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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桃江饮恨

古镇恩仇记 叶愚夫 11655 2024-11-18 05:46

  湖南全境解放了!湖南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人们奔走相告,敲锣打鼓,跳起扭秧歌来。部队也准备休整几天,从湖北入境,浩浩荡荡的大军,经过了几十天的顽强艰苦的作战,一直没有好好地进行休整、补充。这不,衡宝战役胜利结束,白崇禧剩下的残余军队,已经逃到了广西境内。正如毛主席所言,我们要在广西最后消灭白崇禧的势力。部队休整,以逸待劳,紧张地进行准备最后的决战。

  李文桐向部队请了几天的假,准备到零陵去找老范。虽然没有可靠的线索,但她还是不死心,还要去努力,说不定能够找到呢?“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信这个理,你没有去找,就怎么说找不到呢?事在人为嘛!难得她一片痴心,马光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心里想,偌大个湖南,你没有一点信息,到哪里去找啊?想是想,可嘴上没有人说出来反对,也就准了她的假。只是提醒她,不管结果如何,尽快归队。

  李文桐去找她的恋人,夏云也动了心思。她想起了她的亲人。

  她的家乡在湖南桃江县。说起桃江县,好多人都不知道,可说起湖南有一条桃花江,那可是人人晓得。就是那条出美女的桃花江。她的家乡就在桃花江岸边。

  桃花江,古名义江、阳江。阳江在象鼻山处汇入漓江,每当明月高挂,山中岚气蒸腾,月色如银泻于江上,清代桂林画家朱树德形容其“秋夜,月明江流,照澈大桥。闲步一望,秋光如画,月色皎洁,波影澄清,兼之漓江,特起水滨,若瞻蓬岛。极目风景,爽气扑人眉宇之间,此景题为阳江秋月。”从此,桃花江披上了神奇色彩,成了世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桃花江流经的都是石灰岩地区,江水澄澈,明代诗人俞安期的《泛舟阳江》诗云:

  放舸遵阳水,牵江上石梁。气冲微雨白,影入众山苍。

  雁急弦移柱,龙闲笛卧床。还歌彩菱曲,月出下回塘。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桃花江山美水美,养出一方丽人理所当然。

  夏云把她的心事和马光说了,马光也十分同意她趁这个机会,回老家里看看。只是他有点为难地对夏云说道:“我好想和你一道回去哟,可我现在是一团之长,屁股后面有几千号人呢,还有,部队还要继续打仗,随时可能有新的战斗任务。现在还要抓紧新兵训练,部队一下子补充那么多新兵,不管不行呀,我不能陪你去了--------”

  马光还欲解释,夏云捂住了他的嘴,轻声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怨你了?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女人,我是讲道理的。何况,我也非常了解你的工作情况。我是看到李文桐要去找老范,才有这个想法的哟。”

  这俩人正在聊着,李文桐推门进来了。听说夏云也想回家乡去看看,就说道:“我刚才已经请了假去零陵,要不然,我跟你一块儿去,多好哇!”

  “没有事的。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夏云回答道。

  “夏姐,你的家乡在哪儿呀?”李文桐好奇地问道。

  “我的家乡呀,是在桃江县桃花村。就是在桃花江上。”提起家乡,夏云一脸儿的自豪。

  “那你给我讲讲你家乡的情况吧。我想听听。”李文桐央求道。

  “好哇,让我慢慢地道来。”夏云拉开一副说书的架式,如数家珍地谈起了她的家乡。

  桃花江全长58公里,现在主要景观有凤凰山、桃花湖、羞女山、浮邱山、洪山竹海和罗溪瀑布等。 羞女山主峰高375米,位于距县城15公里的资江北岸,由大小七个山峰组成,山的形状象仰卧小憩的出浴美女,山后有一眼泉,叫羞女泉,当地人说:喝了羞女泉的水,可使姑娘的肤色更加美白,让老年人延缓衰老啊!每到阳春三月,满山的各色杜鹃花盛开,景色煞是喜人。

