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丧母真相
唐磊一听这一声呼唤,霎时停住了脚步。他眉头一皱,眼里有复杂的意味。急急地回过头,看向身旁那穿着寻常的婢女,平淡的面容先是惊愕,尔后是不解,最后收敛起神色,将一切情绪转变为眼神中的宠溺与哀伤。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下,太医院中各人都在疲于奔命,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他低声对阮祺萱说道:“到典籍室去!”然后很快又变回了平静淡然的神情,若无其事地徐徐走开。
阮祺萱按捺着内心的躁动,眼见卢太医拿着药过来了,便恢复如常,恭谨地从卢太医手上接过药材,一番道谢之后走出了太医院,步伐却是朝着典籍室匆匆而去。
太医院的典籍室是宫中存放各类民间、宫廷医册、药册的地方,对于医者来说算是一个神圣的所在了。平日里太医们都没有时间到典籍室去查找资料,也就只有唐磊有这个空闲日日呆在里面。久而久之,洛帝便让人在典籍室里面腾出了一个内室供唐磊所用。典籍内室里书香四溢,环境甚是雅致。
阮祺萱刚踏入典籍室,唐磊便激动地迎了上来。这个时辰典籍室不会有人前来,唐磊也直接地表达了:“祺萱!表舅寻了你十多年,你可知道?你……你怎会在皇宫之中呢?这十几年你到底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你脸上怎会有了这么大的一块印记?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快,快告诉表舅,表舅想听你说所有的事情!”
面对唐磊的一连串关切的追问,阮祺萱一时忍不住,眼泪簌簌地落下。分别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了对待自己如同父亲一样的表舅,防备再多的心也顿时卸下了盔甲。“表舅,祺萱很好。我找到了应齐,我的亲生父亲,他也承认了娘和我的身份。我脸上的这一块红印是假的,是用特殊的颜料涂上去的。小的时候你经常说,我长得像我娘一样漂亮,若我不如此,只怕要遭不少罪呢!”
伤感之余,想起幼时的事情,阮祺萱亦开了一下玩笑。而且他们分别之后,她遇到的经历,此刻都不愿意对表舅说了,反正已经过去,何必再让表舅忧心呢。
听此一言,唐磊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他的眼中溢满哀愁,仔细地望着阮祺萱的脸,“是啊,你真的很像你娘……”说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怨毒无比,悔恨,自责夹杂而来,“若是湘悠能看到今日的你该有多好!”
阮祺萱吓了一跳,想到是自己说错话,提到了表舅的伤心事,顿时哀从心生,“表舅,都是祺萱不好,当初就不应该任性地一走了之。害得你独自面对……”
唐磊挥挥手打断了她,他望着阮祺萱的脸,那么像阮湘悠啊。他的表情很为难,最终还是咬咬牙,心有不甘地长叹一声,隐忍的样子看起来欲言而又止。
阮祺萱的脸上挂着泪珠,早已分不清那眼泪是喜悦还是悲伤了。对于唐磊奇怪的模样她也没有察觉。
唐磊拍拍她的头,爱怜地安慰着她,又道:“那不能够怪你,那一年你才九岁啊。表舅只是自责没有替你娘照顾好你,直到现在我们才重逢。对了,你怎么会在皇宫里?”
“祺萱是为了寻表舅你啊。自我回到应家后,我拿着你的画像多次打听,终于让我得知宫中有一位大人与你长得相似,所以我就抱着一试的心态,成为我同父异母妹妹的陪嫁丫头入宫。如今我在穗禾斋当差,我的妹妹便是婉嫔。”
唐磊听后,大惊失色地道:“你怎么犯糊涂了呢?隐瞒身份入宫,这可是欺君的死罪啊!”
阮祺萱却是一笑置之:“死罪也顾不上了。这么多年,我的愿望就是想要找到表舅,家人团聚。应齐虽是我生父,但是终究比不上你这个养父有感情啊。能家人团聚,死有何惧呢?”
