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东南海疆。
“宇文朔夜,你已经被包围了,快快束手就擒吧!”明越泽望着对面那艘大船上的人影,悠悠叹了口气,命下属尽力向对方喊话。
三个月的追踪,朝廷布下了天罗地网,宇文朔夜就是只鸟也别想飞出大信的疆域,他虽已逃到海上,终究还是陷入了包围圈。
四周十数艘船只团团围住了宇文朔夜乘坐的大船,每艘船上都站满了张弓待发的弓箭手,箭尖燃着火,黑烟熊熊。
“呵,还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了!”宇文朔夜放下手中的酒杯,将其狠狠的摔在地板上,猛的一甩袖子昂然走了出去,满脸担忧的花媚紧随其后,二人大步走上了船头。
“原来是瑞王殿下,真是幸会,看这架势,殿下是想活捉夜,还是要夜死无葬身之地呢?”多日的逃亡生活,宇文朔夜早已经料到了自己会有今日的下场,他不惧不怕,天青色的身影笔直的站在船头,面对四周林立的火箭面不改色。
样貌俊逸身形潇洒,一如从前般风流倜傥,只是细看却能发现他的脸颊消瘦了许多,面上亦增添了少许风霜之色。
“宇文朔夜,随本王回京,本王保你不死”明越泽看着他不惧一切的眼神,便知道他恐怕是打定主意宁死不降了。
“呵呵,都这个时候,瑞王殿下以为夜还会在意生死吗?”宇文朔夜哈哈一笑,一把搂过身边的花媚道:“你能找到这里,多半也是阿雪透的消息,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本公子只恨自己当初没一掌劈死他”。
话到这里,他忽然一把攥紧了花媚的脖子,不顾对方的挣扎高声道:“阿雪,我知道你一定也来了,也知道她是你今生最痛恨最亲的人,你恨她却一直舍不得下手。作为你曾经的主人,本公子现在就帮你解决掉这个问题,待她死了,你在这世上就再无亲人,尝尝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的滋味吧,阿雪,你不必谢我”。
花媚露出了异常惊恐的神色,只可惜,她的挣扎在宇文朔夜的手下丝毫不起作用,对方只轻轻一扭,便卡擦一声拧断了她的脖子,随着头颅歪倒,花媚妖娆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一双美眸定定的看向眼前的男人,瞪的大大的,仿佛至死都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对自己下手。
“宇文朔夜你——”明越泽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睛,他身后的纱帘内则传来了一阵盘盏碎裂的声响,躲在帘后的边无雪捂紧了胸口,面容扭曲苍白,说不出是喜是悲,痛苦的伏在了地上。
“阿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敢来见我吗?”宇文朔夜随手将花媚的尸身往脚下一抛,背负着双手,睥睨的眼神远远的看过来,似乎是能看到帘后的边无雪一般,他嗤笑一声道:“阿雪,你是个重情重义又无情无义的小人,永远的小人,你姐姐当初那样害你,你还惦记着姐弟之情不愿伤她。我豁命救了你你却害怕别人重复你的路暗中破坏我的计划。那么多年的杀手生活,居然还没有磨完你的天性,你觉得自己脏,觉得自己满手都是鲜血,所以你自欺欺人的只穿白色的衣服。阿雪,此番你将我逼到如此地步,又何尝不是将自己逼入死地!”