  夏云介绍家乡,不仅仅是景色,还有当地流传悠久的故事。

  凤凰山又名天问台,位于桃花江汇入资江的地方。传说战国时期楚爱国诗人屈原曾流放到此,创作了著名的《天问》。山上曾经建有天问阁,现在只存有遗碑了,山下有一巨石伸向资江,传说屈原曾经在此垂钓,后人称之为屈子钓鱼台。在离天问台2.5公里处,有一处四面环山的花园洞,传说屈原在这里居住过。

  至于桃花湖嘛,夏云顿了一下,有点想卖关子。她喝了一口水后,接着说道:

  “从桃江县城南行35公里,有一个水面万余亩的桃花湖。它是一个能蓄水7000万立方米的水库,每到3月末到4月初,沿岸桃花盛开,水映花色,十分好看。水坝之上的子良岩,传说为南北朝时期,有一个叫潘子良的人在此得道成仙,石壁上镌刻有八个大字:“石破天惊,仙山第一”;桃花湖中众多小岛漂浮水面,泛舟其中,快乐融融。”

  “桃花江竹海,是个天然的大氧吧,环境优雅,空气清新,富含离子和负离子,大气环境质量得天独厚, 是老百姓亲近自然、修身养性、休闲度假,疗养避暑的最佳选择和去处。从南北山门入园,既可乘车盘山而上,也可沿小路漫步而行,沿途全是绿色竹荫、天然氧吧,游人沿途可观竹赏景,春上观雨后春笋,夏日享竹林清凉。游人至山顶,登上竹海红楼,展现在游人面前的是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画面:万亩竹林, 喜沐春风,山山楠竹翠,坡坡泛绿波,竹荫涛声声,百鸟栖树鸣。面对此情此景,谁都会置身仙境,忘却名利,使灵魂脱俗,思想升华。所以,无数名人雅士,游览湖南,都爱光临桃花江竹海。”

  夏云动情地谈起了她的家乡,滔滔不绝。李文桐都有点听痴了,天下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呀!马光虽然是湖南人,但他也从来没有去过桃花江,只是听说过这个美丽的地方。

  “还有一首赞美桃花江的歌,那可是很好听的歌哟。”夏云望着窗外的明月,心有所思地说道。

  “那你唱一个给我们听哟,求求你了。”李文桐有点迫不及待的说道。

  “好吧,说起这首歌,那话就长了。”夏云说道。

  夏云说,这首歌是三十年代著名作曲家黎锦辉先生,于1928年在南洋群岛巡演时创作的,这首歌曲源自他的一段爱情经历。

  他曾在1911年和长沙女校一个叫梁惠方的学生,相约来到梁的家乡——湖南桃江县桃花江畔。由于那里春意盎然,桃花艳丽,女子秀美,所以“桃花美人”作为艺术意象,深深地留在了黎锦晖的脑海里。

  此次南洋之行,他面对海滩椰树,又想起了桃花江的旖旎风光和那些秀美的女子,便一气呵成了这首名闻遐迩的《桃花江是美人窝》,“桃花江是美人窝,桃花千万朵,比不上美人多……”黎锦晖后来回忆说:“桃花江美人多是事实,是我亲眼目睹的。那里的男子英俊,女子天生丽质,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这首歌,融合了中国民间音乐和西洋爵士音乐的元素,曲调流畅,歌词优美,展示了一幅江南特有的风光画卷,一经传唱,风靡天下。

  桃花江女子梁惠方深受这首歌的感染,觉得黎锦晖“一定是个心地善良,深情浪漫的人”,就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

  夏云不由地唱起了这首歌,她歌声甜美,回味悠长:

  (男唱) 我听见人家说 ,

  (女白) 说什么 ?

  (男唱) 桃花江是美人窝 ,

  (男唱) 桃花千万朵呀,也比不上美人多 。

  (女白) 不错呀 ,

  (男唱) 果然不错 ,

  (男唱) 我每天踱到那桃花林里头坐 。

  (男唱) 来来往往的我都看见过 ,

  (女白) 全都好看吗 ?

  (男唱) 好看,那身材瘦一点,偏偏瘦得那么好

  (女白) 怎么好呀 ?