唐磊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你这个性自小就这样……”
“表舅,你怎么来到皇宫之中的,还……当上了一个御医?”阮祺萱上下打量着唐磊,他这一身明明不是寻常太医所穿的官袍啊。
有那么一瞬间,唐磊回避了阮祺萱的眼神。不过一瞬,唐磊便镇定自如地说道:“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的七然姑姑吧,她给我留下来几本医册。为了生计,我改名唐磊,潜心研究医册上面的内容,总算略有所成。不久之后,我以医册上面的巫医医术帮助过当今陛下,于是陛下就赐我官职了。只是这巫医与一般的太医有所不同,所以只有遇到疑难杂症,陛下才会召我前去医治。”
“原来如此。”阮祺萱静静地望着唐磊脸上的不自然,心中有些不安的感觉。阔别多年,表舅为何竟变得如此神秘了。明明是有话想说,却总是掩盖过去。
也许是察觉到阮祺萱对自己的注视,唐磊抬头望了望天色,顺势转移话题:“你是来取药的,如今走开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是赶快回去吧!你是婉嫔的人,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就落下话柄了!”
阮祺萱掐指一算,自己出来也将近两个时辰了,不知道穗禾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于是将眼泪一擦,道:“祺萱明白了,改日再来找表舅再叙。表舅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唐磊连连点头,在阮祺萱转身盈盈而去时又突然叫住了她。
“人心险恶,今日你我重逢之事,可不要告诉任何人。毕竟我们身份有别,就怕给你带来麻烦,切记要小心谨慎啊!”
热泪再一次充满了眼眶,阮祺萱颔首答应着,然后便径直离去。
望着阮祺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唐磊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再见到当年的小丫头,怎么就有了如此浓烈的苍老感了呢,自己明明也就三十七啊。
他走向自己的专用书案,从书案的夹层中取出了一个精美的木盒。打开木盒,一块翠绿一半焦黑一半的玉佩显露了出来,翠绿的部分依稀能够辨出祥和的图案。只是那焦黑的一面,像是什么鬼怪,无比丑陋。
唐磊双手摩挲着那块玉佩,眼前浮现出当日的惨痛。
八年以前,他和阮祺萱在阮湘悠的病榻之前,哭得无比哀恸。阮祺萱年幼任性,不顾唐磊的劝说就离家只身寻找亲生父亲。可唐磊却过于悲痛,无法追及身材纤小的阮祺萱,就这么白白地看着阮祺萱与自己分别。
而当他返回那间安谧温馨的小屋时,曾经的世外桃源却被熊熊大火所包围,俨如修罗地狱。他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想要救出阮湘悠的尸体,可是表妹的尸体却无故不翼而飞了!他所能够救回的只有那被烧得黑浊的玉佩,而他自己也被烧伤,危在旦夕。
他感到无比地孤立无助,于是求助于邻居,谁料邻居自私自利,不但不愿意救助他,还抢走他身上的值钱货,一脚将他踢出门去。
所幸一位云游经过的大夫看见伤势严重的唐磊,好心救助了他。可是待他伤势好了,疤痕却永远留在了他的背部。没有了所有亲人,他从此借酒消愁,浑浑噩噩地流浪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有一天,他在街头看到了夏丹帝王的胞姐琦朱公主。
那时候夏丹皇帝登基不久,琦朱公主大婚出巡,否则,只怕唐磊一生都不会见到琦朱公主一面。
可是就那么一眼,彻底改变了唐磊的后来。
金琦朱,居然有着与阮湘悠一模一样的容貌!就连湘悠左眼下的泪痣也如出一辙!
他看呆了,心中一团无名火焰正熊熊燃烧。他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即便有,不可能连某些特征也如此相似!
“别看了,公主千金之躯哪里是你这个过气解元能够高攀的!”
“就是,难不成是想让公主施舍你几壶臭沟水酒?”
身边的流氓乞丐簇拥在一起嘲笑他,不时还出手推撞,将挤兑他当成了快乐。
可他仿佛没有听见这种露骨的羞辱,脑中尽是那一本本厚厚医册中的内容。
他收藏有三本巫医医册,那是他逝去的爱人临终前赠送给他的。医册的作者是他爱人的祖母,五十年前著名的女神医钟晓。当年钟晓的同门师弟研究出一种技术,可以将互不相干的两个人的脸皮对换。但是被换脸的人因为提前服下含有剧毒,以维持肉身不腐的毒药,必死无疑。
由于这种技术太过邪恶、极不人道,钟晓将师弟的研究成果付之一炬,仅仅在自己的行医手札里面提及过。唐磊清楚地记得医册中写到,被换脸者提前服下奇药,三日后会突然死去,就像得了大病一样,以降低其他人的怀疑。医册中所记载的内容,几乎都与阮湘悠死前一致!
