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生辰一过,眼看着就近了年关,就在这时候越国传来消息,越王驾崩,新帝即位。大晋作为友邦,越国给太皇太后祝寿的使臣才刚刚离京,因此越国新帝即位,没道理大晋不去祝贺的。
所以皇上钦点当今礼部侍郎郭生为朝贺大使,前翰林大儒萧庭章之子,而今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萧景明为副使,携贺礼前去越国祝贺新帝登基。
大晋要去到越国,最近的一条官道需要穿过焦国,但现在大晋和焦国如此紧张的一个国情,因着安全起见,皇上给这一众使臣配了近千人的护卫,此行定在腊月十六出发。
出发前一日,甄玉卿去了趟锦上楼,若春像是知道她会来一样,早就泡好了茶等着她。
“你就不能稍微笨一点吗?”甄玉卿也不客气,进门后就懒洋洋窝到矮榻上,一边喝茶一边朝若春说道。
今日她来这里,就是想要与若春说一说,希望他能与萧景明他们一起走这一趟,虽然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但她认识的人里,也就若春是越国人,而且若春本事极大,有他同行萧景明他们的安全系数会高出许多。
当然在除了这些原因之外,甄玉卿还隐约生出了些许,就算她不提,若春也将离去的直觉,而今看来,她的直觉还当真准确的可怕。
“也不全是因为你”若春看了她一眼,敛下眉目啜了一口茶水。
若春是越国人,当年他从越国逃到大晋,被甄玉卿救下,二人一见如故,大致也有还甄玉卿人情的缘由,他便是留在了大晋,这一留就留了近十年,算算,他也该回去瞧一瞧了。
“需要帮忙吗?”
甄玉卿想到当年见到若春时候,他浑身是伤,命悬一线,原本她都觉得他活不成了,却不想他竟挣扎着愣是挺了过来。能将若春重创至此,想必对方也是个十分厉害的狠角色,在这种情况下甄玉卿向来不赞成单打独斗,所以,若是若春需要,她会无条件给他提供帮助。
“还能应付。”若春笑道。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后,还回来吗?”甄玉卿一直知道若春心里有大计较,他蛰伏多年,想必这次回去,也就算的上二人的永别了,但甄玉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近十年的光景,他二人既是朋友又是知己,虽是明白天下无不散宴席的道理,甄玉卿心里还是少不得一些不舍触动。
“若是活着,定然还是要来见你一见的。”若春这话多了些玩笑的意味,这种问题如果放在十年前问他,他定然是不会做答的,但经过这近十年的沉淀,他心中的一些想法已然发生了改变。
尤其是近两年看惯了甄玉卿那洒脱的‘舍得’态度,于那名利,钱财之道,生不带来死亦不能带去,汲汲营营劳心费神的又有多大的意义?
“可别像上次那样。”甄玉卿撇嘴。
若春:“不会”
“那就好”若春有多大的本事甄玉卿没有完全见识过,但就他这些年偶尔露出的一手来看,想要拼本事干掉若春的话,这样的人,这世上怕是不多。所以,他说不会再身受重伤,甄玉卿便是坚信不疑。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若春从身侧拿过一个盒子递给甄玉卿,“这是尘馥的配方,换了几味药,对你的损伤减小了一些,不过是药三分毒,若是有机会,你便停了吧。”
“嗯”
“里头还有几贴调理的方子,自个儿的身子,还是上心一些的好。”若春本不是话多的,大概是想着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见了,他便多说了几句。
“我省的”甄玉卿又喝了口热茶,但心里总觉着不得劲儿。
“你心里大致也明白的,皇帝对你执念颇深,所以这般辞官,怕也不会太容易。”说到这里,若春颇为认真的看向甄玉卿,“但凭你的本事,这大晋也没什么人难的住你,况且还有沈将相护,也就没必要太过委屈了自己。”
“噗”听若春这样婆婆妈妈的说着,甄玉卿禁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好好若春先生什么时候变若春婆婆了?”