  (男唱) 全是伶伶俐俐,小小巧巧 ,

  (男唱) 婷婷袅袅多美多娇 !

  (女白) 那些肥呢 ?

  (男唱) 那些肥一点儿,肥得多么称 ,

  (男唱) 多么匀,多么俊俏,多么润 ,

  (女唱) 啊哈!你爱了瘦的娇 ,

  (女唱) 你丢了肥的俏,你爱了肥的俏 ,

  (女唱) 你丢了瘦的娇,你到底怎样选 ?

  (女唱) 你怎么样挑 ?

  (男唱) 我也不爱瘦那,我也不爱肥 ,

  (女唱) 我要爱一位像你这样美 ,

  (男唱) 哎哟,不瘦也不肥百年成匹配 。

  (女唱) 好桃花江是美人窝 ,

  (女唱) 你不爱旁人就只爱了我 。

  (男唱) 好桃花江是美人窝 ,

  (男唱) 比那旁人美得多 !

  (合唱) 好桃花江是美人窝 ,

  (合唱) 桃花千万朵呀,比不上美人多!

  夏云一个人扮女声、扮男声,搭配对唱,真是惟妙惟肖,圆润动听。窗外角落的蟋蟀止住了叫声,野外的青蛙停止了鼓鸣。屋里的人们都沉浸在美妙的歌声里,被歌声陶醉。

  第二天一大早,夏云身穿一身黄色军装,右肩斜背一个黄挂包,走出部队的营房大门。马光紧随其后。出了大门不远处,夏云就站住了,回头说道:“你回去吧,就送到这儿算了。免得同志们笑话你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夏云微笑着说。

  马光说道:“我知道的。你这一路上要保重自己哟。你一个人出门,我是有点不放心啊。早去早回吧。”他叮咛夏云保管好路条,它可是身份的证据。现在湖南刚刚解放,社会上还比较动乱,社情还很复杂。因为湖南大部分地区都是和平解放的,国民党政权留下的残余兵痞、特务以及一些反动组织,都还没有来得及清洗和整治。等等,他细心地交待了许多,夏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是这样的罗嗦,但她心里明白,马光是深深地爱她才这样的。

  两人刚要分手,忽然,从大门里跑出一个女人来。只见她身穿蓝花布上衣,手拿一个包袱,跑动时,两只*在胸前起伏抖动,身体呈现出迷人的曲线。只见她边跑边喊:“夏云,夏云,你等等我!”夏云一回头,原来是李文桐。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跟前,说:“我到处找你们,终于把你们找到了。”

  “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马光问道。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和夏姐一块儿走。”李文桐说。

  “怎么?你不是要到零陵去吗?”夏云问道。

  “原先我是准备到那里的。你们说我是在大海捞针。昨晚回去后我就在想,我干脆先跟夏姐去,看益阳那边有没有老范的消息。还有,我可以和夏姐做伴呀,顺便看看我心中向往的美丽桃花江,究竟是什么样子,去圆我的桃花梦呀!”李文桐还对昨晚的聊天兴趣不减。

  “好哇,我真是太高兴了!昨晚我就想邀请你一起走的,看你行程已定,就没敢开口了。”夏云高兴地几乎想跳起来。

  “这下我放心了。”马光由衷地说道。

  夏云和李文桐结伴而行,这让马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俩坐上了通往益阳的火车,火车呼哧呼哧地开动了,马光和她们挥手告别。

  她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着车速的加快,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站、村庄、树林、人群在迅速地向后退去。

  现在已是仲秋季节,原野被染黄了,坦荡如砥的稻田,一层层的金色浪头涌向无尽的天边。果园被染透了:黄橙橙的柿子,红彤彤的苹果,亮晶晶的葡萄,金灿灿的鸭梨,芬芳在透明的光中流荡。天空蓦地高远了,太阳不再是鲜红的,它的光线变成了耀目的金色。万物大概都不再遵循本身吸收或反射色光的规律,无一例外地映出金黄的色彩。

  “你瞧,山洼里的那一片柿树,红得多么好看,简直像一片火似的。”李文桐指着远处,兴奋地说道。

  火车在邵东小站停留了几分钟,上来了几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上车,有说有笑的,还带着不少东西,看样子,好像是回去探亲的。“汪军,把我的东西放上去。”一个姑娘叫道。“好的,李霞。你顺便把江涛的东西递过来。”站在车座上的汪军是个热心助人的青年,他招呼着把几个人的东西放好,累得满头大汗。

  收拾停当,他们才坐稳下来。看见夏云她们,李霞有点眼热地说道:“大姐,你穿这身军装真好看!”

