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仍无眷顾
“妹妹,姐姐不管你要做什么,起码你要先想想值不值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因为彩菁而记恨上了婉美人,”芝嫔想要极力阻止丹嫔,“可是除此之外,婉美人也并未对你怎样啊!相反,她对你如此友善。若是你对她做了什么,而把自己赔上了,这值得吗?!”
随着芝嫔的语气一变,殿内的烛火似是有灵性一般忽然闪烁晃动了一下。
整个殿内灯火通明,烛焰简直亮得刺眼。
“姐姐,”丹嫔露出一丝鄙夷之色,然后又似有一些痛心。她站直了身来俯视着芝嫔说道,“你真的是不懂吗?”
芝嫔望着她,想要看出她所指何意。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齐玉凌是怎样成为湘妃的!”丹嫔眼中闪着阴森的光芒,时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当时是你说她不过奴才出身,没有靠山,于是和她交好了。最后呢,她诬陷你,谋害你来一步一步爬到湘妃之位啊!”
大概四年以前,湘妃还是浣衣局的洗衣宫女,身份极为低贱。因着芝嫔无意中发现玉凌做竹扇的手艺绝妙,洛帝才会注意到这个小奴婢。玉凌被洛帝宠幸后,芝嫔心地善良,觉得齐玉凌勤恳和睦,便处处关照,甚至将她当做亲妹妹对待。不久丹嫔入了宫,齐玉凌也怀上了龙嗣晋到了贵人。
然而芝嫔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太医看完一批又一批,就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芝嫔娘家偶尔遇到一位隐世道士,道士一看蔡府,就知道有小人作祟。一开始枢密使蔡敬章丝毫不信,但道士说的情况与芝嫔十分相似,于是蔡敬章便马上求了太后请了道士入宫,这才发现芝嫔曾经被人下过巫蛊,借走了身上的贵胄之气,所以才会时而犯病。丹嫔为了找到凶手,私下里派人彻查了一遍,最后发现下蛊之人竟然是与芝嫔以姐妹相称的湘贵人!
但是时隔数月,湘贵人早就把巫蛊的证据销毁了。丹嫔纵然痛恨,却也不能拿她怎样,一则没有证据,到了洛帝面前也是口说无凭,二则湘贵人刚刚生下三皇子成为了湘嫔,为着三皇子,她也不会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
从那时候起,芝、丹二人便彻底站在了湘妃的对立面,只要是对湘妃不利的事情,她们都会支持。
芝嫔咬着牙,没有说话。若不是她可怜湘妃,湘妃也不会得到现在的一切!当年巫蛊的伤害,令她足足养了半年有余才恢复过来。那半年多,每次洛帝来到兰芷殿,都会被那一股浓烈而难闻的药渣符水味道吓跑。
“姐姐又忘了你的孩子是如何胎死腹中的吗?是因为姐姐你太过仁慈!才令那口蜜腹剑的玮妃有了可乘之机!在你的饮食中加入寒邪之物!”丹嫔说得咬牙切齿,极为愤怒,她恨不得马上就把害过她们姐妹的人拖出来折磨!
虽然丹嫔心里不太满意芝嫔的优柔寡断,但是在外敌面前,她也会变成一头凶狠的母狼,保护身后的亲人。丹嫔心里清楚,芝嫔即便从小不如她优秀,但却并未因父亲母亲的偏心抱怨半分。多年来不管她做错什么,姐姐都不会偷偷向父亲告密,还会因为父亲唯一一次对她的暴怒而跪在门外一整夜求情。
她曾想过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明明她们一个是嫡一个是庶,庶出的一生都会被嫡出的压迫,却还傻头傻脑地维护着嫡出。后来她才明白,有的人生出来就是为了保护家人的,她们可以牺牲自己,却不允许自己的亲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芝嫔是这样的人,现在看来,也许丹嫔也是吧。
“还有我,差点就被那疯子桂蔷毁容了!这些都是因为你太过仁慈,以为每个人都友爱善良!”丹嫔声嘶力竭地朝芝嫔喊道,芝嫔想起从前的苦痛,无声地哭了。
丹嫔突然平静下来,她跪坐在芝嫔面前,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姐姐,我们对付的都是些恶人,我们没有错的。”
芝嫔啜泣着抓住丹嫔的手,“元青,这些姐姐都没有忘记,可是比起报仇,姐姐只希望我们可以安全地在这里生活。我们自保就足够了,何必去参与玮妃湘妃她们的争斗呢?”