宇文朔夜高声讲着,句句字字清晰的传入边无雪的耳中,听的他的面色越发苍白,攥紧的双手也渐渐开始抖动起来,却依旧强忍着不肯出去。
不能出面,绝对不能出面,只差最后一步了,公子的幸福生活即将开始,自己绝不能出面扰乱所有的计划。
他奋力的咬着唇,一丝鲜血蜿蜒划过下巴滴落在地上,艳丽夺目。
“宇文朔夜,本王数三声,你再不束手就擒的话,本王会令他们即刻放箭,绝不顾虑什么”明月泽看了看边无雪,又看了看前方肆意张扬的宇文朔夜一眼,沉声威胁。
“哈哈哈哈哈,死又如何,回去告诉那个老家伙,就算是死,我也永远将他视作自己的仇人,叫他等着我来世的复仇吧!这世间早已污浊不堪,本公子宁愿去无间地狱一行,阿雪,今日我先走一步,黄泉路上你可要跟上了。”宇文朔夜听到明越泽的话,不但不愿投降,反倒仰天长笑,随后轰然一掌,隔空远远的向明越泽的船只拍了过来。
他一掌下去,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响起了一种呼啸的声音,掌风过处浪花汹涌,形成丈高的水墙,翻滚着向船只袭来。
这一掌的威力真是惊人,船上的护卫船夫们立即手忙脚乱开始应付,匆忙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保护殿下,快放箭”,顿时火箭嗖嗖,四周箭支如雨般飞扑向宇文朔夜的船只,不多时就将那艘船射成了一只巨型的刺猬,船只很快起火燃烧,烈火熊熊冲天而起,浓烟呛人,宇文朔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滚滚浓烟中。
“快做好准备,一定要保证他还活着”无视船只被波浪掀起的剧烈晃动,明越泽低声下令,随即数十条人影嗖嗖的下了水,扯着多面铁丝网,鱼一般的潜在水底摸向宇文朔夜的船只。
两个时辰后,大火渐渐的熄灭,烧毁的船只遗骸被风浪卷起随波渐渐的消散在大海中,就在明越泽正焦急的时候,那十数条人影突然从布满残骸的风浪中冒了出来,扯起的网中网着两个人行物体,快速的游了回来。
待他们上船放了网后,明越泽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溺水昏迷过去的宇文朔夜和死去的花媚的尸身,他挥了挥手,正要命人将尸体送还给边无雪,却听得边无雪道:“计划要紧,还是让我先看看公子吧!”
说罢他快速步出纱帘,弯腰抱起宇文朔夜径直又走了进去。
因为常年靠汤药提升功力,宇文朔夜身体特殊百毒不侵。为了活捉他,熟知他身体情况的边无雪与陆火火一起潜心多日,方研究出一种可以用来迷倒他的迷烟,方才的火箭中就混有这种迷药。以至于抱着必死决心的宇文朔夜没多久就被迷倒了,他虽功力高深,知道不妙后妄图潜水逃走,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抵抗多时,还是被活捉了。
“京城那边,一定也等急了”明越泽看了脚边的花媚尸体一眼,命人好好收敛,随即调转船头,全力返航。
数日后,京城皇宫内,皇帝面对着太医手中的碗,面上露出了惊喜却又悲怆的神色,他凝视着碗中的血迹,颤抖了许久,缓缓了闭上了眼睛。
滴血认亲,宇文朔夜果然是皇帝的亲身儿子,半身膝下空虚,晚年突然得子的皇帝真不知道自己该是喜是悲,喜的是自己竟然还有个儿子活在世上,悲的是这个儿子将自己视为仇敌,执念成狂,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你们都下去!”一旁的明越泽见状挥手屏退众人,接过碗放到一边,关切的安慰道:“皇兄,事情走到今日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你不要太自责”。
“是我害死了晓梦,是我辜负了她们母子,朕当初想着她一个江湖女子,能有何资格嫁入皇家,不过成就一段露水姻缘罢了,那一别原本就没有想过会再见,谁知道却害了她一生”。皇帝摇了摇头,眼中渐渐溢满了泪水,他继续道:“晓梦待我是真心的,她并不想害我,可朕却处处防着她,那碗莲子汤,朕就是担心有毒故意倒掉了。朕如今不是后悔,只是觉得夜那个孩子说的对,朕不愿付出真心对待他人,朕活该中毒,活该没有子嗣。”
“皇兄”明越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安慰皇帝,只好委婉的提醒他:“皇兄眼下已经有了儿子了,夜之前虽然做了许多对朝堂不利的事情,可他毕竟年轻,还有的是时间改正。”
“那又能怎么样呢,这孩子恨我已深,我们中间的死结这辈子是难解开了,罢了……”皇帝低头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送他去远点的地方,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让他悠闲快乐的度完下半生!留在帝王家,未必有寻常百姓幸福”。