接着又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不过我与他毕竟也算得上有一段养育之情,他变成这样,与我大体也脱不了干系,而今他的性子日渐沉稳,出格的事估摸着也做不出来,你就放心吧!”
过完年,就是甄玉卿与楚恒约定回朝的日子,原本甄玉卿打算在回朝之前就给楚恒递折子辞官,却没想到遇上焦国作妖,而今十万大军开到焦国边境,国内谈判又一直没个落实,事情统统不上不下的悬着,她这折子还真没法儿递出去。
不过在若春这里,她倒是什么也没隐瞒的。
“凡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若春点头,他也明白甄玉卿在楚恒身上付出了多少,所以让她与楚恒直接撕破脸,那也是不可能的。
“你就别操心我了,这些年你可见我哪里吃了亏的?我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所以放心放心好了!”甄玉卿还真是个爱说大实话的。
若春笑了笑,“日后我会将锦上楼交给含章,你有什么事,知会他就行了。”
“ok!”甄玉卿简直被若春逗乐了,这男人平日里高冷异常,没想到也有今日这般婆妈的时候,不过这样的若春却叫她心里生出更多更多的不舍来。
……
送走若春、萧景明一行,京城的年味儿就一日重过一日来,不过深宫内院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节庆,永远都是安静冷冰的模样。
这日已过小年,御书房里的灯火还是如往常那般到了二更天还通明着,书房内楚恒端坐在桌案后认真的看着奏折,只是手里的奏折看了半晌也没放的意思,反倒是看了好几眼放在旁边的另一张纸页儿。
等了一会儿,他索性扔了手上的折子,再次将那纸页儿拿了起来。这是问夏从宫外给他递进来的一个消息,上头写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楚恒的心却因为这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反反复复的有些个激动又有些不安着。
焦国人认为如今大晋军队驻扎边境,焦国与大晋的谈判一直没有结果,全都是因为甄玉卿在从中作梗,所以欲故技重施,买凶杀人,而且他们连动手的时间都决定好了,就是在初八祭天那一日。
这让楚恒想到了去年正月初八的那场截杀,一时间他的眸色暗沉下来,焦国不除,他这一腔心头之恨无处去消,只是如今要对焦国开战的话,还是差了一些理由呢……
初一这日甄玉卿依着惯例给楚恒过了个生辰,也是只有今日,楚恒才找回了些许少年人的开朗活泼来,缠着甄玉卿叫她给自己讲小时候听过许多遍的安徒生童话。
甄玉卿瞧着这样的楚恒,想到明年,甚至于从此之后怕是再没机会给他去过生日了,便是什么都由着他,不过也是因着楚恒现在成亲了,他的生辰也就没法子自己想怎样就怎样,还得分些时候与宫中的妃子一起,接受她们的各种祝寿礼仪。
因此刚到酉时末刻,甄玉卿就告退离开了皇宫。
近些日子楚恒的心情一直都不错,所以饶是甄玉卿不能陪他到晚上,让他有一些不舍,也还是很快恢复了良好的心情,连带着看着几个总觉碍事的女子,也没了往昔的不耐。
那日因为擅闯御书房见到了不该见的事,害死了小悠,沈清怡沉默了两日,便是又恢复了寻常温婉和善的模样,对外楚恒并没有说小悠是因为刺探机密所以被处死,毕竟沈清怡是沈家的人,若是闹了个沈家人都窃取国家机密,不是变相要逼沈家军造反吗?