这便能够解释阮湘悠的尸身为何会无故失踪了。但是这毕竟是猜测,这样的换脸技术是否存在还不确定。于是,唐磊振作精神,重新找到救过自己的那位大夫,与那位大夫一起在深山研究巫医医术许多年。直至一次偶然被他查出,掌握换脸技术的一位鬼医来自孟康。
借助大夫的帮助,唐磊依着鬼医的线索往下查,最后竟然发现,阮湘悠的死似乎与孟康的景锐侯敷宗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湘悠,我与祺萱终于重聚了。虽女大十八变,但是她的容貌长得越来越像你了。”
唐磊紧紧攥着那枚玉佩,望向窗外,浮云清风,“她虽长成,但依然只是个孩子。湘悠,你的仇,就由我来替你报,我不会让祺萱牵涉其中的。每一个有参与谋害你的人,我唐惜伦都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玉佩硌在唐磊的手心,与手掌骨头用力地碰撞。唐磊面色阴冷,手中传来阵痛,但却似乎浑然不觉。
一阵幽冷的女声忽而从身后传来,令唐磊浑身一震。“我娘……为什么要替我娘报仇……”
唐磊猛然转身,却见本已走远的阮祺萱立在门边,周身像是笼罩着冰寒,正冷眼望着自己。她的眸子里似乎有着某些不寻常的光芒,闪烁着危险与阴暗,一波一波地刺激着他。
“祺萱?你怎么回来了……”唐磊大惊失色,一瞥,望见不远处茶几上的几副安胎药,显然是曾经被人无意遗失在那个地方的。
阮祺萱眼神冰冷,如同地狱中的勾魂使者一般朝唐磊逼近,“为什么说有人谋害了我娘,她不是因病去世的吗?”
重遇唐磊,阮祺萱喜不自胜,内心雀跃无比,以致离去的时候都忘记了拿上刚从太医院取来的安胎药。等到好不容易想起来,阮祺萱为自己的冒失觉得好笑。可是就是这遗漏了药的行为,却让她听到了阮湘悠的死亡真相。
唐磊看着她,十分惴惴不安。虽说纸包不住火,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那么快就让阮祺萱发现了这件事情。他心下懊恼了起来,但当下,最要紧的是好好想想该怎样对阮祺萱解释!
“……祺萱,你误会了。湘悠确实是病逝的,不过湘悠是因为孟康的难民才染病,所以……”唐磊临时编了一个谎言,并在脑海中细细想好后续怎样解释,只盼阮祺萱不再追问。
可是阮祺萱经历这么多,怎么会还分辨不清谎言呢?她冷笑道:“表舅,我尊敬你,但是你要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吗。若事情真像你说得这样简单,刚才你对着玉佩说话的时候,那副神态就不会那样怨怼与愤怒。而且,你手上拿着的玉佩分明是娘的,但它却一片焦黑,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
唐磊沉默不语,悄悄用衣袖盖住了玉佩。自己更是背过身去,避免接触阮祺萱的目光。
阮祺萱上前一步,“表舅,你可以选择继续隐瞒,但是祺萱会用自己的能力去调查此事,不查清楚誓不罢休。表舅,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吗?”
唐磊蹙眉长叹,又看了看掌心中那枚静静躺着的玉佩,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良久,他轻轻垂下手,转过身淡然道:“罢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冥冥之中竟让你遗落了安胎药在此。好,既然注定瞒不住,表舅就全部告诉你。”
唐磊开口,用着略带磁性的嗓音将一切缓缓道来。阮湘悠死后出现了何种异样,自己又发现了什么内情,他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阮祺萱。原本强装镇定的阮祺萱渐渐地颤抖起来,这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的母亲身上。
泪水在阮祺萱的眼眶中打转,她再也压捺不住了,放声问道:“所以说,娘她根本不是病死,而是被敷宗槿谋害的?”
