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小的男孩儿。
才出生的他蜷缩着, 被产婆捉住小脚倒提起来, 他小屁股被打了一下,“啪”地一记清脆肉击声, 仿佛一个开光,“哇”一声嘹亮婴啼, 那个小小的身体立即挣动起来了。
楚玥大汗淋漓, 连眼窝都湿漉漉的, 这导致她并不能看清孩子的小脸。他迎着明亮的烛光挣动着, 渲染成一片的光斑有些刺眼。
她本已筋疲力尽, 只她还是立即用手擦了一把眼窝的汗, 支起身体探头去看他。
这唬了赵氏一跳,眼疾手快把闺女按住, “你别急,待孩子擦洗干净了就抱过来了。”
产婆将啼哭的小男婴抱到身后的小圆桌上,麻利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擦干净身上的血污,而后将他放到边上正摊开的柔软布巾内, 一层层裹了,打成一个蜡烛包模样,而后乐呵呵抱到楚玥床前。
红艳艳的小襁褓, 红彤彤的小脸蛋, 他真小,嫩嫩的皮肤还皱着,眼泡浮肿但能看出眼线很长,湿漉漉的胎发搭在脑门上, 委屈巴巴地抽噎着。
“真丑。”
楚玥笑着说,这一刻她心里满足极了,只觉得这个丑丑的小东西能承载她全部的情感,心满意足端详着他,她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胡说什么呢?”
赵氏笑吟吟轻斥:“我外孙俊着呢,瞧瞧他小鼻梁多挺,眼缝儿也长,只怕是随了爹。”
她嘱咐闺女:“你赶紧歇歇,不累么?”
之前是觉得很累的,老牛拉车走了几十公里的感觉,但一看孩子,楚玥又觉得自己精神得很。
赵氏不听她的,强硬将她按回去,这时侍女已迅速将床榻打理妥当了,柔软的干爽的锦被盖在身上,楚玥上一刻才说不困,下一刻她就睡着了。
沉沉一觉睡得格外长,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楚玥迷糊了一阵,才睁开眼睛。
此时该是深夜,窗纱外黑沉一片,两边墙角的鎏金雁鱼灯内各一点烛火摇曳,室内光线朦胧。
一个高大且熟悉的身影正在床沿外,是傅缙。
他坚持要进产房,赵氏虽惊讶,但到底欣慰他疼惜爱女,犹豫推拒两句,也就任他去了,只嘱咐孙嬷嬷敲打院内的人,不许半点风声传出去。
他没睡,夜色已深,但初为人父的他无丁点睡意,守着妻子,不错眼盯着放在床沿的小小襁褓,怎么看都不会觉得够。 才
楚玥一动,他就知了,“宁儿醒了?”
精神奕奕,单凭声音就能轻易分辨他的振奋和愉悦,楚玥“嗯”了一声,躺久了她觉得骨头疼,才一动,一双有力的大手立即将她扶起,一个柔软的引枕垫在后面,她被轻柔放下斜斜靠着。
傅缙吩咐端膳,再回过头,便见楚玥俯在小襁褓上头看着。
守夜的侍女已经动起来了,枝形连盏灯上的蜡烛被点燃大半,柔和的烛光映在她的侧颜上,白皙秀美而精致,她微笑着,神色专注极了。
傅缙也不禁微笑起来,他和她凑在一起,也专注看着襁褓内那张红彤彤的小脸蛋儿。
“他很健壮,哭得也够响,我们檀儿长得真好。”
小家伙乳名檀儿,檀,木质坚硬,芬芳持久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且辟邪。傅缙翻遍所有典籍,挑剔完再挑剔,才给儿子选出的乳名儿。
他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触碰儿子的小脸蛋。檀儿并不肥壮,但也不算瘦弱,不过和舅舅比起来就差远了,没有鼓囊囊的腮帮子,只傅缙一本正经表示,男子汉大丈夫,肥头大耳反而不美,这般会潇洒骄矜许多。
楚玥被他逗乐了,就这么个才出生的小家伙,硬是被他亲爹看出了这许多的优点,也是厉害了。
这个在亲爹看来,日后会是个潇洒骄矜贵公子的小男婴,眼下却娇气得紧。傅缙常年习武指腹粗糙,哪怕是用最轻柔的力道触碰小脸颊,檀儿还是立即皱了皱小眉头,“咿呀”一声小嘴努了起来。
夫妻俩登时一慌,傅缙立即俯身将襁褓抱了起来,他动作有些生硬但很标准,在床前来回踱步,醇厚低沉嗓音低低哼着,哄着他怀里的初生儿子。
楚玥看得心内柔软,不禁微微笑着,她问:“是不是饿了?”