  “你们是做什么的,到哪儿去呀?”夏云赶快搭话,她也不想旅途在寂寞中度过,有几个人说说话,时间好打发些。

  “我们几个是学生,刚刚参加南工团,还没有来得及发军装呢。”李霞回答道。

  “我们这是在部队出发前,抽空回去几天,和家里的人告个别。”汪军补充道。

  “好哇,你们离家近,我可是离家出走有好多年了。”夏云感慨地说道。

  “首长,您是到哪儿去呀?”江涛脑子转得快,赶快改口称呼道。

  “我回家乡桃江县看看。”夏云回答道。

  “哎呀,我们同路哟,我们几个是到益阳的。”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汪军说道:“想起我刚出来上学时的情形,好像就在昨天。我父亲派了两个长工送我,一个挑行李,一个挑书。都过去好几年了。也不知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江涛接着说:“我出来时,家里没有现大洋,只好卖了几十担粮食,才凑足了学费哟。让我爹心疼了好几天。”

  李霞插嘴告诫道:“我们现在参加了革命,像我们这样出身的知识分子,首先要革好自己的命,才能革好别人的命的。”有了这几个年轻人,车厢里的气氛格外活跃起来。

  车到娄底车站,月台上乱哄哄的,好像在抓什么人似的。警察和车站值班人员一起在检查每一位上车的旅客,旅客携带的物品,都要打开检查,并进行搜身。对下车的旅客,也要盘查和询问,检查随身的证件后,才能放行。

  忽然,被检查的人群中一阵骚动,原来是有人抗拒检查,被警察扭住,欲送派出所。这时,有一个人挣脱警察的控制,冲出人群,向月台后面跑去。看样子是想越过铁路路轨逃跑,后面追赶的人员,一边追赶,一边高喊,“停下,快停下。不然,我们就要开枪了!”那个人回头看了一下,跑得更快了。警察朝天开枪示警,人群更加混乱了。见此情景,警察对准那个人开了枪,那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过来几个人抬着他走了。

  经过这一次混乱,人们心有余悸地议论着,顺从地接受着检查,人群渐渐地散开。上车的人们也悬着一颗心上车了,只见一位老者右手提着皮箱,左手擦着汗,来到夏云这个车厢。李霞连忙接过皮箱,招呼老者坐下。见老者坐定,汪军急着询问,车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者回答说是在抓特务。并拿出一张在车站散发的传单,递给夏云。夏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娄底市人民政府的通告。通告上写道:

  敬告广大人民群众:

  为了巩固人民民主专政,维护人民根本利益,保证抗美援朝和土地改革的顺利进行,中共中央最近发出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

  国民党统治势力败逃后,在解放区留下一大批特务、土匪、恶霸、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反动会道门头子等反革命分子,他们进行种种破坏活动,如炸毁工矿、铁路、桥梁,烧毁仓库,抢劫物资,杀害干部,妄图颠覆新生的人民政权。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据统计,在这半年多时间内,全国就有4万多干部和群众积极分子遭到反革命分子的杀害。

  娄底地区的对敌斗争的形势也不容乐观。许多旧社会在伪政府做官的旧职人员,不愿接受新社会的改造,妄图变天,希望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不断进行破坏活动。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了严重威胁。我们绝不能听之任之,坐视不管。我们要行使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对他们进行殊死的斗争,保卫人民的胜利果实。

  希望广大人民群众检举揭发反革命分子!