“是,臣弟即刻命人去办”。
七日后,一辆华丽的马车载着两位年轻英俊的公子出了京城,直奔江南而去。
夏风习习,吹的水晶珠帘轻轻摇晃,水晶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悦耳的犹如清透的山涧溪流在流淌。
躺在车厢内雪狐皮上一直睡着的白衣公子闻声皱了皱眉头,长长的羽睫轻轻扇了两下,刚要睁开眼睛,一边的青衣公子立即眼尖的递了个靠枕过去,柔声道:“阿雪,你累了就多睡会吧,反正离江南还远,咱们一路游山玩水,不急着回家”。
“恩”边无雪睁眼看了看坐在自己眼前的面貌焕然一新、已经脱胎换骨的宇文朔夜,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对着车厢的角落,眼睛虽然已经闭上,脑中却是清明一片,泪水悄悄流过眼角湿了身下的狐皮。
“公子,能看到这样的你,真的很好”。
当初边无雪得到忘忧之蛊后,并未给樊离离种上,反倒是自己一直在秘密研究,加上毒药的培养后,将忘忧变成了真正只有他才能解开的奇异蛊毒;中蛊者不但前程往事尽忘,脑中只能记得施蛊着种给他的记忆,而且容貌会随之改变,凭借此蛊,他让宇文朔夜真正的重生了。
如今二人的新身份是乐夜和乐雪,生于江南富庶之地小康之家的兄弟二人,一同游玩京城后回家。当然,在那遥远的江南之地,早已有明越泽派人去布置一切,等他们到了,宇文朔夜会看到许许多多他所谓的“家人”,他将会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家庭中,像个普通青年一样度完自己的一生。
听着车窗太平盛世之下喧闹的街道嘈杂,边无雪很庆幸自己能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没有继续毁掉这片祥和的事情。他再也不用担心会有很多孩子被自己间接的推上一条噩梦之路。也再也不用过那整日算计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了。
临走之前他将花月楼交给了明越泽,一身轻便的下了江南。过去的一切就这么简单的过去了,新的生活已经向他们展开了怀抱。
有他亲自陪伴着公子,公子的余生一定会过的幸福满足,一定不会出岔子。
边无雪永远都记得,当幼年时的他沉沦在那个恶魔身边苦苦挣扎,眼前一片黑暗生不如死时,是宇文朔夜向他伸出了手,那个和他一样稚龄的孩子无谓的看着那个恶魔,大声道:“我要他做我的侍从,因为他长的最漂亮,我喜欢”。
恶魔说:“很好,我的朔哥儿长出息了,敢向祖父要人,可有做好受祖父惩罚的准备了?”
九岁的宇文朔夜毫无畏惧的回答:“当然是做好了准备,没有十足的决心,哪敢向祖父开口”。
“好!”恶魔笑道:“带朔哥儿去后山试毒,能撑的过老夫的十八道毒汤,老夫就将阿雪赏给你”。
宇文朔夜一声不吭,主动随着那人去了,临走前,他看了边无雪一眼,边无雪一直记得那个眼神,他从未见过哪个小孩子能有那样坚毅那样温暖的眼神,让他一下子就燃起了生存的希望。
当天晚上,当恶魔再次折磨他时,边无雪清楚的听到了后山传来的宇文朔夜的惨叫声,那声音低沉,压抑,每一句都是忍无可忍才发出的,听的他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惹恼了身上的恶魔,被恶魔狠狠的抽了一顿鞭子,当场就昏死过去。
当三日后再见到宇文朔夜时,边无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那样漂亮的小少年,被生生折磨成了一个辨不出五官肤色的怪物,儿宇文朔夜张开肿胀的不成样子的嘴巴,居然是先冲他嘻嘻一笑,然后才对恶魔道:“祖父,我撑过去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恶魔没有食言,边无雪自此就跟了宇文朔夜,再不用担心夜晚会成为他人的玩物,当回到住地的他激动的抱着宇文朔夜流泪时,对方却掏出一个药瓶子给了他,还强撑着笑道:“阿雪,这药能治你身上的伤,我知道那恶魔喜欢虐待你,你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肤,这是我特意偷来给你的,放心,只要你坚持涂抹,那些痕迹迟早都会消失的,没了痕迹,你就可以彻底忘却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了”。
“公子”年幼的边无雪泣不成声,不解的问宇文朔夜:“那么多禁脔,你为何单单要救我?”
