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的眼睛
第二部:鬼失惊
卷一惊魂六咒
一咒虫师
第五章:长啸深渊B
丁坚跃起之后,宁采臣上前一步,未等他落地,探手抓住了丁坚肩膀,扶持他站稳了,叫道:“丁大叔,没伤着吧。”丁坚惊魂未定,摸了摸自个身子,说:“好象没事。”竟是不能确定。宁采臣有心要察看仔细,却哪里给他时间?死亡者们围困了他们之后,便就在四下里流转,忽然在通向前院巷道的方向开了个口子,就如被什么撕裂了一样。
青衣门下有人见了,岂肯错过这个机会,早有三四个急急窜出,一边挥刀一边冲向巷道。知秋一叶在黑幕内望见,道:“蠢才!”也来不及阻止,那几人刚入缺口,死亡者们闪电般合拢,即时将这几个咬住,包在了水质间。真是连惨叫也发不出,就此生生吞掉了。胡西西大叫道:“不可妄动!”说着,扫了眼下属,青衣门从遭遇虫师,到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丁坚一伙行商,则早在前院就死的只剩他自己,加上赵四,水镜等人,全数不过十几人而已了。
赵四运九阴真气,一边防备,一边问:“知秋道长,他们为什么不上来咬我们?”知秋一叶双手舞动不绝,布着道道黑幕,一边说:“那是因为不知道四小姐和水大师的底细,才诱使你们上当。不过,等清除了他们,就会咬你们了。”话中所指,竟是将胡西西宁采臣视若无物,连程青衣也包括在内。青衣门主,也算得一代宗师,称雄武林数十年,到了这时,竟似百无一用。
赵四又问:“看出来道长对虫子了解很多,这次扮了店老板,就是为此么?”
“也是也不是,我来此是为等个人。做了店老板,是因为方便办事,倒是让四小姐疑心了。”知秋一叶解释了几句,又道:“蝶门太过隐密,我所知也很少,只是知道一点,眼前这些名叫‘饵’,最喜欢寄生在尸体上,一但进了尸体,就会复活,初期形态象是僵尸,其实不是。此虫碰不得兵器,用刀砍的话就会化成水质,而且每吞食一人,力量就多一分,到了最后……”知秋说到这儿,四周死水般的尸者忽然咆啸涌动,相互推搡。虽然融合成了一片,但死亡者们的个体形态还是保持着,嘴巴开合,在水幕上造成了一个个黑洞,或大或小,一清二楚。推搡了阵,双双死灰色的透明眼睛越来越凶恶,蓦地张大了嘴,开始吞食起同伴。纽绞纠缠,利齿尖锐,撕咬挣扎中发出阵阵刺耳尖啸。宁臣采等人瞧得惊心动魄,正在不知所措,从地底又响起了闷雷似的声音。水镜霍地瞪大了眼睛,从进入院落后第一次反映,大喝:“小心脚下!”才说完,胡西西脚底裂开,伸上一只绿黑色的手,一把抓着了他的左脚踝。几乎同时,耳畔响起了:“我好寂寞啊,我好寂寞啊!”的沉闷呼喊,那地底却不正是雨人唐七!
胡西西心下一沉,想也不想,探手拔了身旁青衣门人的腰刀,便即砍下。“嚓”的一记,将左脚小腿以下切断,鲜血喷射中身子脱开束搏,跌入程青衣怀内。程青衣右手五指疾点,封了他腿上穴道,以止流血。这几下迅猛快捷,旁边丁坚眼都连不及眨,这边已经由生到死过了个来回。再看地上断腿,捏在唐七手上,早被雨虫爬满,腐蚀成一滩蛆。臭味四溢中,让人不得不佩服:胡西西机智果断,只要慢上几秒,思量一番,就不是断腿这么简单了。
断腿之后,原本围拢的众人唰的一下分开,避开唐七的袭击。然而唐七只露了一下头,墨绿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便又钻了下去。丁坚离胡西西最近,逃开后心脏突突乱跳,寻思若不是先抓胡西西,怕是自己遭秧,这条命到了这里几次在鬼门关边上打转,情况的危急前所未有。一面想一面防范退的太远,跨入尸流,那就又是死路。这丁坚盘算到此,脑中一动,想起了什么,没等他说出来,赵四和胡西西同时喊:“不要分的太散,小心死尸!”赵四能想到,也就罢了。那胡西西断腿之痛,痛入骨髓,连喊声都不响亮,却未神智迷胡,这份坚韧,却又是常人所不及。只是他这样强忍疼痛提醒,还是有人不免,雨人袭散众人之后,青衣门下最后三人退的稍远,离尸流过近,喊话之时,已被尸流伸展出触手卷住,惨呼声只发出了一半,便断绝在尸嘴吞食下。
死亡者中新吞了三人的尸“饵”变大,强劲起来,在剩下的自相残杀里占了优势,很快吃掉了其它伙伴。随后,“饵”就只剩了三个,三个庞然大物。横量都有几丈,更别说有多高了。宁采臣仰首观望,骇然失色,这样的怪物,再长下去,可以顶天立地了。“饵”虫们到了这时,所有人的特征完全消失,连眼睛都不见了,只是翻腾跳跃的水。三个碰撞了几下后,重新联合,变成了围绕后院的,由水组成的井。井的底层,则是赵四宁采臣水镜他们。几人在夜色下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勾月,恍如坠入了一个恶梦,一个被关闭在地狱尽头的恶梦。
赵四脸色沉着,镇静如故,说:“知秋道长,他们还会变大么?”