“姐姐!”丹嫔狠狠地打断了芝嫔,“我们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的……就算我们不参与其中,也会有人,想尽办法将我们拉进去……”说到想尽办法时,丹嫔加重了语气。
丹嫔哀戚地落泪,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开始有些头晕了。她无法不激动,姐姐喝药和小产时痛苦不堪的神情,还有那血红血红的寝殿无时无刻不浮现在她眼前。还有自己的痛苦,一直提醒着她,她有多少事情没有做,有多少人应该得到报应,却仍然安然活于世上。
芝嫔悲哀地摇头,满面的后悔与内疚,“如果当时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父亲让你入宫……”
丹嫔原本失声哭着,一听,突然停止了啜泣,也不顾泪珠像倾盆暴雨一般从美丽的眼中泻下,只是认真地望着她。
忽然丹嫔笑了,眼神也随之从芝嫔身上离开。芝嫔定定地望着丹嫔,不明所以。
丹嫔的目光飘向远方,变得深远莫测。她的嘴角渐渐弯起,在一张精致如画的面庞上呈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得芝嫔心中一跳。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我要让她们为自己的自私负责……”
“……娘……娘……珙儿好想你……”
彩菁今晚在穗禾斋守夜,听见了寝殿的声响,急忙赶了过去。只见应珙闭着眼,神情痛苦,还啜泣着哭喊着。
彩菁一看不妙,即刻上前去摇醒熟睡的应珙。
应珙哭着从睡梦中醒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反而大哭起来。一双精致俏丽的杏眼肿得像桃子。她摇着彩菁的手臂说道:“彩菁……彩菁,祺萱……把祺萱找过来……”
看她情绪激动,彩菁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去旁侧的小寝室去把阮祺萱叫过来。
阮祺萱一听彩菁的描述,心中诧异万分,只是随便披上了一件外衣就匆匆去到寝殿。只见应珙泪痕满脸,一张小脸雪白却没有血色,披着头发,就像一个绝望的妇人。
阮祺萱愣了一下,随后低声吩咐彩菁:“你先下去吧。”
彩菁早已被应珙不寻常的举动吓呆了,本想留下来,希望自己能真正成为应珙身边的近身婢女。但是阮祺萱深邃的眼,又让她望而却步。
“是。”彩菁识趣地退下。
阮祺萱并不回头,但是却细心留意彩菁退下的声响。听到再无动静,她才抚着应珙的背,心疼地问道:“怎么了珙儿?怎么哭了?”
应珙美丽的双目没有了白天的灵动,只是失神地睁着,泪水从悲哀的眼中不断涌出。
“姐姐……我觉得好难受……我好想念爹娘和哥哥……”应珙捂住胸口,啜泣着答道。
阮祺萱给她顺背,柔声安慰道:“珙儿,你还有姐姐在你身边啊。”
“姐姐……”应珙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感觉皇宫好大……我好渺小……爹娘、哥哥不能陪在我身边……我好想念他们……真的好想啊……”
阮祺萱疑惑得不得了。进宫已经几天了,怎么应珙现在才来说思家?这个问题倒是让她措手不及的。
“珙儿,你怎么突然就想念家里了呢?我们住进了穗禾斋之后,不是一切都很好吗?”阮祺萱竭力地回想,突然她明白过来了。“是因为今日丹嫔说的话吗?”
谁知道阮祺萱一说,应珙哭得更加厉害了,眼泪止都止不住。她哭着说道:“姐姐……珙儿是不是很没用……为了这么小的事情也这样地伤心欲绝……可是珙儿觉得心里难受啊……珙儿也喜欢陛下想要见陛下……哪怕只是见一见……为什么舒美人能让陛下破例宠幸……珙儿却迟迟得不到陛下的眷顾呢……”
阮祺萱忙说道:“珙儿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千万不要与别人相比!舒美人能得盛宠,你自然也是可以的。你要耐心一点等待啊!”
应珙悲哀地摇头,“珙儿明白的……但珙儿就是心里很难受……昔日在家中,爹娘、哥哥对珙儿百般迁就照拂。如今珙儿进宫,外表风光,可是却不能得到陛下的垂怜过得幸福快乐。不仅如此,珙儿无宠,会连累应家被别人瞧不起的!”
阮祺萱望着她的眼,只觉无言以对。应珙竟然想了这么多层。更令她讶异的是,应珙心中对应家上下的责任感竟有如此之深。可是阮祺萱只会随性而活,不顾他人眼光,更不顾应家荣衰。
不过其实从她决定不入应家宗祠那一刻起,她就无需顾虑应家。只不过在应珙面前,她忽然有了一种使命感。
应珙仍在伤心地哭泣。阮祺萱个性谨慎,外面的人敌友未明,应珙的事不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今天丹嫔说的话看似无心,实际上好像故意为之,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应珙初来乍到,与她毫无恩怨,可是她竟然故意将陛下宠幸舒美人的事情说出来。
一切,都需要阮祺萱为应珙保驾护航。
“珙儿,你看看窗外面,现在是深夜呢。而你却在这里哭泣不睡觉,若是明天陛下来看你,发现你眼睛肿精神差,他怎么会喜欢你呢?若是陛下不喜欢你,爹和姨娘又怎么会过得好呢?你说是不是呀?”阮祺萱很耐心温柔地对应珙说道。
也许是觉得阮祺萱的话有道理,应珙突然抬起头望着她,眼神也由涣散变得坚定。“珙儿明白了……姐姐,珙儿想要休息了。你能不能帮珙儿倒一杯热茶?”
