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但有些事情,几乎不需要任何证据,只凭想象就可以确定下来。我沉默了,我不敢想象我爸小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杀掉自己的母亲。
我想,这件事可能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甚至在他心底最深处,一直有一块永远都抹除不掉的阴影。随着这些,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她是怎么回事?我爸究竟把我的母亲怎么样了?难道这是郑家的遗传?
“郑初一疯了以后,一直都是那样子吗?”我又问道:“后来有人看过他没有?”
“谁还会看他嘛,反正等我从大西北回来之后,他就已经疯的不成样子了,你们是没有亲眼见过。”郑石头抽着烟喝着水,停了一会儿之后,他左右晃晃头,压低声音道:“不过咧,说起这些,里头倒还有别的说法。”
“什么说法?”
“我也是回来之后听人说起的,一些闲言碎语。”郑石头神秘兮兮的道:“有人说,疯子叔,那是装疯咧!”
“装疯?”我立即就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郑初一疯了之后,生活就不能自理了,那种疯子确实很讨人嫌,不过村里人没有彻底丢下他不管,他住在自己家里,村子里的一些人会轮流一天给他送两顿饭。在过去,并未有任何人怀疑过郑初一,但是有个人给他送饭的时候,就意外的发现了一些蹊跷。
这个村子里从来都没有贼,所以一到夏天为了凉快,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是不关的,头天送饭的人替郑初一打开了门窗,到了第二天来送饭的直接跨门就进,可能是走路的脚步轻了些,郑初一没有发觉,一直走到窗边时,那个送饭的人猛然就发现,平时蓬头垢面根本不知道啥事的郑初一,正坐在睡觉的床边,捧着一些衣服,慢慢的看,一边看一边掉眼泪,嘴里还小声说着:我对不起你们。
那些衣服,可能是他老婆还有孩子留在家里的衣服,郑初一当时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疯子,他哭的很伤心。送饭的人觉得纳闷,想再凑近一点看看,这一下就碰到了窗边的东西弄出声响,郑初一顿时被惊动了,把手里的衣服揉成一团,朝床边一塞,立即又恢复了平时痴痴傻傻的那副模样。
送饭的人更加奇怪了,进去问郑初一,但郑初一不做任何回答,伸手抓了饭就朝嘴里塞。送饭的人问了好多遍,最后没办法,回去之后跟别人说了这件事。当初郑初一杀了老婆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也没人会想着追究,只不过当成茶余饭后闲聊天的闲事。
送饭人看到的情况一传出去,就有人在怀疑,怀疑郑初一是装疯的。他当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杀了老婆,有可能是失手杀掉的,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一直到杀了人之后,他才害怕了,为了逃避惩罚,他只能装疯蒙混过去。
“这话没有什么根据吧?”我道:“一个人装疯,能装那么多年吗?”
“这个谁说的准咧。”郑石头道:“照我说嘛,开始的时候,疯子叔可能是在装疯,但是到了后来,说不定就是真疯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但是我想,一个人如果真是在神智没有问题的情况下杀了老婆,导致妻离子散,那么就算他没有受到惩罚和制裁,后半生也会生活在痛苦和阴影中,长此以往,自己把自己给折磨疯,也是有可能的。
“好了好了,都是去世的人了,我们就不要再说三道四了。”郑石头估计犯困了,打着哈欠道:“把偏屋给你们拾掇拾掇,凑合着睡上一晚,我说,你们三个到天亮了有啥打算,走不走?”
