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县上空,只见那原本晴朗的夜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但却不闻其中一点雷声,天地间都是变得极其压抑,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一点虫鸣鸟叫都没有,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诉天冤》。
既然人间律法已经无法为我伸冤,那我便向上天倾诉冤情,请求上天为我伸冤昭雪。
整整半个时辰,终于,“张千影”拨弄琴弦的十指缓缓停下,但那低沉悲怨的琴音,仍在天空中盘旋,久久不曾消散。
猛然间打了个激灵,张千影再次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紧跟着,他发现自己又能看见了。
显然,二爷退去,张千影重新掌握自己身体的主动权。
此时面前铜盆内的衣物以及人头纸钱已经燃烧殆尽,只剩星星之火还未熄灭,冒着青烟。
张千影晃了晃脑袋,刚刚才主导自己的身体,他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定了定神,张千影长出口气,眉头紧皱,脸色无比的凝重,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重头戏来了,今晚的成与败,就看这一哆嗦。
手拿惊堂木,张千影铁面无私,凝视着公堂正门,重重摔下去。
“啪”
惊堂木响,张千影沉声喝道:“升堂。”
这是张千影给娄知县等人的第一个信号,惊堂木响,他们就可以进屋了。
声音刚落,只见十八名衙役,腰间挎着单刀,手持刑杖,化作两队,一左一右,整整齐齐,来到了公堂之上。
他们并未发现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四位阴神,因为他们肉体凡胎,在他们眼中,此时案桌左右放着的,只是四个纸扎的普通小人而已。
娄知县因为胆小,所以走在最后面,在他旁边,是县衙门的捕头邢二。
“威武~武~”
衙役进屋列队站好,然后有节奏的敲动刑杖,口中喊着威武,以示公堂威严。
从一进来,娄知县就感觉自己这腿肚子直哆嗦,反应也比别人慢半拍,别人都武了,他才喊威,好在衙役们嗓门大,把他的威字盖了过去,可人家都喊完了,娄知县自己在这喊武。
这武字喊得,在公堂上,格外响亮,格外悦耳动听啊!
邢二赶紧推了推娄知县,这时娄知县才反应过来,赶紧住下了嘴,同时缩着脖子往张千影的方向看了看,好像做错事的孩子。
张千影看着娄知县,眼中也是浮现出无奈之色,心说这个关键时刻,你可千万别给我掉链子啊!
正了正神色,张千影再次拿起惊堂木。
“啪!”
惊堂木二响!
张千影低声喝道:“来啊!传冤魂孙盈翠!”
“.......”
话音落下,好半天的功夫,公堂之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两排衙役身体虽然不动,但一双双大眼珠子却是滴流乱转,左右观瞧,他们在找孙盈翠的冤魂在哪里。
张千影的眉头始终紧皱着,精神高度集中,因为在场只有他知道,今晚夜审孙盈翠,究竟存在多大的风险。
啪!
惊堂木再响。
“来啊!传冤魂孙盈翠!”张千影再次低喝。
又等了一会儿,公堂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下方这两排衙役,不由得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上方的张千影,那意思好像在问,怎么回事?人呢?鬼呢?
张千影冷汗都下来了,但他并非害怕,而是紧张。
若是孙盈翠不拖泥带水,干干脆脆的来了,他也能继续进行下一步,但如今孙盈翠始终不露面,他真担心一会出现的,不知孙盈翠一只鬼啊!
“咕噜!”
“来....”
狠狠咽了咽口水,张千影再次开口,但他的话才刚刚说出一个字,只听公堂之外猛然间起了一阵妖风。
嗷呜~
妖风呜呜的叫着,好似鬼哭狼嚎般,下一瞬,竟是打着旋,直接闯入大门,来在公堂之上。
因为是黑天,公堂内点着十几盏灯烛照明。
但在这股妖风进来的瞬间,公堂内的这十几盏灯烛瞬间熄灭,只留下缕缕青烟在这灰暗的环境下缓缓消散。
整个公堂瞬间黑了下来,两排衙役全都吓了一跳,冷汗一下子出来了,背脊发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狠狠的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紧握住手中的刑杖。
“大人,小女子冤枉啊!求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啊!”