  特此公告。

  娄底人民政府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日

  看了公告,大家才知道,这是一场阶级斗争啊!可夏云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心中涌起一个疑团:现在已经是我们共产党的天下了,对待反革命分子,是应该严惩的。但对待人民群众,是绝不能采取这种方式的。随随便便开枪,仅仅是嫌疑人,就可以打死,闹得人心惶惶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过激了?她只是在心里想,她不能说出来。她是共产党员,是军队干部,她必须维护人民政权的威信。再说,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地方的现象,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能只看到一点现象就妄下结论的。

  车上的人们却纷纷议论开来,有的说应该,大快人心。有的说太草率,没有人命保障了。有一位旅客的话更使大家心里起了疙瘩:听说有的地方,年满十八岁、出身地主家庭的,一律定为坏分子,实行镇压和管制。人们不再议论了,独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座位。

  火车继续朝益阳方向驶去。三小时后,到达益阳车站。夏云、李文桐就在这里下车,她们还要到桃江县去,要在这里换路条才行。

  来到益阳军管处,哨兵问了问,看了路条,就让她们进去了。来到军务科,推开房门,里面没有人。一位站在走廊里的警卫人员说,科长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让她们到屋子里等着。她们进去,在靠墙边的长条凳子上坐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仍没有人进来。李文桐坐不住了,就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转。墙上贴着一张统计表:益阳地区各县市镇压反革命分子进度表,上面记载着各县市人数,镇压比例,实际进度。她大吃一惊:怎么镇压反革命分子还有任务?她急忙让夏云来看,夏云站起身来,走到表前,她也惊呆了:这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完全是昏了头脑呀!

  李文桐走近桌边,看见桌子上放有一份名单,是下面报上来的已经执行死刑的反革命分子名单,报军管处备案的。她顺手拿起来翻看。突然,她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份名单上,写着一个她熟悉的名字:范石生。是他?是那个她日日夜夜盼望着见面的他吗?不,不是他!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绝不会是他。可是,这个人叫范石生,是湖南邵阳人,今年32岁。和她的那个心爱的人是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籍贯呀!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腿一软,就瘫倒在地。

  夏云见状,急忙过去把李文桐扶了起来。李文桐用手指了指桌上的名单,泣不成声地说道:“他完了!就是他,完了!”夏云拿过名单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夏云似乎还觉得有一线希望,劝道说:“你不是和我们说,他叫老范吗,他不会是这个名字的,也不会是同一个人的。”夏云心中也涌起了一种悲哀。

  军务科长进来了,夏云连忙扶起李文桐,她们不敢多问、也不能问什么。开好路条,办完事情,她俩急忙去车站,朝桃江奔去。

  在去桃江的路上,李文桐悲痛地告诉夏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次出来,要穿这件衣服吗?”

  “不知道。”夏云回答道。

  “这是老范喜欢的颜色衣服哟,我如果找到他,穿上这衣服,他看到是会非常高兴的。”

  “还有,我还会告诉他,让他还会感到一个更大的惊喜,我现在也参加革命了,是革命军人了。”李文桐说到这里,十分伤感。

  “好了,别提这些了,但愿那个人不是老范。”夏云安慰地说道。

  到了桃江,迎接她们的是桃江县委于副书记。一见面,夏云就认出,这不是南工团的于队长吗?老战友见面,格外亲热。一阵寒暄过后,夏云知道了,是马光从部队打来电话,他还是不放心夏云这一次出来。马光也不知道于队长在这里当县委书记,他只是出于对夏云的爱护,以部队首长的口气,请地方政府对夏云一行给予关照为感。没有想到,是于队长接的电话。于队长高兴地说,“我是南工团的于队长,你不熟悉我吧,可我熟悉夏云哟,你这个大团长这样关心自己的老婆,我佩服哟,向你学习哟,你就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于队长,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呀?”夏云问道。

  “我们随大军南下,你们解放一个地方,我们就会留下几个人,要接管地方呀!”于队长笑着说道。

  “那还有哪个?有我们认识的吗?”夏云又问道。

  “有哇,瘦长个、杨菊花都在呢。”于队长回答道。

  晚上,于队长把瘦长个、杨菊花都叫来了。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唯有李文桐心里不愉快,情绪低落。

  晚饭后,他们一起来到城外欣赏桃花江的夜景。

  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在江面上投下淡淡地银光,增加了江水的凉意。江面上漾起道道粼光,一片叶舟在江面上随风漂浮着,江岸边的山丘、树木、草丛、垂柳,都笼罩在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里。山岚、水影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幅美丽多姿的山水画图。

  大家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美好的夜色,于队长却把夏云拉到一边,偷偷地问道:“李文桐是怎么了,我看她的情绪不大对头呀?”