“说好了转两天的,我们又没啥事,在你这儿吃住,这个你就收下。”李富生又拿了几张百元钞票,塞给郑石头,郑石头顿时啥话都不说了。
借着拾掇屋子的机会,李富生朝郑石头打听了郑初一以前住的地方。村子里的房子就算没人住了,也不会有人动,放在那里一百年,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身上的被子又薄又破,一躺下就冷的打哆嗦,很难入睡,等郑石头走了之后,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就打算到天亮时找个机会,去郑初一以前住的房子看看,目前为止暂时只有这一条线索,既然要查,就得一查到底。
三个人凑合着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起床时,郑石头已经起来了,给我们弄了点早饭。吃了之后我们说出去转转,郑石头就拿了东西跑到村外面想办法套獾和野兔。我们按郑石头昨天说的位置,找到了郑初一以前住的地方。
大眼一看,那简直就不是人住的房子,几间偏屋日子太久,已经塌了一半,正屋的房顶脱落了一片瓦,屋子肯定是漏了,也没人修。到处都是灰,窗台上摆着两个像是狗食盆般的饭碗,正屋的门口,有一把破的不能再破的椅子。
看到这一幕,我隐隐有点心酸,郑初一的后半生,就是孤零零在这里度过的,有时候,他可能就呆呆坐在屋前那把破椅子上,回想过去的事情。
我们三个人在院子外面朝里张望的时候,对面那排房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经过郑石头的讲述,我们知道这个村子里其实都是正常人,只不过年龄都大了,而且很孤苦,所以看上去有点怪怪的样子。那老太婆拄着一根拐棍,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反正吃的很费力,没牙的嘴巴一个劲儿的蠕动着,站在那边朝我们这里看。
我们明知道她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但就这样看着,竟然看的邝海阁心里都有点发毛了,低声跟我商量,是不是先回避一下,等没人的时候再来。李富生不做声,带着我们绕到房子后面,院子的砖墙塌了一半,翻身就能跳过去。
这院子里肯定没人了,我们跟着李富生翻到墙里面,正屋连锁都没有,推开门,一股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家具烂的几乎要长蘑菇,床上的被褥估计破的不能要,郑初一死了之后已经让人拿到外面烧了,只剩下一张光板床。正屋的面积是不小,但没什么东西,一眼就能看过来。我们转身出门,到旁边的几个屋子里去看。
这一出门,我一眼就看到在正屋的对面,有一个小房子,那房子跟郑石头家的小屋几乎没有区别,没窗子,只有一道紧紧关着的门。我们径直走过去,门没上锁,但卡死了,使劲才推开。
小屋里空荡荡的,但一眼看过去,仿佛有点熟悉,跟郑石头家小屋里的摆设很相似,只有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桌子上有牌位,已经倒了。这牌位同样好多年没有人理会,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辨认不出来。
“这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间小屋,用来供牌位吗?”
“可能是,郑石头家里有,相隔这么远的郑初一家里也有,不过这可能是他们的习惯。”李富生抬头朝屋子上面看了看,道:“村子最早搬过来的时候,都是同宗同族的人,家家户户供着始祖的牌位,这并不奇怪。”
说是不奇怪,但真正看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总还是朝外冒奇怪的念头。从郑石头讲述来看,村子很正常,只不过位置偏远了一点,而且历史比较悠久,可是这个村子,真的就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普通吗?我不这么认为,然而暂时发现不了什么,也就无从推断。
“走吧,再到别处看看去。”
我们三个依次转身出门,李富生出门之后又站住了,回头看看,然后重新转过身,走到了小屋里面。我和邝海阁站在门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李富生在那张破旧的桌子旁蹲了下来,屋子里的灰尘落的足有一寸厚,把桌脚都给埋住了。李富生掏出一把匕首,把一条桌腿下的灰尘轻轻刮到一边,这样一来,我就看到那桌腿下面,好像垫着一本书。应该是桌子放不稳,一条桌腿短了一截,然后被人塞了一本书垫了起来。
他把书捡起来,估计是一本很老的书,线状的,李富生拍灰尘的时候,线就断了,书一下子散的七零八落,他把书重新整理好。这不是一本刻印印刷的书,是手抄本,封皮上没写字。这种线装书在民国的时候就开始被取代,不过村子跟外界几乎是隔绝的,所以不好判断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最少有几十年了。”李富生摸了摸封皮,又翻了一下,虽然只是一本手抄书,但纸张的质量很扎实,线封的又牢固,到了今天,勉强还能看。
“是本什么书?”我一想,就想起来郑石头说的,郑初一当年念书的时候用功,又有才气,只不过世事难料,家里遭了变故,这么好的书拿去垫桌脚了。
“还不知道。”李富生开始一页一页的看书里的内容,翻了那么两三页,他突然就啪的合上书本,转头看着我们。
“怎么回事?”
“这个……”李富生慢慢道:“是我写的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