一道凄凄的哭喊声音在公堂内响起,这声音包含了无尽的冤屈,好像走投无路的人,突然在绝望中看到希望般。
而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只见公堂内的这十几盏灯烛,竟是突的一声,重新燃烧起来。
但这次灯烛燃烧的火焰,却并非是黄色的,而是绿色,幽绿色,显得十分渗人。
在这女子声音落下的瞬间,只见这十几盏灯烛的幽绿色火焰,瞬间炸了。
那只有二寸长的蜡烛,此时爆发出来的火苗,却是足有数丈长短,成人胳膊的粗细,来回的突突,忽上忽下,很不稳定,将整间公堂瞬间映成幽绿色,好似地狱幽冥一般,十分渗人。
紧跟着,在这妖风的正中心,一团黑雾出现,紧跟着,妖风散去,公堂之上,只留下这一团黑雾,而刚刚的声音,正是从黑雾中传出的。
在场的人全都傻了,瞪大了眼睛,一个个张大了嘴,身体微微颤抖着,冷汗直流。
鬼,他们真的看见鬼了,但因为张千影有嘱咐在先,他们心里也有些准备,虽然害怕,但也紧握手中手中刑杖,勉强站住了。
但在场的,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便是娄知县。
看见这团黑雾,娄知县的脸色瞬间被吓得惨白,双腿一软,直接向边上倒去。
邢二站在边上,眼疾手快,一把将娄知县拽住了,但这一拽,邢二抖了抖了手,心说坏了,大人尿了。
使劲掐了掐娄知县的胳膊,娄知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双手紧紧握着刑杖,连关节位置都是隐隐有些发白,根本不敢去看面前的这团黑雾。
看了看左右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后四者对他微微点头,张千影微微点头回应,紧跟着看着下方鬼魂,沉声问道:“堂下所跪的可是费县孙盈翠?”
“民女正是孙盈翠!”黑雾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张千影点点头,沉声道:“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那么你且现出身来。”
黑雾内犹豫了一下,旋即传出孙盈翠略有胆怯的声音。
“小女子不敢。”
“有何不敢?”张千影问道。
冤魂孙盈翠说道:“小女子身死之后,被人砍去头颅,斩去四肢,如今化作鬼魂,仍然没有头颅四肢,所以不敢现身,唯恐惊了大人。”
其实她说这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因为她是被人奸杀,所以此时的她全身赤裸,身为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全身赤裸出现,这实在.....
“哈哈哈!”
张千影大手一挥,哈哈笑道:“无妨。”
话音落下,身边的白无常一挥手中哭丧棒,只见铜盆内的灰烬,竟是突的一声飞了起来,然后径直飞进这团黑雾之中。
稍微等了一会,黑雾之中传出孙盈翠感激的声音。
“多谢大人。”
“你且现身吧!”
“是!”
紧跟着,黑雾散去,一道身穿朴素衣服的女子出现在公堂之上。
此时的孙盈翠仍是没有四肢,但身上已经穿上自己的衣服,脑袋也装上了,不过长发盖面,看不出她现在的模样。
“小女子孙盈翠,叩见星君大人。” 孙盈翠立在地上,对着前方张千影叩拜下去。
这一拜不要紧,两旁衙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有几个差点没吓得坐地上。
只见孙盈翠叩拜下去,脑后的长发披散下去,在下面竟是露出一张人脸出来,这张人脸长得漂亮,有鼻子有眼的,但就是没有一点表情,好像整张脸都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
张千影也是冷不丁的吓一跳,忍不住看了看边上的白无常,心说你这什么水平?这脑袋怎么还给装反了啊?真干点活,啥也不是!
