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七色天株,可见我墓。”从昨天晚上开始,顾幽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念叨着这句话。
炼舞从小帐篷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说:“顾幽,拜托你不要念了。老是听你说这句话,害得我昨天晚上老梦见一个只剩下骨头的人对我说这句话。吓得我汗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跟在跳舞似的。”
“炼舞,我觉得我们似乎领会错了亚哲尔的意思。”顾幽说。
炼舞抬起头来看看银灰色的天空,说:“现在好像还很早啊,他们都还没起床,我继续去睡一觉。”
炼舞刚想钻进帐篷,结果被顾幽一把抓了回来。顾幽说:“我觉得,我们领会错了亚哲尔的意思。”
炼舞知道要是顾幽不弄清楚他就睡不了好觉,只好配合着说:“是的,我也那样认为。”
“我觉得,亚哲尔留下的句子被我们组合错误了。”顾幽认真地说。
“是的,错误了。”
“他留下的句子不是我们理会出的意思。”
“是的,不是。”
“而且,他留下的句子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我们理解出的那句话里被我们断了句。而且,只是按照字面的意思断句。”
“是的,断句。”
“亚哲尔不会留下那么简单的句子给我们。”顾幽的手一直抓着炼舞的衣领,手里的感觉渐渐变得沉重,“他留下的每一句话,总是把原本的意思扭曲了。”
“……是的……扭曲……”
“所以,我认为‘七色天株,可见我墓’这句话并不代表亚哲尔的意思。”顾幽慢慢移开的视线重新移回到了炼舞的脸上。
“……是……”炼舞被顾幽拎在手里,膝盖微微弯下去,双眼慢慢闭上。
“你这小子。”顾幽说,“应该是太困了吧。那就,再休息一会儿。”然后,顾幽将炼舞拖回了帐篷里,轻轻放到地下厚厚的铺垫上。
“你和炼舞,真的是一对很好的朋友。”睡在一边的蚀烛突然说出了一句。
顾幽的脸侧了过去,“把你吵醒了,继续睡。”
“不了,已经睡得很足了。”蚀烛说着,站了起来。他的袍子已经穿在了身上。他说:“顾幽,我和你一起去吧。”
顾幽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昏暗的山谷里,向归灵湖的方向走去。脚步声,伴着清晨有些冰冷的风,在山谷里轻盈荡漾。时而有水滴从山崖上落下,摔在岩石地面上,支离破碎的声音随风摇曳。
“那小子,真贪睡。”顾幽说了一句。声音在狭长的山谷里,荡去好远。
蚀烛看着顾幽,说:“他昨天晚上没有睡。”
“没有睡?”顾幽睁大了眼。
蚀烛点点头,“昨天晚上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离开了帐篷。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湖边看看,说不定亚哲尔所说的七色天株只能在夜晚看到。他回来才一会儿,你就叫醒他了。”
“不对啊,他不是说昨天晚上一直做梦吗?”顾幽的心里,荡开了几环涟漪。
“我想,他那样说只是不想让你为此感激吧。”蚀烛说,“虽然炼舞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可是,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啊。”
顾幽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把右手放上自己的左肩,试图让自己感受到那份友情的分量。
在归灵湖边走了一会儿,两个人找了块干燥的岩石坐了下来。不觉间,聊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和悬铃在这里住了很久吗?”顾幽问。
“好几个月吧。”蚀烛望着朦胧的白雾深处,“只可惜,我们没有找出红袍主教向我们传达的东西。顾幽,地球修士的命运,都压在你身上了。”
顾幽摇摇头,“这是大家的功劳。你们救过我,和我并肩战斗。没有这些朋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今天。”
蚀烛笑了,“说得太严重了啊。”
“是真的。”顾幽指着天空,说,“我头上的这片天空,可以说都是你们为我撑起来的。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依然是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人……不对,没有你们,我现在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蚀烛摆了摆手,抬起头来,望着那片被雾气遮掩了的天空。他说:“话题有些沉重了,我们还是换个轻松的吧。”
顾幽没有说话。
“太阳就快升起来了。”蚀烛指天空,说。
“太阳?”顾幽看着西边。
“顾幽,还记得吗,地球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可是,这里的太阳却来自西边。”蚀烛的脑海里,那所有儿时留下的回忆,都从最深出攀了上来。
“好像,是吧。”顾幽说,“我们离家太远了。”
“太远了。”蚀烛的手慢慢放下来,“顾幽,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
顾幽点点头,有点无奈。自己是一个没有回忆的人。已经知道自己来自于那颗遥远的星球,却忆不起当初的一丝一毫。似乎,脑海里筑了一道厚厚的城墙,将所有过往的记忆围在了高墙内。那是,一座思绪的牢。
“你的回忆,美丽吗?”顾幽侧过脸,问蚀烛。
“美,又或者不美吧。”蚀烛的表情变得凝重,“我和悬铃,还有一个弟弟,厌蝶。我们三个从小就开始相依为命,饱尝了没有父母的艰辛。我们,是被遗弃的孩子。”
“被父母遗弃?”顾幽问。
“不,不是。”蚀烛轻轻地摇头,“我们被命运遗弃。父亲和母亲都是藏花王朝的修士,后来,牺牲了。他们牺牲在自己的家里,我们三个孩子的身边。一个男人杀死了他们,而我们三个却在父母所造的结界里躲过了杀手的眼睛。”
顾幽的心有些绞痛,“那个杀手……”
“我记得他,永远忘不了。虽然他穿着斗篷,可是我依然从他的兜帽里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火红色的眼睛。”蚀烛的眼里有些泛红,“后来,据说那个杀手坐牢了。不久之后,位于大中华帝国东边,太平洋里的一个小岛上的监狱遭到一次攻击,那个杀手被人营救出去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那个人的消息。然后,我开始明白,我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到凶手,并且为父亲和母亲报仇。于是,我开始进了修士训练学校。”
顾幽问:“那么,他为什么杀死你的家人,你知道吗?”