  “哦,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在益阳换路条时,她无意中发现了她的恋人的名字在被枪决的名单里,她就认定是她的恋人。心里感到非常痛苦。所以,她的情绪很不好。”夏云答道。

  “噢,我知道了。”于队长说。

  “可我还想给你一条建议,你愿意听吗?”于队长想了想,接着说道。

  “好哇,我洗耳恭听。”夏云点了点头。

  “马团长跟我说了,你这次回来的事由。我们呢,一是老战友了,有话就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二是嘛,我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比较熟悉这里的情况,有一点发言权吧,所以呢,我建议你在我这里住几天,就不要回老家里去了。”一向直脾气的老于,说这段话时有点罗嗦,而且似乎在选择用词。

  “为什么呀?我回来就是要看看我的母亲的,我离开她已经五年了,你不知道,这五年里我是多么想念她呀!我的父亲也很疼爱我,可他老人家在我离开家的第二年就去世了,我娘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我却不能在她跟前孝顺她。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她呀!难道你们就不能让我尽一点孝心啊?”夏云不解地问道。

  “夏云啊,现在总的形势是大好的,全国都快解放完了,目前只剩下西南这一块了,解放大西南是指日可待。蒋介石是准备跑到台湾去的。前不久,毛主席已经在北京天安门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但你知道吗,现在是解放初期,百业待兴,国民党留下了一个乱摊子,还有一大批特务、土匪、恶霸、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反动会道门头子等反革命分子,他们还在进行种种破坏活动。中共中央发出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镇压反革命是必要的,毛主席的家乡嘛,执行指示那是不能有一点含糊的,包括你的家乡,那是非常革命的。但是,有的地方确实有点过火了。有些行为连我们都不能左右的,不好干涉的哟。你家解放前是大地主成分,你回去恐怕也要受审查的,你不但不能尽你的孝心,还会连累她老人家的。再让她老人家替你担惊受怕,你觉得好吗?你好好想想吧!”于队长的一番话,推心置腹,夏云心里掀起了巨大的狂澜。她需要时间,好好思索、理解老战友的话语。

  第二天早晨,夏云刚刚起床,门外就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在大门口嚷着要进来找夏云。一会儿,杨菊花就领着一个人来了,夏云定神一看,这不是李霞吗?他们几个不是昨天一起在益阳下的车,一起回家乡的吗?今天怎么就李霞一个人来了呢?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情了!在夏云的头脑里立刻反应出了某种预感。

  夏云连忙招呼李霞坐下。李霞来到夏云跟前,立即跪下了,她哭着说道:“首长大姐,您一定要为我们伸冤啊!要救我们呀,我们被冤枉了!”

  “不要哭,你慢慢地说呀,李霞。”夏云劝道。

  “是这样的,大姐。昨天我们一起回家乡李家沟,一路上还挺高兴的,说回去告诉家里人,我们当上解放军了,家里人听了肯定高兴。可是,在路上我们听到有人说,我们家乡李家沟在镇压反革命呢,好多家庭出身不好在外工作的人,这次回来都要接受审查,有几个人态度不好,就被杀了。吓得我们大白天不敢回家。晚上就躲在离家不远的山上。夜深了,我们几个只能望着家里的灯光发呆。大概深夜两点多,汪军、江涛耐不住了,说,他俩回去看看,如果没有事,再来喊我下去。他俩就一前一后地回去了。没过多久,我的弟弟跑上山来,和我说,姐姐,快跑呀,快!他告诉我,他们俩回去后,就被民兵发现,他俩和民兵们据理力争,结果就被民兵们当场打死了。他是汪军偷偷地告诉说你姐也回来了,在山上。------。”李霞说完后,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呀!”夏云喃喃地说道。