察觉到张千影的目光,白无常挠了挠鼻子,手中抚摸着哭丧棒,看着天花板,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一样。
心中又气又好笑,也没有追究,张千影看着孙盈翠,说道:“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那便说吧,将你杀害的是何人,又为何将你分尸?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既然孙盈翠刚刚说了叩见星君,张千影心中也清楚,这孙盈翠的确如大爷所说,察觉到他的不凡之处,所以才找上他,求他为自己沉冤昭雪。
话音刚落,只见孙盈翠的长发徒然间狂舞起来,那好像笔墨画上去的精致小脸,此时竟是变得无比狰狞,七窍流血,仿佛自地狱爬出的恶鬼。
与此同时,同时整个公堂的温度,好像突然间下降到了零下,所有人都是忍不住打起冷战,尤其是娄知县,本来裤子就湿了,如今在一凉,这感觉...当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啪!
张千影脸色一变,紧跟着一拍惊堂木,喝道:“有冤说冤,休得扰乱公堂。”
孙盈翠直接被震慑住了,那狂舞的长发缓缓落下,表情渐渐恢复正常,然后公堂内的温度,也是缓缓恢复过来。
“回大人,杀我的人,是尤员外。”孙盈翠眼角淌出两行血泪,声泪俱下,凄凄哭道。
她本是尤方的准儿媳,马上就要成为自己心上人的新娘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画面已经在她的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
但万没想到,在即将要成亲的时候,自己竟是被准公公奸杀,她实在难以接受。
“尤员外?你口中的尤员外可是你未来的公公尤方尤员外?”张千影沉声问道。
孙盈翠血泪根本止不住,哭着说道:“正是。”
闻言,一旁的娄知县愣了下,旋即额头之上青筋暴起,险些暴走,他怎么也没想到,奸杀孙盈翠的,竟是尤员外。
但有一点他心中却也费解,案发之时尤方应在龙虎山还愿,怎么可能出现在费县呢?
张千影点点头,问道:“你是他的准儿媳,他是你的准公公,他为何要加害于你?”
闻言,孙盈翠抽泣几声,摇摇头,道:“小女子不知,那日我外出买胭脂,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回头发现是尤方,他将我迷昏之后,带去野外,之后又将我分尸,我实在不知,尤方为何要害我。”
“嗯。”
张千影心中点点头,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孙盈翠已经是死人,她没有任何理由陷害尤方。
看来此案的凶手正是尤方尤员外,至于动机如何,又为何要将孙盈翠分尸,这一切的谜底,看来要在明日揭晓了。
“孙盈翠,本官还有一事要问你,既然是尤方加害于你,为何你不前去报仇?”张千影问道,他曾听大爷说过,冤死之人煞气极重,更有甚者将会化作鬼煞,怨气冲天,一般的道士根本降不住。
这样的冤魂一般都会直接找宿主复仇,只是他在费县住了这些时日,也曾穿梭在闹市之中,可并未听说尤家有什么灵异之事。
孙盈翠银牙紧咬,道:“回大人,我也想前去报仇,但奈何尤方随身带着护身符,我身为鬼魂,无法近身,所以只能每日游荡在尤府之外,一是为了寻找机会,二也为了看看我的心上人。”
说到最后,孙盈翠又是哭了起来,声音无比凄惨,当真是鬼哭狼嚎,在场的人无一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是他们心中也同情孙盈翠,本来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但眼瞅着到最后,被自己的公公破坏的一无所有,甚至连命都丢了。
张千影长出口气,沉声道:“孙盈翠,你既含冤而死,那么我定当替你昭雪,这几日你暂且留在这古琴之中,届时自会还你清白。”
“小女子叩谢星君大人!”
冤魂孙盈翠磕头先恩,紧跟着化作一团黑雾,钻进十方琴之内。
看着十方琴,张千影脸色无比凝重,紧跟着再摔惊堂木。
“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