十方脸皮雪一样白,瞪大了眼睛,“还要大,我们都成了青蛙了啊!”
知秋一叶收住了木剑,不再舞动,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清楚,不过,饵已经全化成了水,没有了尸体模样的话,暂时不会吃人了。”
“为什么?”宁采臣问。
“因为,他们吃饱了。”
吃饱了就不再吃,这是所有动物的特征。人也是一样,饱了便休息,让食物得到消化。这原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他们什么时候会再一次饥饿?
赵四仔细观察着名为“饵”的虫,在月光下,在断送了多条性命后,它停止了暴躁,呈现出少有的宁静,有一种水的蓝色。但是同水在本质上不同,水是透明的,它却不是。虽然看起来好象是透明的,可这只是一种错觉。因为目光透不过它,看不到背后的景色。是水的话,它后面的景物就应当见得到,这才是真正的透明。“饵”在表面上欺骗了人的眼睛,用一种伪象打扮成了水的样子,用一种晶莹无色代替了它真实的黑色,来掩盖本质中流动的恶毒的血液。
观察了阵后,赵四转向程青衣,问:“小胡怎么样?”程青衣给胡西西抹着金创药,撕下衣襟包扎断腿伤处,边裹边说:“血是止住了,只是一时不能行动。”说话间,胡西西已痛的昏了过去。宁采臣见他自始至终不吭一声,忍不住赞了句:“好汉子!”赵四又转向知秋一叶,“知秋道长,请说一说你对虫的认识。”一面问,一面又细细又瞧了遍此人的面貌。
知秋一叶笑了笑,“四小姐听说过我么?”
“东之偏南,有茅山少年,貌美,善道术,除鬼灭魔,济世之才,说的就是你吧?”赵四说着,眼中露出怀疑的神情。知秋一叶脸皮粗糙,细小的眼睛,短黄的胡须,完全是个中年汉子,哪里是美少年了?
知秋一叶双剑合握于左手,说道:“美少年可不敢当,令师弟宁公子才是美少年呢。”一边谦虚,一边抬右手,中指挑出,弹了一弹,念道:“疾!”顿时面上如有云雾散开,模糊了面容,紧接着白雾散尽,方显了真实面目,唇红齿白,高挺的鼻子,配着双眼皮的明目,白白净净的肤色,果然漂亮。
赵四低叹了声,“小道长,这手易容术真是高明,连我也看不穿呢。”
知秋一叶道:“这是道教障目小术,将水雾吸收在面皮之上附着形成虚假外壳,只能维持二天。比之真正的易容,可差远了。”
水镜“哼”了“哼”,“你若化妆或戴人皮面具,那才是差了。能骗得过老衲的,还就只有你这手段。”这话表面似乎说的冷谈,其实是变相称赞。
知秋一叶低首微躬,“大师过奖。”
水镜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宁采臣在旁说道:“客套话就不要了,知秋道长,请说说虫子的事。”
知秋一叶目光扫了扫周围静止的“饵”虫,清了清嗓子,说:“虫,据说是存在于世间的极古老的物事,不属于人鬼神任何一界,形态千变,种类繁多,而且不被肉眼发现,只有极少体质异常的人能看到它们。”知秋说着,扳了扳手指,数道:“就目前出现的,食尸脑虫,翅虫,雨虫,蝶化,和饵虫,一共四种。还有许多更加可怕的虫子没有出来,有大部分连我也不知道名字。”
赵四点头默许,“已经不错了,出现的四种都叫得出来。”
“不然,翅虫和雨虫是我自个胡乱取的,只有食尸脑虫,蝶化,和饵是有根据的。”
宁采臣皱着眉,说道:“不对啊,你说虫是看不见的,但我们都瞧见了。”说着,指了指四周的“饵”。
知秋一叶怔了怔,说:“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可是公子请想,食尸脑虫,蝶化,都可以在瞬间消失无踪,却是肉眼发现不了的。”
水镜冷冷说道:“虫在伤人的时候不能隐藏形态,在逃避的时候才会隐形。”
赵四轻拍了下手,“大师捉住了虫子的第一个特征,不愧为老江湖。”
程青衣道:“这也许也是我们了解的第一个虫的弱点,看能不能利用这点击破它们。”
“程门主说的是,但如果只凭这一点,优势还是不能站在我们一方,应当再了解多一些。”赵四说着,目注知秋一叶,“道长还有什么可以提供?”