问起这个,鼓胀的前胸格外明显,母乳大约她是没时间哺喂的,只能交给乳母,但初乳她怎么也得给儿子吃上的。
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半会。
傅缙闻言摇摇,“他才吃饱。”
刚吃饱躺下,楚玥就醒了,尿布也是刚换的。
小婴儿高兴不高兴,他都要哼唧一番,事实上没等候在稍间的乳母赶过来,小家伙已经砸吧砸吧小嘴,重新安静下来。
“这小子。”
傅缙笑骂着,眉梢眼角的喜意化不开,他小心将襁褓交到乳母怀里,命抱到屋内令一侧的悠车伺候着睡,仔细守着,不得怠慢。
儿子重要,妻子更重要,他还惦记着妻子没吃东西呢。
膳食厨下一直备着,吩咐一声就立即提过来。熬得极绵稠的肉粥,还有浓白的鲫鱼汤,还鸡蛋羹等等好克化的软食,食材肯定是最好的,做得也好,就是没什么油盐,味道十分寡淡。
不过楚玥很饿,滋味不好她也吃了不少。
搁下筷子,消了一会食,傅缙立即催促她躺下休息。
赵氏孙嬷嬷的嘱咐他记得一清二楚,楚玥这回并不能久坐,否则会落下病根,因此他连引枕都是放得十分倾斜的,不允许楚玥腰背用力。
楚玥十分无奈,月子生活要开始了,看傅缙姿态,她毫不怀疑他不会放水,所有注意事项都会被严格执行。
真是一项让人甜蜜又痛苦的体验。
当然,她还是很听话的,从善如流被扶着躺下,被子被掖好,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睡吧,宁儿。”
他目光柔和:“辛苦你了。”
怀孕是挺辛苦的,生产更辛苦,但傅缙也没轻松到哪里去,他神经绷紧十个月,照顾无微不至,孕后期楚玥起夜频频,每次一动,他总是立即就醒过来的。
他瘦了,还憔悴了些。
楚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柔声说:“我们一起睡吧。”
傅缙其实不困,他精神得很,他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只是对上妻子柔和的目光,他马上就应了。
小心将她挪到床里侧,他掀被子翻身躺下,侧身虚搂着她,“快睡吧。”
“嗯。”
原本楚玥觉得自己挺精神的,睡了这么久可能睡不着,但事实上她阖上眼没多久,又迷迷糊糊了过去。
傅缙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也闭上了眼睛。
……
才出生的小婴儿,那是一天一个样,檀儿有些褪皮,但皮屑一点点褪去后,他就由红转白了,半个月时间就变成一个白生生的小娃娃,吃得也多,还胖了一些。
还睁眼,琉璃珠子般剔透的眼瞳,形状挺像他爹的,傅缙唇畔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他恨不得时刻守在她娘俩身边的,但事实上并不能,他公务繁忙着,男人可没产假可休。
于是,照顾楚玥的事,就拜托赵氏了。
赵氏自然乐意至极,事实上,从女儿产期将近时,她就住越国公府了,至少外孙满月才会回去。
“哦哦,外婆的小孙孙。”
赵氏熟练摇晃着小襁褓,柔声哄着她的小外孙。才出生檀儿睡得多,除了肚子饿少有清醒的时候,刚吃饱的小家伙难得睁会眼,他外婆稀罕得不得了。
“长得真好,像他阿爹,长大后必然像姑爷般能干的。”
照例夸奖一番,直到小家伙打个小哈欠又睡着了,才被外婆小心放下。
“你阿爹和弟弟都想看他,不过得等满月了。”
虽是父亲,但也不好进月子房,还有獾儿小孩子赵氏怕他吵闹,一概不允,将这父子两个打发回去苦哈哈等着。
楚玥一边听着,一边把没啥滋味的月子餐吃了下去。她现在没饿狠,实在觉得太寡淡了些,但不吃也不行,只要皱着眉头吃了。
赵氏爱怜,伸手把闺女脸畔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去,笑道:“你头生就是儿子,阿娘也放心了。”
她受了十几年生不出儿子的罪,其实心里也是有阴影的,她暗暗害怕闺女随了她的命,但谁也没告诉,怕好的不灵坏的灵,个中忐忑自难说了。
至檀儿出生,她当场落了泪。
那口气是彻底松了。
她笑道:“儿子一个是不够,待檀儿大些,还要给他添个弟弟。”
说起这个,赵氏就骄傲,她女儿女婿家有两个爵位,一公爵一侯爵,都是世袭的,可不是得有两个继承人么?
