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早朝之后,从朱棣口中获得旨意的吴中,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工部府衙,他要在第一时间收拾好东西,然后在两天之内启程前往昆明,只因为在纪纲的步步紧逼之下,吴中像是一只被驱赶到走投无路的兔子,跳进了猎人的陷阱当中——他当着朱棣和满朝文武,竟然立下了军令状。
一个月,满打满算吴中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来调查此事,若是最终不能交出一份大家都满意的答卷,到时候他这个刑部尚书是指定干不下去了,弄不好还要被戴上一顶“欺君罔上”的高帽子,真正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纪纲今日的行为,也让朝廷上的大臣们对他的印象变得更加恶劣!
话说回来,到永乐十五年,纪纲这个人已经毫无形象可言,所谓权臣、弄臣、奸臣等等名头,早已经在民间给他套的不亦乐乎,只不过人的脸皮厚到一定程度那是鬼都害怕,光是这些民间的名头,压根不能对现在的纪纲产生哪怕一点点心理上的压力。
再说回到自己指挥使衙门的纪纲,才踏进书房,他就已经忍不住仰天长笑起来,“吴中啊吴中,让你跟本官抢女人,哼!别以为朝天门桂华坊里的那个小婊子就那么好赎身,是老子我点头,你才能够将那破鞋弄回家,还当成个宝一样买院子给养起来,很快你就会知道老子的厉害了!今天只是收点利息,昆明那边的路,可是不好走啊!”
在纪纲身边,始终有那么两三个跟屁虫,他们大多品级不高,却是纪纲的铁杆手下,其中一个额头上生肉瘤的家伙,将班栋,被纪纲“发掘”之前,乃是京师里头一个有名的混子,三教九流的路子他是门门精通,后来因为犯事儿落在锦衣卫手中,却很幸运的被纪纲相中,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当了个百户,可是斑栋这个百户,丢出去可是比寻常的千户都要吃香,只因为锦衣卫里大家都知道,班栋就是纪纲身边的鸟,故而私下里也有人直接叫其“纪斑鸫”,也有恨之入骨的,称其为“鸡雀儿”。
“班栋,你带几个人,一路上跟着那个吴中,若是发现了汉王的人靠近,他们就给本官盯着,若是汉王的人迟迟不动手,你们就.”
“小的明白!大人,若是汉王的人不动手,咱们就跟上次在昆明那样,嘿嘿,这个叫嫁祸东江.”
“是江东!”
纪纲丢给弯腰弓背在自己身侧的班栋一个鄙视的眼神,呵斥道:“让你小子读书你不读,江东,东江,那是一样的么?不学无术!像你这样的匹夫,也就只有一辈子当奴才的命!”
“那是,那是!大人啊,小的在大人身边当奴才,可是比到其他地方当什么人上人要舒服多了!小的愿意当奴才,当大人的奴才啊!”班栋仰起头来,满脸的媚笑。
像班栋这样的街痞子,任何地方都有,其本性往往是欺善怕恶,遇上纪纲这样的大恶人,还真就像班栋他自己书说的那样,哪怕就是在纪纲身边当个奴才,他心中也是舒舒服服的。
“哼,本官缺奴才么?只要本官点头,全天下都是本官的奴才!你们是没看到今日早朝之上,本官一站出来开口,那些什么尚书、侍郎,连个屁都不敢放!”纪纲狠狠一甩水袖,显得志得意满。
不得不说,如今的纪纲早已经忘记了读书人的本色,低调两个字在他身上早已经是无从谈起,各方面的因素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头彻尾的嚣张狂人,除了在朱棣面前稍有收敛之外,即便是当着太子朱高炽的面,他也不会低下头颅!
而此时,远在昆明府的潘厚仁,却正忧心忡忡的跟四疯在房间里说话。
他们谈论的是老爷子的伤势。
虽说四疯身负最好的疗伤医术,还有张三丰这个老神仙熬制的伤药,可正所谓药医不死人,潘诞都这个年龄了,身中一枪能够活到如今,已经是个医学史上的奇迹,更幸运的是他竟然没有因为伤口发炎感染而高烧,这让很多昆明府里的大夫都很惊讶,同时对于张三丰的推崇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连带着四疯也就有了“小神仙”的名头。
可惜小神仙也有犯愁的时候,就好比此时,刚刚那潘德明才离开,苦苦求了四疯半个时辰,最终四疯的回答还是不确定。
不确定的是潘老爷子还能活多长时间,潘德明原以为自己可以在四疯这里获得一个肯定的答案,只因为潘诞这两天看上去精神头好了很多,说话流畅了,食欲也好转了,除了整个人不能下床之外,好像跟往日没多大的区别。
“四疯啊,老爷子的情况,你不跟二叔说,总该跟我说吧!”