所以楚恒再蛮横,也还是没傻到这个程度,当然沈清怡也不傻,所以那日之事就这么轻飘飘揭了过去。
至于宫中其他人,多多少少也知晓那日御书房发生了一些事情,只是知晓的都不太明了,加之宫中本来就禁断瞎打听这种事,聪明一点的都会把事情搁在心里,不会到处瞎问瞎说,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
当然,就算他们想要打听,大概这时候也是没法子知道些什么的了。毕竟这种事情,楚恒是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给到别人去揣度的。
这是楚恒与自己几个妃嫔度过的第一个生日,在寻常人眼里‘第一个’总是要特别一些,需要用别致的仪式感来祭奠,使得之后的日子能够清晰的想起当时,所以几人轮番上阵各展己长,又是让楚恒贡献了大半晚。
不过大体是因为心情愉悦,他愣是陪着众人娱乐到了最后,末了还选了琴技不算最出挑,装扮不算美艳的沈清怡侍寝。
大体是那一日已经用完了沈清怡所有的惊讶,所以今日如此被楚恒优待,她也依旧保持着她原有的温婉与平静,恭迎楚恒去了自家宫中。
“知道今日朕为何偏偏挑了你吗?”就在沈清怡伺候楚恒更衣的时候,楚恒莫名问了她一句。
“臣妾愚钝”沈清怡垂眸敛目。
“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楚恒似乎是笑了一下,带出些微的酒气。
沈清怡拿着他换下的衣裳往后退了小半步,心里苦笑片刻,“皇上抬举臣妾,抬举沈家,这是臣妾的福分。”
瞧着进退有度的沈清怡,楚恒微微挑了挑眉头,片刻后才平静的说道:“你心里清楚便好。”
沈清怡依旧敛着眉目,因而楚恒没瞧见她眼中一瞬即逝的怨毒。
在替楚恒更衣的时候,沈清怡从他的衣物里发现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页,她不露声色,伺候着楚恒歇下。因着之前惯例,楚恒虽然宿在她们房中,但都是一人待一个屋子,绝不会碰任何人。
也是因为这样,半夜里沈清怡才敢蹑手蹑脚的去拿了楚恒衣袖里的那张纸,只是当她看清纸上写着的东西时,心里的震惊,几乎伴着她那突突跳动的心脏一同将她震傻当场。
只是当那份震惊消退之后,她心中又莫名的升起了些许的痛快来,然而当她弄清这份痛快是因为她内心里竟然深深怨恨着甄玉卿,而在想到他会被人杀死的时候,她心里所涌现出来的情绪时,她又有些惊慌起来。
不过这惊慌大概也只是呼吸之间的事情,她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境遇,想到了惨死的小悠,这一切的一切统统在于甄玉卿。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不会心如刀绞,若不是因为她,皇上也不会变成这样而自己年纪轻轻便成了个守活寡之人,若不是因为他,小悠也不会死,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回到京城这个地方,若不是因为他……
怀着诸多复杂怨恨的情绪,沈清怡再次躺到了床上,如今皇上既是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不会让焦国那些人得逞,也就是说,甄玉卿根本不会被杀,他不会被杀吗……
想到这里,她有些遗憾又莫名的还觉得松了口气,这个情绪折磨着她,拉扯着她的情绪,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闭上了她那带着些许红血丝,却清冷又藏着些许恨意的眸子。
过了年初一,转眼就到了初八这日,因着去年子午卫和戍北营比试了一场,这种带着竞争意味的余兴节目很涨军中士气,所以今年兵部和礼部又组织了一场这样的竞赛,彩头依旧是皇上提供,据说十分的丰富。
此次所选的竞赛内容主要是上山拉练以及围猎,甄玉卿本不想参加这个祭天,但奈何她丞相的身份摆在那里,这种全国瞩目提升国民信仰的事情,她缺席了不好,所以也还是久违的出现在了文武百官面前。
也得亏初八这日风和日丽,因此就算山上白雪皑皑,也没冷的进骨子里,快到中午的时候,由楚恒带领,众人上到了祭天台,不过这祭台能够走到最顶端的只有楚恒,其他百官如甄玉卿一行只能行到半道。
山上的风不小,刮着祭台周围的锦旗,发出猎猎声响,九声悠扬的钟鸣带出浓重的肃穆之情,在山巅隆隆传开。
典唱官平板的声音随风传开,百官跪伏祈天,甄玉卿随大流敛袍下跪,却在收回目光的时候恍惚间觑见了一点耀眼的光点,不过待她仔细去瞧的时候,又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怀着些许疑惑,开盛九年的祭天仪式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