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苦枣甜丸
倒是阮祺萱看不过眼,忍不住挖苦她们:“你们素日里对班小姐不管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现在出了事,你们一个个的都说不清楚了吗?!”
话音刚落,阮祺萱突然感到一阵冷冷的寒意。回头一望,竟对上洛帝冰冷的眼神。
洛帝用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盯着阮祺萱,希望她会意不再往下说。毕竟班苏被宫人冷待一事,怎么能够在班衍面前讲呢?!
而阮祺萱却被洛帝极少有的威胁眼神震住,愣在了原地。
可是纵然洛帝全力制止,班衍的审视的眼神还是落到了洛帝的身上。
“陛下,请容臣禀报。”唐磊再次躬身作揖道,但见洛帝询问的眼神后,唐磊继续往下说,“厨房的膳食是否有异,臣不清楚,但是方才臣在桌面上的那道甜丸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什么奇怪现象?”洛帝与班衍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唐磊正要开口,突然一声通传,靖安太后竟然也来了。
众人纷纷请安,却听太后的声音传来:“大家都不必请安了。哀家就是来看看班苏这可怜的孩子。”被崔玉婵搀扶着的靖安太后缓缓步入,对班衍投去关切的一眼之后,径直走向了班苏的床。
其余人转过头看向唐磊和洛帝。只见洛帝对唐磊一挥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唐磊说道:“甜丸虽是由紫薯制作而成,但是臣在其中似乎闻到了一阵特别的气味。这种气味,臣从前也只是接触过一次,时间久远,因此并不敢太过确定。”
班衍着急地看着唐磊,“唐大人但说无妨。”
唐磊点了点头,“当年臣接触过一种叫做苦枣的药物,气味与紫薯丸中的味道很相似。这种苦枣又称‘砒霜胆’,若是大量服用它,是可以产生比砒霜还要强烈的毒性的。早期时有人用它来当做糖用,后来因其带有毒性,苦枣就被舍弃了,从此很少人再去栽种。”
听到苦枣的猛烈毒性,班衍更加急躁了起来。若是紫薯丸中的真是苦枣,那么便真是有人毒害了班苏!
“那唐大人的意思是,班小姐正是食用了苦枣,才会……”洛帝问道。
“不,”唐磊走到桌边,拿起那一碟紫薯丸,“紫薯丸中的苦枣含量很少,不足以致死。可是臣给班小姐开的药方中正好有一味冬玉花,若是二者同时服用,会产生很大的毒性。”
“那……那是荣贵人送来的……”一个小宫女颤抖的声音传来,“班小姐今日胃口不好,除了唐大人的药和荣贵人的紫薯丸,可就什么也没有吃过了……”
阮祺萱的身体随即一颤,连带着唐磊也惊了一下。
“放肆!”靖安太后缓缓从班苏床边走到洛帝面前,眼睛冷冷地盯着那说话的小宫女,“主子在说话,是你可以插嘴的吗?”
不等靖安太后作进一步指示,崔玉婵对身后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很快就有太监上前将那个说话的宫女拖了下去。彩菁看着那宫女被拖走时的一脸惊恐,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现在的奴才,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靖安太后缓缓吐出一句话,突然望向阮祺萱,“荣贵人,听说这甜食是你送过来的。”
阮祺萱闻言跪倒在地,“回禀太后,紫薯丸确实是嫔妾所送的。这是嫔妾亲手做的,里面只有紫薯和蜂蜜,不可能有所谓的苦枣啊!”制作过程中只有她和彩菁一直在厨房里面,不可能有别的人碰过紫薯丸,而且事后彩菁和红曼也都吃了,一点事情都没有。这有毒的紫薯丸究竟是怎么来的?!
“陛下,太后,正如臣所言,臣接触苦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臣也不能够确定紫薯丸中是否是真正的苦枣。”唐磊没想到此事会与阮祺萱有关,心里正想着如何给阮祺萱脱身。
可是靖安太后似乎认定了是阮祺萱所为。“班苏的膳食都是由哀家着人安排的,每天都会向哀家禀报。哀家倒是觉得问题正是出在紫薯丸之上,荣贵人,想必是你制作的时候误用了苦枣了。班苏的药中有与苦枣相冲的冬玉花,想必她正是因此丧了命啊。”
不可能,怎么会是她害死了班苏?难道她真的用错了苦枣吗?阮祺萱哀切地望着靖安太后,只希望对方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她将班苏视作最为珍视的朋友啊,怎么会,到头来是自己害死了她呢?
靖安太后沉静地看着几近崩溃的阮祺萱,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仿佛看不出感情。为今之计,为了稳住班衍,只能够牺牲荣贵人了。荣贵人错了,总比洛帝错了后果要来得轻。若是班衍对洛帝害死班苏的疑心不消除,洛帝和自己又怎么能进行下一步,彻底铲除班衍呢?