唐磊叹道:“当年琦朱公主意外毁容,孟康正值**之期。随后敷宗槿就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夏丹,也许是因为某种交易。你娘虽有美貌,但是常年居住乡野,并不显眼。琦朱公主或许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才会派让敷宗槿带着鬼医遥昌子来设计害死湘悠。湘悠本就命苦,孰料就连死,也是遭人毒手!”
阮祺萱掉着眼泪,不停地摇头。她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如此亲近如此信任的敷宗槿竟然害死了母亲。回想起两人在储秀宫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敷宗槿第一眼看见自己时的震惊,还有被带去审问时的几句质问,这些不都是一一印证了吗?
她早该想到的,否则素未谋面的两个人,敷宗槿为何能有那样的反应。但是,但是为何偏偏是他?为何偏偏是阿景?!
如果是旁人,她还可以拼了这条命去报仇雪恨。但为何是敷宗槿?原来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关怀备至,只是想要弥补过去的伤害,以此减轻他内心的愧疚!
白鹭洲的多次交谈,凤伊宫旁的苦苦相劝,红荼居中的玩笑打闹,这些都只是阿景,不,敷宗槿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一些的补偿而已。她以为敷宗槿真的对自己有些情分,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同情罢了。
就在阮祺萱身在太医院典籍室听唐磊诉说阮湘悠之死的时候,一辆华贵的轿子稳稳地行走在长道之上,往穗禾斋方向而去。轻妙的罗帐之内,隐约有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隔着纱帐望进去,两个女子五官精致,神采飞扬,引人遐想无比。
孟绮霞半个人倚靠在玮妃的身上,一张小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她娇声埋怨道:“长姐,人家今天好不容易在太后那儿见不到谢雪臣那个贱人,这么高兴,你干嘛非要拉着我去见谢雪臣的表妹呢?!”
玮妃微微拉开一个笑容,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温硕郡主又惹怒你了?”
孟绮霞眼中满是不屑,若是谢雪臣此刻在她面前,她恨不得上去挠她的脸。“哼,我就是不喜欢她,整天在太后身边花言巧语地。我看见了都嫌烦!”
玮妃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嘴角边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嘴上还是温和地道:“温硕郡主能够伺候在太后身边,自然是有她的能耐的……”
玮妃看着眼前这个貌似乖巧的小妹,心中却生出无限的鄙夷。无他,只因孟绮霞的母亲是鹊巢鸠占,本来属于玮妃母亲的主母位置竟被孟绮霞的母亲杜氏生生夺去。若不是因为玮妃入了宫,只怕玮妃和她的胞弟孟旭凡还要遭到杜氏的迫害。
而这个孟家最小的女儿,一直自视过高,从小呼风唤雨任性妄为。再加上她懂得讨太后的欢心,在孟康的贵女圈中她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见到被太后封为异姓郡主的谢雪臣,孟绮霞更是非常不服气,认为对方不可能比她完美,定是耍手段欺骗太后才得来了郡主之位。
孟绮霞不悦地瞪着玮妃,即便对方是妃嫔,她也认为自己作为最年幼的妹妹,玮妃必须迁就着。“长姐,你怎么每一次都帮着那谢雪臣说话。她有能耐,难道你妹妹我就不好了吗?”
玮妃虽对她如此明显的恃宠而骄不满,但是仍将怒气压下。现在还不是对她严厉的时候,若她不这样跋扈,只怕计划还进行不下去呢。玮妃满脸宠爱,赔笑着哄到:“绮霞当然很好啦,只不过,太后虽喜欢温硕郡主,但也并不是不喜欢绮霞你呀。”
孟绮霞轻蔑地一哼:“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她算什么呀。我好歹也是孟家的嫡女,孟康的贵女呢!竟然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郡主一直抢走风头,这口气,绮霞是万万咽不下的!现如今,长姐你还要带着我去见什么婉嫔,那不是和谢雪臣一样的货色吗?长姐你怎么就不心疼一下我这个妹妹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