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夜又一次主宰了世界。
森林里,墨绿色的画面中,伴着轻纱帐似的白雾,比白日显得更加神圣,静谧。白雾被风吹成条,绕成环,轻轻飞扬。
一个被夜染成暗红色的身体穿过白色的纱帐,雾气绕过那个身体重新缠绕,交织。
蚀烛大步向森林深处走去,离傍晚他们所搭的帐篷已经好远。蚀烛的眼睛变成了火红色,用火冥之眼来窥视着森林里的生命。回过头去,看到帐篷里的朋友们都已经睡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森林的另一边,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已经在那里等待。
蚀烛慢慢地走了过去,直到走到把个白影身后,白影才转过身来。
“顾幽,你叫我出来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蚀烛问。
顾幽向帐篷的方向看了看,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你出来?”
蚀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放心,有我看着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今天你的行为变得这么神秘?还有,为什么你白天在我背后写下了‘晚上单独说’几个字,却告诉其他人,你画的只是一个像葬龙山谷地图的符号?”
顾幽叹了一口气,“蚀烛,之所以我会告诉你,因为是你把我从死亡之湖里救出来,我不怀疑你。”
“怀疑?”蚀烛突然感觉到这个词的重量,紧紧压在心上,“顾幽,你在怀疑谁吗?”
顾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在怀疑谁。不过,蚀烛,我们之中,有……”顾幽觉得说出那个词语似乎很痛苦,“……内奸……教会派来的,监视我们的奸细。”
蚀烛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这不可能。是木冶告诉你的吗?顾幽,难道你宁可不相信朋友也要相信那个混蛋吗?是他把亡魂战士带着追杀我们,你不应该相信他说的话。”
顾幽说:“蚀烛,我知道……”
“顾幽,你仔细想一想,木冶的话根本不可以相信。”
“蚀烛……”顾幽知道,木冶的话不可以随意相信。可是,他的心里依然纠结般的疼痛——他怕,他怕真的有一个朋友,是敌人的奸细。就像是有一团抹不去的阴影,暗暗压制着顾幽的心。
蚀烛尽力想使顾幽打消那个念头,他说:“顾幽,我觉得木冶告诉你这个,只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想瓦解我们这个团体。”
顾幽紧皱着眉头,说:“蚀烛,每一次木冶都能知道我们的行踪,甚至连我们从《亚哲尔诗集》里找到了什么他都知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会读心咒。”
“读心咒?蚀烛,你觉得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种法术吗?就算木冶会,但是也不可在能离我们千里之外读到我们的心啊。我们在葬龙山谷研究出《亚哲尔诗集》里的秘密的时候,多多的侦察和你的眼睛告诉我们大家,木冶已经离开山谷了。”
蚀烛不再说话了。确实,那样的法术太玄妙。如果真的能读到别人的心,那么在战斗中完全可以根据对方的想法而选择躲避或是压制对方的方法。
“木冶之所以了解我们的行踪,是因为他一直在跟踪亡魂战士。从亡魂战士的身上,他知道了我们的位置,然后用更快的速度赶在亡魂战士之前找到我们。而亡魂战士对我们的了解,完全来自于……我们之中的奸细。”
“是谁?”蚀烛的心跳有些加速。他不想问这样的问题,也不渴望得到相应的回答。他怕,怕任何一个朋友突然之间成为自己的敌人。
顾幽摇摇头,“木冶还不知道是谁。又或者,他知道是谁,但是故意不说出来,让我们相互猜忌。他只是说,是一名法师。”顾幽不舍把“光法师”说出来,因为他不想把悬铃与奸细这两个给人感觉截然相反的名字拉到一起。更不愿,伤蚀烛的心。
“可是,我们其中的法师只有我和妹妹。”蚀烛没有为自己和妹妹辩护,可是,他望着顾幽的眼神,却让顾幽知道了他心底的想法:顾幽,我不是奸细。妹妹,更不会是。
顾幽拍拍蚀烛的肩膀,说:“朋友,我说过,没有怀疑过你。”
“那么悬铃呢?你怀疑过她吗?”
顾幽背过身去,不忍心回答。
“顾幽,”蚀烛的声音变得低沉,“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啊,顾幽。”
顾幽说:“我们其中不只两个法师。”
蚀烛走到顾幽的身前去,看着他,说:“不只我和妹妹?难道,还有一个法师隐藏了自己的实力?”蚀烛首先想到了融月,她的表面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丝毫战斗力。
“而且,那个人会一种法术,可以与动物交流。木冶告诉我,奸细就是通过动物把我们的消息传递给亡魂战士。”顾幽接着说。
“残魂!”蚀烛不禁喊出了这个名字。
顾幽咬着嘴唇,好久,才说:“蚀烛,我让你失望了。说实话,除了你,我怀疑所有人。”
“会……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蚀烛说。
“会的,会好起来。只是,我们就快失去一个……甚至……甚至更多朋友了。蚀烛,回去休息吧,可能明天我们就要开始查那个人是谁了。”顾幽说完,向宿营的方向走去。
人声在黑夜下的森林里终于消散开去,森林重新融入了深沉的宁静。伴着细碎的虫鸣,时而一两声鸟叫,却丝毫没有惊扰森林的梦境。
刚才顾幽和蚀烛站过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身影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应该是从旁边的大树之上落下来。
顾幽和蚀烛所说的话,都被这个黑影听到!