蚀烛点了点头,“那个人应该是美洲帝国的杀手,为造神组织做事的。在美洲帝国刚发布要通过科学技术的极端手法造出智慧高出普通人十倍以上的‘神’时,马上就遭到了大中华帝国——也就是藏花王朝的反对。”
“藏花王朝是属于精神信仰派的,早就开始反对美洲帝国无节制地开发地球资源,破坏地球环境。地球联合盟站到了藏花王朝一边,发布了禁止造神运动的通告。于是,美洲帝国开始派出杀手,刺杀那些曾大力反对他们造神的修士。”
“很不幸,”蚀烛吐出好长一口气,“我的父亲母亲就在其中。”
“蚀烛,不要讲了。”顾幽想,如果把那些伤痛的回忆再翻出来一遍,蚀烛当年的痛就会再上演一遍。对于蚀烛来说,太残忍了。
蚀烛却摇摇头,“他们走后,我想到了死。可是,看到年幼的弟弟妹妹,我放弃了。虽然我们被命运遗弃,没有跟着父亲母亲一起离开。可是,妹妹告诉了我一句话,让我改变了所有的想法。她对我说,哥哥,命运抛弃了你,可是我没有。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啊。”
顾幽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他转过脸去,不想让蚀烛看到自己脸上的泪迹。
蚀烛说:“妹妹的那句话,让我哭泣了很久。我开始学习坚强,学着用自己的生命撑起父亲和母亲给过我们的天空。可是,我没有做到,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不,你做得很好了。”顾幽说。
“很快,我们就陷入了困境。没有人资助我们,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有孩子。修士的户籍上,为了避免出现麻烦,都不会填写自己孩子的名字。而我们拿到的,是另一份户籍。我找不到可以帮助我们的人,所以只有完全依靠自己。我一边进行修士训练,一边做好几份工作,虽然很累,可是每当看到弟弟妹妹脸上的笑,总是觉得满足。”
“弟弟妹妹没有遗弃我,我也不能遗弃他们。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度过了最美丽却也最悲惨的年月,慢慢长大。后来,弟弟妹妹也成了修士。接着,美洲帝国暗地里进行的造神运动终于给地球带来了灾难。战争爆发,后来的事情我就忘记了。”
“战争,谁与谁的战争?”顾幽问。
“不记得了。我想,或许是大中华帝国和美洲帝国的战争吧。这两个帝国,一东一西,是地球的两个王牌。同时,两个国家在很多地方都是对立国。造神运动给地球造成的灾难,成了战争的导火线。”
“是吗。可惜,我都不记得了。”顾幽叹了一口气。
蚀烛看着顾幽,说:“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
“全忘了。”顾幽点点头,“我的家,我的亲人,我是否也有弟弟,还有我为什么会成为修士,所有的东西,都忘了。我的记忆世界里,只剩下一堵阻隔了过去与现在的墙。”
橙红色的阳光,慢慢穿过浓雾,从西边透射而来。隔着雾气,阳光显得单薄,显得娇弱,显得迷迷茫茫。
湖的周围,风渐渐有了温度。脆弱的温度,却可以暖进人的心房。
东边,一道虹桥跨过东面山谷两面的山崖,凌驾在虚空之中。那美丽的色彩,在苍白的世界里散发着轻柔的光晕。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新的色彩。
所有的悲伤,被色彩掩埋,化作快乐的精灵,轻舞飞扬。
所有的迷惘,被色彩驱散,化作希望的种子,悄然生长。
所有的哀怨,被色彩融化,化作明媚的华光,灵动晕染。
所有。
一切的一切。
“真美。”蚀烛站了起来。双眼凝视着那道美丽的桥,满脸虔诚,犹如信徒在瞻仰圣洁高尚的女神。
顾幽也站起来,眼神被七色彩虹的肌肤深深吸引。
“妹妹很喜欢彩虹,在我们迷茫的时候,她总是早早起来,拉着我,到这里等待她的到来。”蚀烛微笑着说。刚才压抑在心里的阴韵,瞬间烟消云散。
顾幽伸出了手臂,仿佛被那些美丽圣洁的色彩牵引着,呼召着。
心在跳跃。
顾幽说:“看啊,真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