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顾书尧意料, 电话那头方中石说:“顾小姐, 我想问一下你之前说的磺胺药还卖么?”
顾书尧之前明确和方中石提过, 只有方中石的部队愿意抵抗日军, 她才会提供磺胺药。当时方中石虽然有抗日之心, 但因为他并不是吴地司令,军政做不了主,最终不了了之。
顾书尧和方中石直说:“方师长, 我跟您说过的, 我那位朋友只会将磺胺药供给给参与抗日的军队。吴军现在是什么打算?”现在殷鹤成的处境并不好, 顾书尧还记得上次在盛州火车站听见有人议论殷鹤成。殷鹤成豁了性命孤军作战不仅凶险,还不一定被人理解。
她其实也心疼,如果吴军能够帮殷鹤成, 便是再好不过了。
方中石明白顾书尧的顾虑,连忙道:“顾小姐,不瞒你说, 现在南方准备……”然而,他只说了个开头,犹豫了会后还是止住了, “顾小姐,这样吧, 我们还是过段时间之后, 再谈吧。”
方中石一开始说“不瞒她”, 可估计这件事事关机密, 他还是没有告诉她。顾书尧也理解,这个年代云谲波诡,她和方中石虽然是朋友,谁都不可能太过坦诚,就像她之前也瞒着方中石她和殷鹤成的关系一样。
不过顾书尧听方中石的语气,南方应该是要出大事了,“方师长,今后再联系没关系的。但是我想说的是不论南方北方,大家都是中国人。只要您的部队愿意出兵对抗日本的侵略,我的朋友就愿意为您提供磺胺药。现在燕北局势您应该清楚,希望您早做打算。”
顾书尧说完后,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声音,顾书尧原以为线路出了问题,她正准备检查电话时,却听到那边沉甸甸应了一声,“好。”
顾书尧结束通话后将听筒放下,她在药厂仔细跟进了生产情况,虽然已经没日没夜的生产,但如果战争爆发,仅凭着她这两家药厂供给是远远不够的。一是要扩张,二来还是要寻着新的出路,令她欣慰的是孟学帆现在回国了。
如今殷鹤成为了保证她药厂的安全,在药厂周边设了岗哨。有殷鹤成在,只要盛州城不失守,在盛州研制新药远比在津港要好。国内的生物化学才刚刚起步,盛州更是如此,仅凭着她和孟学帆两个人面对大量的实验还是为难。
回到洋楼之后,顾书尧一夜无眠,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意识到一些实验还是要依靠在大学下最好,将来既能为新药的研制提供技术支持,还能培养出一批学生。当然,她也明白新药研制伊始要进行严格保密,新药研制还需要另外组建一个专门的实验室。
想着想着,顾书尧突然萌发出一个念头,最好在燕北大学新开设一门生物化学相关的专业,建议一个新的实验室,她之前特意多带了一套实验设备回国,就是想捐给燕北大学的,只是回国后她了解到燕北大学这边的生物化学这个领域基本是一片荒芜。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反过来其实也一样。
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留在盛州,那她能不能和孟学帆去燕北大学继续新药的研究?只是据顾书尧所知,这个年代还没有女性在大学任教的先例,她不知道是否可行。不管可行性有多大,她总得去争取试试。什么事情都是从无到有的,她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一个?
顾书尧原本坐在姨妈床边,姨妈见她一直在出神,又突然激动地站起来。姨妈笑着问她:“你成天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有没有可能去燕北大学教书,当助教也行。”
“教书?”听顾书尧这么说,姨妈不禁愣了一下,女人还能去大学教书?她不是瞧不起书尧,只是在她的印象里,在大学教书的都是些上了岁数的先生,穿长衫或西装,戴着一副圆框眼镜。
姨妈又打量了顾书尧一眼,也不想打击她,委婉道:“舒窈,你要不...要等少帅回来,先问下他的意思。”
顾书尧果决地摇了下头,温柔却坚定:“姨妈,这是我的事业,和他没有关系。”她之前从事翻译也好,创设药厂也罢,都是她自己决定的,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她不能因为和他在一起就变得规行矩步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除了她自己,没有能替她做任何决定。
当然,和新药相关的研究她会严格保密,如果殷鹤成提出军方介入,她也会同意。但如果只是在燕北大学新建一个实验室,这样的事情她没有必要去问殷鹤成的意见。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顾书尧和姨妈打过招呼之后,就去给孔教授打了一通电话,孔教授正好在学校,顾书尧决定现在就去一趟燕北大学。
看着顾书尧离开的背影,姨妈不仅有些担忧,舒窈和少帅刚刚才冰释前嫌,不要再有矛盾才好。她记得,当初他们两解除婚约,就是因为舒窈帮她离婚,舒窈性子太倔强了,而少帅行事也是说一不二的。
燕北大学除了文科之外,其实也开设了实科,但文科因为不需要实验室,扩招成本低,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重文轻理这个情况愈发严重。
顾书尧直接去燕北大学找的孔教授,顾书尧到孔教授西文系办公室的时候,其他几位西文系的教授正围在孔教授的办公桌前,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似乎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书尧敲了下门,孔教授抬头见是她后,连忙招手叫她过去。
顾书尧走过去,其余几位教授也纷纷转过头去看她,燕北大学是男校,她这个年纪看上去应该还是学生,他们不知道这个姑娘来这找孔教授是做什么。
顾书尧走过去的时候,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教授还在继续他们刚才的讨论,“最好是还会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同时会这两个语种的咱们系就只有洪铭先生了。”
另一位教授开玩笑道:“张主任,你要求这么高,没等这招聘广告登到咱们盛州的报纸上,人都得被你吓跑了。”说着那位教授又叹了口气,“现在国内的仗已经打起来了,回国的人才本来就不多,留在盛州的就更少了。”
这位张主任是燕北大学西语系的主任,他将头偏向孔教授道:“老孔不是有一位得意门生从德国回来了么,人家就精通五国语言,后生可畏啊!看他愿不愿意来咱们燕北大学教书?”