黑影依然蹲着,一只手缓缓抬起来。半空中,传出几声翅膀扑打的声音。接着,一只黑色的鸟落在了黑影的掌心。黑影将鸟放到嘴边,嘴唇翕动,咒语悄悄从他的嘴里注入鸟的身体。
手扬了起来,黑色的鸟奋力扑打着翅膀,消失在黑暗之中。没有人能发觉,黑影的嘴角,扬起了诡异的笑容。
天明的时候,大家都起了床。顾幽依然皱着眉,悄悄观察着每一个人。而蚀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连时而与顾幽短暂对视的眼神,都让人没有丝毫的察觉。
看着朋友们那微微担忧的脸,顾幽不禁觉得黯然神伤——这样的战斗,对于自己,对于朋友们来说,都太残酷,太残酷了。
“顾幽,你说,今天我们去哪里?是不是重新开始寻找那个什么符号的秘密?”炼舞走过来,手臂落在顾幽的肩膀上。
顾幽强装着微笑了一下,“今天,我们去位于瞻神城地界的亚哲尔的故居。”
“什么?”炼舞不知道顾幽在搞什么鬼,昨天说不用再寻找亚哲尔留下的东西,今天突然又说继续寻找。
“不要问,去了就知道了。”顾幽说着,拉过自己的马,翻上马背。
蚀烛也跨上战马,对顾幽说:“顾幽,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古怪的计划。可是,我相信你,我也愿意跟随你。”
听到蚀烛这样说,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纷纷翻上马背。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张脸,暗暗地笑了一下。
七匹马向着东北方向跑了两个小时,顾幽却突然拉住了马,对大家说:“我带你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很适合这样的天气游玩。”
顾幽的所作所为,已经难以让大家揣度。
“顾幽?你究竟想做什么?”残魂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要忘了,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没有时间游山玩水。”
顾幽看着残魂,说:“残魂,多多呢,让它去巡查一下,附近有没有亡魂战士。”
残魂说:“我已经派它出去侦察了。”
“谢谢你,残魂。”顾幽的表情很平静,让人捉摸不透,“我们现在不能去亚哲尔的故居,因为那里已经有许多亡魂战士埋伏着等我们去送死了。”
“你怎么知道?”炼舞问。
顾幽看了看炼舞,说:“我们永远无法逃脱亡魂战士的掌控,只要我们有计划地去到哪里,就一定会在那里遇到亡魂战士的追杀。所以,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但是我却不能说出我们将去哪里。”
听到顾幽的话,所有人的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寒到心底。顾幽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连自己的朋友都不相信了吗?
顾幽没有理睬其他人,而是径自拉着马向西跑去。
蚀烛看着顾幽的背影,心里一阵酸疼。只有他知道,顾幽的六个朋友里,只有他知道顾幽此时的心。虽然顾幽的表面冷得让人有些害怕,似乎无情无义,可是,蚀烛能体会到,此时顾幽的心里,应该比所有人的心都要疼。
炼舞看了看大家,没有说话,抽着马向顾幽远去的方向奔跑。
“顾幽,当我看到你的背影离我们越来越远,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到难过。仿佛……仿佛你死去时的画面,又一次绘成噩梦刺激着我的心。我看到的,是一个荒废多年的城池,城池里,布满黑色的藤蔓。你站在藤蔓之上,身体慢慢腾空,七道尖利的锋刃从你的身体里探出。然后,你的血从锋刃的尖上溢出,仿佛没有任何重量,飘散在空中。顾幽,我不是修士,我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可是,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对自己说,只要你在海诺星,我就会陪着你走下去。”
狱奴,跟在了炼舞之后。
“顾幽,等等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我不知道,在你的心底到底隐藏着什么事情。可是,我从你的眼神感觉到,忧伤在你心里蔓延。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你不愿告诉我们,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可是顾幽,不论如何,你不可以就这样不管我们独自走开。永远,都不可以丢开我们,不可以,丢开我。”
融月也跟了上去,只剩下蚀烛,悬铃和残魂还留在原地。
“哥哥。”悬铃喊了一声,“哥哥,我们走吧。顾幽已经跑得很远了。”
“残魂,你自己决定。”蚀烛说着,身下的战马向平原上腾起的那一长串尘烟追去。悬铃跟在他的身后。
残魂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