不过是一个新封的贵人,犯不着维护着她。
“不……不会的……我怎么会害死班苏呢……是我害死了她吗……为什么会这样……”阮祺萱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她悉心想要保护起来的班苏,到头来却是因自己而死?想起从前班苏说过想要亲自去梅园看梅花,如今她的这个愿望却永远无法达成了。而这都是因为自己的不谨慎吗?
洛帝看了看痛苦不已的阮祺萱,心里泛起了怜爱之意。但是他明白靖安太后的意思,此事归咎到荣贵人身上,就可以尽量转移班衍对自己的防备。所以……只有委屈荣贵人了。
班衍气愤地盯着阮祺萱,那眼神集中了所有的怨恨。他对洛帝说道:“陛下!既然真凶已经浮出水面,请陛下还小女一个公道!”
洛帝稍有为难地对班衍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但荣贵人毕竟是无心之举……”
“陛下不会是想说不知者不罪吧?臣认为,应当一命还一命!小女还那么年轻,一条性命就白白断送在一份紫薯丸之上!老臣如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陛下难不成为了一个刚得势的后妃,就要辜负老臣十几年的付出吗?!”
洛帝静静地看着班衍,“班丞相,朕并非有意为荣贵人开脱。只是情况都已经明了了,荣贵人与班小姐一向交情颇深,宫中许多人都知道。若不是今日误用苦枣,荣贵人是万万不会加害于班小姐的。”
“说到底,陛下还是偏袒于荣贵人罢了!”
“朕只是希望秉公办理!后宫有后宫的规矩,若是今日朕因为班小姐是班丞相的女儿就处死荣贵人,这才是叫做偏袒!”
“那么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荣贵人呢?”班衍大喝道。
“朕对事不对人,绝不会因为荣贵人是新宠便多加关照。正如朕所说,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朕必定会公正地处置荣贵人。可这一点,似乎并非是班丞相需要关心的!”
接下来的事情,阮祺萱什么都不清楚了。隐约中只知道,班丞相和洛帝为了如何处置自己而争论了起来。她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望着班苏的尸体,一动不动,就像要把班苏看穿一样。
红曼和彩菁看到她这副模样,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却又都不敢放声大哭,只得嘤嘤地抽泣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祺萱被几个宫女拉走了。她的眼睛还是流着泪望着班苏,恍惚之中好像红曼彩菁都伸出手来想要拉住自己。可是阮祺萱什么都记不得了。
晚霞红红地映在天边。好不容易送走了班衍和班申之后,洛帝陪着靖安太后一起回到了延福宫。
班苏之死,荣贵人成了替罪羔羊。洛帝心神恍惚,一直想起阮祺萱以为是自己害死班苏是那副绝望的神情,好像……当年皇后也曾有过。
“皇帝,”靖安太后幽幽地开口,“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洛帝一怔,回道:“太后怎会有如此想法?班苏死在皇宫,对儿臣没有丝毫的好处。此事儿臣事先确实不知情。”
“不是你就好。”太后轻轻地点头,由崔玉婵扶着自己坐到椅子上,“说起来,班苏这个孩子也是可怜。她爱了你那么多年,却因为自己的父亲无辜受了牵连。”
皇后的脸一直浮现在洛帝的脑中,挥之不去。当年她有多痛苦,对自己有多痛恨,洛帝一一看在眼里,却还自以为能够要求她一生伴在自己身边。脑子一热,洛帝突然说道:“当日的君芙,不也是如此吗?太后怎么不觉得她无辜呢?”
太后一怔,凝眸静静地看了他好久,忽而自嘲般地一笑。“原来你还是一直介怀此事。哀家说了,沈君芙不一样。她的父亲犯的是谋逆大罪,本就是要株连全族的。”
“可太后明明答应过儿臣不会株连君芙,为何之后,太后又派人一路追杀呢?”洛帝一阵冷笑,一双眼冷漠地望着靖安太后。脑海中,从前的种种他从未忘记,此生最爱的女子被迫远走,他又怎会忘记。
太后沉默许久,淡然说道:“她身为皇后,却私自逃出皇宫,明知故犯,难道不该杀吗?”
洛帝还是皇子之时,靖安太后就不喜欢他娶了沈家的女儿。即便后来沈家助洛帝登基,但是沈家心怀不轨,罪不可恕。更可恶的是那个女人宠冠后宫,洛帝为了她再不纳妃。沈君芙已经是皇后了,还为洛帝生下了唯一的皇子,就算是她当初并无异心,也难保日后不会像她父亲那样起谋逆之心。
洛帝隐忍怒意道:“当年沈氏一案的实情如何,太后最是清楚不过。看来无论君芙如何,太后都万万不会认同她的。”沈氏谋反全因班衍背后诬陷,太后明知背后原因,却仍然将罪责扣到沈氏头上。沈君芙是自己的妻子,蒙鸿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太后为何要对他们如此冷漠。
“你自己就很好吗?这七年以来,沈君芙这个名字彻底成了你的禁忌,就连你与她的孩子都冷落了。莫非皇帝这一切,不是因为沈君芙当年的明知故犯?你自己都不放过沈君芙,哪里还能要求哀家放过?!”