  李霞走后,于队长又来到夏云的房间。他说道:“刚才的一幕,我已经了解到了真实的情况,基本属实。年轻人们做的事,双方都很气盛,都沉不住气,结果造成了惨剧。”

  “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最近衡阳茶市查出以刘伯禄为首的组织,是*救国军的外围组织,结果200余人受到株连,许多人被吊打逼供,8人被枪毙,5人被判刑,4人被开除公职,1人下落不明。”于队长缓缓地说道。

  “不会吧,是不是搞错了?刘伯禄是地下党员,我在上大学时就接触过他,受过他的革命理想主义教育的。”夏云非常疑惑地说道。

  “还有呢,你认识朱迈先吗?”于队长问道。

  “认识,他是朱自清的儿子,也是我的同学。”夏云回答道。

  “我是县委副书记,你这样回答问题,完全是口无遮拦,不考虑后果。”于队长严肃地说道。

  “你知道吗,他在镇反运动中被当成历史反革命判处死刑,执行了枪决。”于队长面无表情的说道。

  夏云这才完全明白于队长的一片苦心!在目前这种特殊的形势下,他是坚决要阻止我回到家乡的呀,以避免遭受不必要的麻烦,这个不必要的麻烦就是可能会丢掉性命。朱迈先是她的同学,夏云十分了解他,就是那个饿死也不领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的儿子。他很早就参加了革命,积极追随中共,投身抗日活动,八年抗战期间,受中共指派,随宣传团集体参加了国民党军队,解放战争后期积极策动桂北国民党军政人员起义,并取得了成功。可他却被判了死刑。算了,不回去了!母亲,对不起您了,我下次回来看您。

  于队长走后,夏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向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那晚,她一直没有入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夏云就拉着李文桐匆匆地向于队长告别,匆匆地离开了桃江县城。于队长看到她们安全的离开,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马光在营房门口迎接她们。看到她们一脸忧愁的样子,他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文桐回去了,夏云随马光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马光把门关上,拿出一份内部通报给夏云看。这是一份急件,是中央要求紧急传达到县团一级干部的,是中央及时发现在镇压反革命分子过程中出现了过火、过激的行为,要求立即纠正的通报。

  夏云看到通报里是这样写的:

  镇反运动以来,全国共捕了2620000余名,其中处决反革命分子712000余名,关了1290000余名,先后管制了1200000余名。捕后因罪恶不大,教育释放了380000余名。以被处决人数71.2万这个数字来计算,它已经达到当时全国5亿人口的千分之一点二四的水平了。这个数字,比*主席当初设想的千分之一的水平,显然高出了许多。

  自3月以来大张旗鼓地镇压反革命的结果,是各地杀、关、管的数字都大大突破了原先的设想和计划。由于有的地方按照原先掌握的情况,无法完成千分之零点五至千分之一的处决人犯比例,不得不勉强凑数,加上各地都没有足够的公检法机构和人员,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审理如此多的杀、关、管案件,结果是多数案件都未能经过严格审理。相当多的人犯只是基于历史上有所谓“劣迹”,量刑的标准已远远超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中的规定,自然更不重视“现行”与否,不讲证据,滥捕滥杀的现象相当普遍。

  勉强凑数,滥捕滥杀的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就是把大批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打成了反革命。甚至包括曾受中共领导,但具有灰色掩护的地下武装人员,也被列入“杀”、“关”、“管”的名单之中。

  中央要求立即制止这种不讲证据,滥捕滥杀的现象。*主席严厉批评了这种行为,并要求立即纠正。

  看到这里,夏云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安慰。她庆幸自己,感激于队长,感激马光,在关键的时候保护她。她知道,一个政党在执政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和失误。但是中国共产党是敢于坚持真理,勇于改正错误的政党。现在党中央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已经着手解决它,那么乌云就会很快地散去,新中国就永远是个晴朗朗的天。她祈祷母亲健康长寿,安度晚年。她会再找机会回去看她的。

  夏云终于放下了心里的疙瘩,回到宣传科,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斗争去了。

  请看第二十五章《回师新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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