“自然可以了。”阮祺萱微笑地帮应珙盖好被子,“姐姐现在就去帮你泡茶。”
应珙乖乖地点头,用纱巾擦干眼角的泪水,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阮祺萱一边静静地看着她,一边走出了寝殿。
等到阮祺萱将绿茶泡好,应珙已经因痛哭后过于疲惫而睡着了。阮祺萱看着应珙的睡容,粉润的脸颊上还带有凝固了的泪痕。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应珙出神,一张艳丽的脸上,表情变得很奇怪。
良久,阮祺萱将应珙的绣被向上拉了一点,神色凝重地离开了。
走出了寝殿之后,阮祺萱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她借着夜色隐藏着自己的身影,一路走出了穗禾斋。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她每走一步,她的目光就阴森了几分。
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迈着,阮祺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看看四周,好像是七霞湖的深处,越走越觉阴冷黑暗。寻常女子根本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然而今晚的阮祺萱却一反平日里镇定随和的情态,阴沉着脸,不管前方森冷,独自前进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何走远。阮祺萱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幽静的小湖,与七霞湖的繁花似锦不同,这个小湖显得静谧沉默。
她沿着湖边走了几步,在西南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小湖的湖水应该是从七霞湖流过来的,但是这里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诡秘。湖边长满了杂草,看起来应该是极少有人到这里来的。
阮祺萱再次查看四周,确定确实没有人在,她瞬间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了。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喘气一次,就有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她皱着眉,狠狠捶着自己胸口。她就这样在这个诡异的小湖边痛哭了起来。
从前的一幕幕开始回放在脑海中,那些令她痛苦不已的过去就像潮水一样泛滥出来。在这月光皎洁的夜里,她觉得异常地冷。她不断摩擦着自己的两臂,又大动作地一把扯掉旁边的杂草用力扔进湖里。
也不知道哭了有多久,忽然一阵怪风吹来,吹得阮祺萱冷得哆嗦。
一些断断续续的奇怪的声音开始从四周响起。阮祺萱无法找到声音的源头,只好不停地四处张望。
她警惕地站起身来,随手往脸上一擦,泪水瞬间印在了衣袖上面,湿漉了一片。她环顾着周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随后试探性地向旁边的树挪了一步。
就在这时,伴随着“咿呀”一声,一个长长的白影猛地从树上飞了下来!
阮祺萱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吓了一跳,当她反应过来后,她眼里涌现出了怒意。她用力地把那个白色物体一把扯下,原来只是一块很大的白布,大得就像一个女鬼的衣服。
在阮祺萱的西北方不远处,一个人嘴角轻扬,藏在了斑驳的树影下看着她。
又一阵风吹来,吹得树叶沙沙地响,仔细一听,就像是风铃声一般。隔了一瞬,风力像是又强猛了些,将阮祺萱手上的白布一吹,就像是女鬼飘过时的裙摆。
只见阮祺萱狠狠把白布摔在地上,眼神凌厉而怒意迸发。
她细细地打量四周,大声怒道:“有胆量装神弄鬼,却没有胆量现身示人吗?!”
那人内心大呼过瘾,几个月以来被他用这一招吓跑的奴才多不胜数,可是阮祺萱却是第一个识破了还想到叫板他的。
怕她因为生气而走掉,他连忙说话让阮祺萱知道自己位于哪个方向:“姑娘莫恼,我做这恶作剧也只是想维持此地的清净而已。”
声音洪亮,分明是男声,然而声音里的清亮和温和让人放松提防。
维持此地清净?阮祺萱警惕而不解,这幽谧的小湖看着这么诡异,本来就少人到达,还要维持它的清净?“你是何人?为何要守护这小湖?”
那人清了清嗓子,“我是何人又有多重要?你我因缘相聚在此,我不知道姑娘是谁,姑娘也不知道我是谁,大家就这样在这小湖边相互交流不是很好吗?”
阮祺萱没有回话,她仍然在提防这个来路不明,躲在树丛里与她对话的男人。她隐约看到那边的树丛里有个矫健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脸。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那人能够清晰地看到阮祺萱直直地盯着自己这边,他甚至看到她眼神里的锐利。
他不禁干咳了两声。
“你很怕我知道你是谁吗?”阮祺萱一直看着他的方向,平静地说道。
他似乎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以至于他把重点放在了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之上。
他看着她的脸,尴尬地干笑着说道:“怎么会呢……是这样的。我只是个小侍卫,因为近年经常犯错被郎中令责骂,几个月以前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很安静很适合独处。一方面没有人打扰,另一方面可以自己静静思过。然而经常有一些太监和宫女来这里吵闹打扰我,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个办法来赶跑他们的。若是吓到了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