“君芙逃离出宫,都是因为形势所迫。她再怎么样,都是儿臣的发妻,这一生,儿臣都只会承认她一个人。即使太后日后要儿臣册立新皇后,也请太后记着,没有人能够取代君芙在儿臣心中的分量!”洛帝望进靖安太后的双眼,以无比坚定的维护深深地刺痛着太后。有些话,靖安太后是必须要知道的!
靖安太后重重叹气,用手一撑站起身来走向洛帝。“皇帝!你难道真的想不通为何哀家一直不接受沈君芙吗?你是帝王,绝对不能只独宠一个女子!可是沈君芙却偏偏踩到了哀家的这个雷区!她的存在限制了你多少行动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看看,当年幸好她走了,你这些年接连纳妃,对朝野才渐渐有了掌控力!前朝与后宫一直息息相关,可你却为了一个沈君芙想要放弃整个前朝,哀家若是早知道你会如此,当初绝不会让你登基!”
“够了!”洛帝猛地发出一声咆哮,“儿臣之所以能够登基,并不是太后的扶持,或是沈家,或是其他什么人!是谦王的禅让,儿臣才得以继承大统。这么多年,谦王越是被淹没于市井中,儿臣就越是觉得有愧于他。太后当初真的是真心要扶持儿臣吗?若非二皇兄早早逝世,太后岂会看儿臣一眼……”
“皇帝!”靖安太后难以置信地望着洛帝,激动得眉间已经拧出了难得一见的皱纹。她一直都不想承认的事实就被洛帝在气愤之下无情指出,她不愿意提起的伤疤,也突然被揭开了。
时隔多年,靖安太后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蒙旸出生时的情景。原本哇哇大哭的蒙旸在她与先帝的怀中,竟然就安静了下来,那还未长开的小嘴仿佛露出了一个微笑。当时先帝就高兴地说,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非常出色。
靖安太后几乎是每天都与先帝一同看着蒙旸长大,看着他从一块小小的粉团儿成长为一个精灵活泼的小胖娃娃。有一天,蒙旸开口说话了,当时正好是先帝的寿辰,可真是乐坏了先帝和靖安太后,因此先帝就对这个儿子非常在意,有意将他培养为未来的储君。
不久之后,洛帝和同思公主相继出生。不同于蒙旸的众星捧月,洛帝和同思公主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仰望自己那位优秀的兄长。即使吃得饱穿得暖,可是对于两个孩子而言,没有父母的关爱就等于是一无所有。
好景不长,蒙旸意外中死亡。先帝与靖安太后大受打击,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蒙旸不是臣子,而是一个真正的亲儿。之后靖安太后因为过于悲痛,失了先帝的宠爱,先帝也因蒙旸的离世和靖安太后的疏离而染上了病症。
一蹶不振许多日,靖安太后才幡然醒悟,将自己的寄托,放在自己的小儿子,洛帝的身上。靖安太后从此费尽心神去协助洛帝登基,希望洛帝能够成为蒙旸的影子,让自己内心存着一些慰藉。
只可惜后来先帝驾崩,遗诏之上继承大统的人不是洛帝,而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八皇子蒙曜。再后来,生性不羁的蒙曜将皇位让给了对自己最好的哥哥洛帝,自己则隐于尘世之中,逍遥快活去了。
虽然先帝属意的皇帝不是自己,但是洛帝依然感念靖安太后为自己所谋划的一切,即便那是因为蒙旸。多年以来,洛帝都不愿意提起此事,就是因为对于靖安太后最后的尊重。
可是一旦触及到沈君芙,洛帝就不可能再忍让靖安太后了。
“太后心里在想些什么,儿臣并非不知道。只是儿臣如今既然已经是国君,也不想要再多谈论过去了。儿臣只希望太后可以多些关心儿臣内心所感。太后欲为儿臣清除糟粕,儿臣明白,但太后对于糟粕的定义,会否太过苛刻?”
靖安太后对于洛帝的一切太过吹毛求疵,意图以自己内心的秤砣去评判人与事的利弊。她把一切都考虑到了,偏偏没有考虑洛帝的感受。
靖安太后看着在自己面前即使暴怒,却依然恭谨的洛帝,心中有些伤怀。是啊,洛帝毕竟不是蒙旸。日月如梭,曾经她最出色的儿子都已经埋入黄土多年了,她以对蒙旸的期望来要求洛帝,是不是真的有错呢?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哀家明白了。”
洛帝怔怔抬头,看入靖安太后那失神却含着泪光的双眼。她的眼睛十分深邃,洛帝不知道此刻的她,到底在想着先帝,蒙旸,还是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