知秋一叶大摇其头,答道:“我这些也是从传闻里和古书内知道的,要想了解更多,却是不能够了。不过,饵这种虫子不怕兵器,倒是给了我点机会,我茅山派多用桃木剑驱魔,所以身上带的有黑木剑,这才挡着了它们,不然早着了毒手。本想用缠丝捆魔法困住它们,可惜……”说到这没说下去,虽然不带责备之意,也并不看谁,但丁坚却知是说自己,不由脸红过耳,惭愧道:“是我的错,坏了道长的大事。”
知秋一叶微笑了一下,“丁兄切不可自责,方才我骂你,也是骂错了,捆魔剑法用来对付虫子,恐怕不能奏效,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拿来瞎用。”
赵四并不看丁坚一眼,挥了挥手,说:“过了的事,多说无益。”盯着知秋,又问:“道长,你说在此等人,等的是谁?”
知秋一叶心下微微苦笑,总以为经过了这阵讨论,叉开了话题,谁知赵四紧逼不放,还是要问。当下摸了摸脑门,想了片刻,痛下决心,拍着大腿,道:“好,四小姐,我就告诉了你。不过,我说了之后,希望四小姐也能坦诚相告,这才公平。”
水镜闻言稍怔,转念一想,说:“四小姐,你到此地,难道不仅仅是探查兰若寺那样简单!”
赵四面有难色,轻咬嘴唇,一时默然。宁采臣见僵住了,说道:“大师,不必多问,总之你的东西,到了兰若寺就给你。”
知秋一叶“嘿嘿”笑道:“宁公子说的轻松,你我若不能放心联手,眼前这关就过不去,还想着到兰若寺么?”
赵四捏着空拳,托着腮,睫眉忽闪,凝神思索,慢慢说道:“小道长,你道教新秀,茅山派后任掌门,跋山涉水的,远道赶来这么个偏僻小地,若说没有图谋,实难相信。你先说说,等的是什么人物,如果是世外高人,并且与兰若寺关系非浅,那么或许可以商量。”
知秋一叶眨着眼睛,说道:“说起来大家都是差不多,有什么关系远近,为什么要我先说了。”一指水镜,“这位少林派武功第一的长老,会在此相候阁下,难道真是为了本佛经手书?”
十方在旁一直插不下嘴,这时听他竟怀疑起自家长老,不由大恼,说:“小牛鼻子,你说谁呢!”
知秋一叶理都不理,正眼都不瞧十方,自顾又说:“四小姐,我等的人,仍绝世高人,比之七宝斋,并不低了。你信不过别人,一定信得过此人,所以你若说了,必不会白听你的。”
赵四“哦”了一声,说:“这人是谁?能得你如此夸口!”侧过面来,怔怔想事,似有所悟。水镜在旁,竖起白眉,禅杖顿地,道:“要说快些,那‘饵’虫又要动了!”
宁采臣转头,扫视周围,却见虫子围组成的井壁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又长高了许多,而且由井的根部,变了颜色,丝丝青黑,向上慢慢推移,就象是融化了什么似的。知秋一叶冷汗冒出,说道:“又要变化了!四小姐,你为了兰若寺,以物为饵,诱使少林青衣二大门派上钩,到了这刻还不说清楚,那么过会儿谁成了被吞食的‘饵’,怕就难料了!”说话间,青黑之色越推越快,沿着井壁猛窜,在众人来不及做决定时,已到达了顶端。刹那之间,将黑暗笼罩了所有,使得夜晚都黯然失色,若不是空中那弯明月,众人怕就都做了睁眼瞎了。
此时壁垒森森,围得铁桶也似。底下人都屏了呼吸,只有那昏迷中的胡西西浑不知危在旦夕,朝天喷了口血气,竟在一片空洞内形成了啸音,盘旋升腾,长鸣如钟,震得众人心神不定,仰望顶部,那口子已成了菜盘子般大小,支手可遮。
井底几人,惊骇之余,几番思量,都归到了这么一句:如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