潘厚仁是等潘德明走了之后才将四疯拉进房间,关起门来说话。他心中同样是为此事着急,潘诞能够不死当然是最好的,在度过了最初的情绪波动期之后,潘厚仁其实也想的很明白了,像潘诞这一把年纪的老人家,就算不中这一枪,死亡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与其说在这里悲伤,倒是不如想想啥时候弄到关于聚宝盆的消息。
“厚仁啊,你怎么也来问贫道呢?贫道真是.”四疯很少见的皱起眉头来,这也就是潘家的人了,若是换成别人如此苦苦相逼,依得四疯秉性,早就发飙了,要么走人,要么把人狠狠的揍了,再走人!
“得了得了,你就跟我说实话,别担心,啥事儿我都扛的起!”潘厚仁摆摆手,示意四疯不用向自己隐瞒什么,反正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
“老爷子如今虽然看起来有所好转,可是在他这样的年纪,身体的元气本身就是入不敷出。这人啊,一旦元气开始缺损,就是寿命在缩短,所谓老人家长寿,不外乎就是元气能够得到补充。厚仁你想啊,老爷子那个伤口虽然没事了,但是在我等肉眼不能见的地方,就像是一袋大米有条刚刚够米粒儿漏出去的缝隙,每时每刻他都在漏着元气..”
看样子四疯有作学术报告的打算,潘厚仁连忙摆手将其打断:“别整玄乎的,咱不听,也听不懂!你就说说,大概多少时日!”
或许出家人对于生死的看法跟普通人有所不同,故而哪怕潘厚仁问的如此直接,四疯也没有因此露出半点对潘厚仁的不满,抬头看了看屋顶,缓缓道:“按照贫道的估计,大概就在明年三月左右吧,这还是没有任何意外的前提下,若是受点惊、受点风寒,或者是别的什么外邪,估摸着还挺不到明年三月!”
如今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还有五天就是春节,按照四疯的说话,老人家的性命也就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了。
或许还不到三个月!
虽说潘厚仁心中早有所准备,可是在得到确定的消息之后,也不免有些悲哀。“三个月啊,是不是太短了一些?”
“跟贫道商量没用!师傅没教过我去地府跟阎王爷打交道,你若是想要讨价还价,找阎王爷去!对了,老爷子的伤势现在已经稳定下来,每天一碗参汤不能少,其他的药方子贫道会交给弱绿,熬药的事情你别指望着外人,也只能交给弱绿和莲巧.”
“慢来,慢来.”潘厚仁一听四疯这口气,心中顿时感觉不对劲,打断道:“四疯,我怎么觉着你是在交待后事啊?”
“额滴神啊!”四疯一拍脑门,“贫道玉树凌风、风华正茂,什么后事!我呸!”
“那你交待这些干啥?”
潘厚仁一闪身,躲过了四疯的“子弹”,问道。
“喏,这不是要过年了么,难不成就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知道过年,贫道们就不知道过年了?武当派过年的时候可不比你们潘府差啊,怎么,你难不成还要将贫道锁在昆明不成了?”
原来四疯这是要准备回武当山过年了。只不过今天都是腊月二十五了,从昆明到武当山,潘厚仁不知道四疯是坐飞机还是火车,赶上春运的时候,坐火箭也不能保证不堵车啊!
“这个不用你操心,贫道自然有本事赶在春节前返回武当山,对,一会儿贫道就要出发了!”四疯此人做事向来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潘厚仁其实早已经习惯他这种疯疯癫癫的行为,刚刚还说的好好的,一转眼,人就要走了。
四疯要走,潘府自然要准备一些礼物,让他带回武当山,即便张三丰这样的老神仙不需要这些凡尘俗物,可是武当山上也不全都是神仙,大部分还是凡人,五谷杂粮什么的不可缺少。按照四疯的想法,大家也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有银子还怕买不到东西?
故而在潘厚仁的主导之下,不管是潘诞老爷子,潘德明、潘徵徵还是窦夫人和如夫人,送给四疯和武当派的礼物都统统折现,而且直接兑换成了蜀昌票号的银票。
当潘厚仁将四疯送出大门时,四疯双手拢在袖子里,端正地坐在小毛驴背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前路。
“师叔,要走了,一路顺风啊,等见到了师祖他老人家,记得带我请安啊!明年真武殿开殿,我一定会赶来烧頭一柱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