“因为你的眼神像我,丝哈——”宇文朔夜强忍着疼痛回道,每说一句话都要捂着肿胀的嘴巴丝丝吸气好久:“你虽然几欲寻死,丝哈——可眼底却藏着浓浓的不甘心,就像我一样,我也不甘心一辈子受那个老家伙控制,我要复仇,我一定会打到他,阿雪,你会帮我,是吗?”
“是,我当然会帮公子,阿雪这条命是公子给的,就是公子的人,日后公子吩咐什么阿雪就去做什么。只要公子能获得幸福,阿雪死而无憾,就算会坠入无间地狱,也一样甘之如饴”。
“很好,阿雪,记住你今日的话”宇文朔夜笑了,稚嫩的笑声很是亲切,接着就晕倒在他面前。
边无雪记得那一次宇文朔夜晕了整整七天,从恶魔慌乱的眼神中,他知道宇文朔夜为了救自己几乎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一直过了半年,他都不曾缓过来。
从那时候起,边无雪就发誓,一定要为公子谋得幸福。
于是他一改之前的卑微抵触,开始主动讨好那个恶魔,偷偷的,一点点的从他身边学东西,用尽自己的能力拼命的学;从诗书到暗器,从内功到制毒,从兵法到谋略……一点点的,只要有机会学的到的,他都尽可能的涉猎,潜心多年,终于成就了长大后的边无雪,他最终成了恶魔身边的红人,成了花月楼的领导者。为宇文朔夜夺取权利幸福铺好了路。
而今这个状况,虽然和最初的设想有些出入,可边无雪相信此时的宇文朔夜是幸福的,没有那些执念仇恨,他才会活的轻松惬意,活的潇洒开朗。
边无雪很满意如今的结局。
流泪过后,边无雪笑的很是安详,在马车的颠簸中,在四周的喧闹中,他静静的,安心的睡着了。
瑞王府中,陆火火满眼深情的的看着躺在床上宛若熟睡中的樊离离,将一束鲜花轻轻的放在她的床头,弯腰温柔的拉了拉她耳边略有些凌乱的秀发,低声道:“离离,我又来看你了,每次来你都睡的好香,我有时候真忍不住想将你偷走背回我的贼窝去,让你一醒过来就变成了贼夫人,再也没机会拒绝我。离离,你快醒来吧,你再不醒来,我真的要忍不住下手了……”
说话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竟然隐隐有些哽咽。
那日之后,樊离离再也没有醒过来,召集了不知道多少名医会诊,结论都是身体损耗太过回天泛术,若非还有一丝内力护住心脉,她早已香消玉殒。
宇文朔夜当日用药物控制樊离离的神智,她却在潜意识中反抗,仗着自己高深的功力强力化解药物,才让自己最终保留了一丝自己的感觉,避免了完全成为他的傀儡,在危急之际神智错乱的放过了皇帝。
而后她又不功力自己虚弱强行运用混沌大法,本就不扎实的根基被彻底摧毁,不但武学尽废,整个人更是陷入昏迷中再也没有醒来,并且身体日渐衰弱下去,即便有皇宫不间断的好药材养着,也一日不如一日。
陆火火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樊离离的师父松鹤道长能带着昆仑山玄门总坛的灵药早日赶来,给离离一条生路。
“离离,等你醒来,我们即刻就去成亲,这一次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陆火火再也不会轻易放开你”。陆火火握紧了樊离离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口,低头轻轻的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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