,打死你这馋嘴猫……”
母老虎见藤条抽来,自然而然想避开,不料那藤条似慢实快,一下就抽到了头上。它只觉一股钻心的疼痛和巨大的震动传来,比被巨锤砸了还痛,头立即有些晕了,接下来藤条落下再也无法闪避,每一鞭都着着实实地抽在身上。
以母老虎的铜皮铁骨,宝刀宝剑都难以破开它的鳞甲,真正是水火不伤,刀枪不入。但这时老者手中普普通通的藤条,没有带着任何真气和内劲抽下,却打得它龙鳞碎裂,鲜血迸射,每一鞭都痛入骨髓,震得五腑六脏翻江倒海一般,全身筋骨和肌肉快要散开了。
李飞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不过他看出老者虽然打得阿布纳和母老虎很惨,但却别有深意,每一鞭的力量都正好将他们吃进去的灵药的药力震散开,分散到全身。这样一来,不同性质的灵药就不会在肚子里打架,也不需要长时间炼化,直接就吸收了。
虽然要吃些苦头,但母老虎和阿布纳都能得到不少好处,被打得越多越是合算。
母老虎被打了三十七下,摇摇晃晃也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老者打人的时候,嘴里骂的都是他的大水牛,所以李飞也当作不知道,既不求情也不感谢。等老者打完,偻步蹒跚而行往茅屋走去,这才跟了上去。
“老爷爷,您今年几岁了?”
老者头也不回:“谁记得这个,老了,快不行啰。”
“那么您老贵姓?”
“我贵姓?忘了……早就忘了。这般不孝的龟儿子,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都把我忘了……还是你有些良心,总算来看我了。”
李飞暗冒冷汗,老者之前把阿布纳当成孙子,现在又把他当成孙子,也不知是天生喜欢占人便宜,还是真的有些老糊涂了。似疯非疯,似圣非圣,究竟是圣人还是疯子?
老者走到屋里,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支两尺来长的烟杆,坐在门前装了一锅旱烟,用火石敲出火星,点火吸了起来,吞云吐雾,好不悠闲。
李飞暗想,自己本来是要去临界之城的,莫名其妙到这儿来了,既然没什么事,不如离开算了。
他正要开口,老者突然全身一颤,猛地站了起来,一脸讶然之色:“果然有了变故,果然,果然……”
李飞大为惊异,在他想像中,这老人便是天塌地陷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是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紧张?
“老前辈,你怎么了?”
老者喃喃自语:“不孝的子孙,败家子……家没有了,连最后一块田土也守不住,败家子啊……完了,天真的要塌下来了吗?”
李飞莫名其妙,忍不住问:“老前辈,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者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脸颓废,又坐了下来,“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杆来。
李飞不敢再问,站在旁边不动,良久,老者说:“我是真的老了,管不了太多了,老胳膊老腿,也走不动了,你愿意帮我做一件事么?”
“如果我力所能及,自然愿意帮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跑跑腿,尊老爱幼嘛。要是力有不逮,只能请老前原谅了。”
“好,好!”老者欣慰地点着头,“要说能力,你还真的差一些,太年轻了一些,太年轻了,我要是这么年轻就好啊……我又说远了,你的能力虽然差一点,但正好在这时到这儿来,这就是机缘,只要你肯去一定会有转机。你能这时到这儿来,也一定与这件事有关,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就是定数……”
老者唠唠叨叨,就像一般的老人一样,喜欢重复和啰嗦,至此李飞确定他真的是老得有些糊涂了,至少有些时候有点糊涂。
“在很久以前,一万年,不,两万年……不,也不对,总之很久很久以前,妖类修仙者受到了人类修仙者的围杀,无处可容身,只好逃到深海之中。那时我还不到十岁,正要海边玩,阳光很温暖,海水又清又蓝……我又说远了,我说到哪儿了?”
李飞暗叫我的妈呀,这么说这老头活了至少两万年以上了?“你说到妖类逃到大海深处。”
“哦,对!妖类逃到大海,但人类高手还是不肯放过,无数高手追来,要把妖类赶尽杀绝。终于天界的一对妖仙夫妇被惊动了,起了怜悯之心,救下了它们,并且在大海深处的某一个小岛上设立结界,只有妖类能够进入,其他种族都不能进去。”
“结界?”李飞隐约感觉到,这可能与阿布纳说的妖族大秘密有关。
“对,结界!只有妖类能进去,这样妖类才不会绝种了。但也只有被逼到无路可走时才能进去躲避,或者是已经下定决心,永不再出来的老妖才能进去,老死在里面,或者在里面成仙……那是妖类的圣地,也是妖类的坟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