顾书尧一听到他们在说招聘,忽然觉得机会来了。
她刚才在电话里只说找孔教授有事,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毕竟这种从零到有的事情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而且是新建一门学科,孔教授不仅做不了主,顾书尧也害怕孔教授觉得她异想天开直接拒绝她。如今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她走近看了一眼孔教授草拟的招聘启事,上面的要求涂了又改,确定下来的大概是有海外留学经历,本科学位以上,但是要回英、法、德等三门以上语言,刚才有位教授说的“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还没有加上去。她特别留意了下,招聘启事上没有标注性别
她一介女流想进大学任教需要契机,与其直接提要求要建立新学科,不如先退一步先找个机会进去。顾书尧不准备再韬光养晦,她指着招聘启事上的条件,笑着道:“英语、法语、德语这三门语言,我正好都会。”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孔熙也回来了,她刚才被孔教授指使着打开水去了,她听到顾书尧说的话,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孔教授倒是十分意外,抬头笑着看了眼顾书尧:“书尧,你才去了一年法国,连德语也会了?”
其他教授倒是没有把顾书尧刚才的话放在心上,有两位教授直接在一旁继续他们的谈话,除了孔教授外,只有一位教授转过身来跟顾书尧说话,用的却是教诲的语气:“姑娘,这上面写的这三门语言可不仅仅要求...会,还是要求精通的。在大学任教也不是说着玩的。”孔熙走过来给他们泡茶,那位教授见书尧年轻,指着孔熙笑着对顾书尧道:“我看着你和孔教授的千金应该年纪差不多吧,你大学毕业了么?”
顾书尧这才发现孔熙过来了,跟她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过身来用法语对那我教授道:“我已经毕业了,在法国巴黎拿到的学位。”
她的法语十分流利,单说口语水平并不在这几位教授之下,刚才那位教授原本已经在低头喝茶,不禁放下茶杯看了眼顾书尧。另外两位似乎也听着了些什么,跟着转过身来。
孔教授对顾书尧的法语水平很清楚,见同事们低估了顾书尧,笑着解释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去年我拿过来一本《法国工业生产》,就是她翻译的。”说着还指了下书尧。
这便不奇怪了,怪不得法语说得这样好,原来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姑娘就是书尧,这个名字在燕北六省的文化界还是有一定名气的。
顾书尧见他们都看向她,也不故作谦虚,她拿起那份草拟的招聘启事,用德语不紧不慢地向那几位教授问道:“我看到最近的报纸上都在说“男女平等”,这则招聘启事上没有要求性别,想必女教员也是可以的是么?”
孔熙能听懂一些德语,听到顾书尧这样说不禁吃了一惊,她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大学校园作为思想进步的发祥地,大学里的教授大多还是留过洋回来的。然而他们其中有一部分虽然在口头上赞同“男女平等”,可真的要让女性过来任教和他们做同事,心底里又是有些别扭的。毕竟前清覆灭还是不久前的事情,社会环境就是如此,很多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话说回来,要是真正做到了男女平等,便也不存在什么男女生必须分开上课的事情了。
张主任没有反驳,反而连连点头道:“对对对,男女平等这一点的确是我们提倡的。如果有女性能来我们系任教我们也是十分欢迎的。”然而,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不过,书小姐,你应该明白,能在大学任教,要求自然是十分严苛的。”说着,他已经拿起笔来,直接在刚才的语言要求上又加上了一行字:“还需要精通西班牙、葡萄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