“阿娘,檀儿才半月大。”
说这个也太急了吧?
楚玥无奈,但母亲的话她却是赞同。
她确实需要再生一胎,自己拼下来的爵位自然是要给孩子传承下去的。老二的话,虽然楚玥挺喜欢女儿的,但最好还是儿子吧。
她本人抓住机缘,通过努力跳出世俗对女子的桎梏,如今战功封爵,入朝参政。这非常好。但值得一说的是,上叙待遇仅限她一人而已,并不代表整个社会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依旧是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
楚玥并不打算多生,两个就够了,要是二胎是个闺女,凭借着夫妻俩的功勋和面子,闺女承爵应是没多大问题的。
但也仅此而已。
她的女儿再想入朝参政,却是基本没什么可能了,人生轨迹大概是请封然后招赘,生儿育女,然后待母亲百年后承爵。
甚至古人成家早,如果她长子子嗣繁茂,很可能更多人会建议侯府请封世孙。
这就很遗憾了。
楚玥本质不重男轻女,傅缙也是,但现实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掣肘。
她不得不希望,自己生两儿子得了,也免了日后这许多的难题和烦忧。
唉。
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也不想了,顺其自然吧。
……
楚玥如今,到底烦恼还是非常少,和傅缙养儿乐趣无限。
小家伙不大爱哭,小动作却很多,扁嘴努嘴爱抓人手指头,渐大一些,睡得比刚出生时少了些,睁着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珠子,灵动极了。
楚玥抱着他,能抱一整天都不觉得烦累。
只不过,这闲适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她打算出了月子后就重归朝堂,可不能辜负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底子。
檀儿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可爱。才满月就会发出“啊啊哦哦”的声音;到得两个月大,已经会注视人了,一件爹娘回家就格外兴奋,他爹抱在腿上,那小脚丫反射性踏啊踏的。
到得三个月,他会自己抓住拨浪鼓了,睡觉少了许多,还会伸手臂去够阿爹阿娘了,微笑着,看得人心都化了。
在春寒陡峭的年节里,檀儿渡过了他的百日宴,这一天热闹极了,他的众多叔叔伯伯还是第一次见他,欢声笑语差点连屋顶都掀了。
满月时太小,天冷,压根不敢抱出屋。
傅缙被灌了不少酒,不过这回他喝得心甘情愿的,这一身酒气的,连儿子都皱巴小脸嫌弃他,被母子两个撵去沐浴更衣了。
“睡吧,睡醒了咱们再耍。”
檀儿兴奋半日,一静下来眼皮子就打架了,楚玥轻轻抽走他手里的拨浪鼓,搂在怀里柔声哄着。
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抱回稍间他屋里放小床上,叮嘱乳母侍女仔细照顾,这才折返内室。
楚玥打了哈欠,这一天她累得够呛,她是坐前头的席面的,但总不能就此丢下张太夫人,后头也折返几次。
百日宴很隆重,但人也够折腾的。
楚玥打算早些睡,等傅缙出来,她入浴房两三下就洗干净了,出来正要躺下,但谁知人算不如,这会儿却突然得了一个消息。
一个很让楚玥诧异的消息。
“什么?傅涣找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涣宝宝们还记得吗?楚姒她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