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黑暗的意义(二)
这鼾声虽微,但声声入耳。众人无不哑然失笑,纷纷低声问道:“谁睡着了?”
“吕船长,”浑厚者说,“你睡着了?”
“我的伤口正疼着,”低沉者道,“怎能睡得着。该不是寒哥吧?”
“我……我……”
“明白。”低沉者打断了他的话,“那不会是小潘吧?”
“我在想些事情。”南腔者说。
浑厚者咯咯笑了起来,但笑得很轻。“你就装吧,肯定是你。”
“跟你赌十罐可乐,”南腔者说,“我能把你们之间的谈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浑厚者仍是笑着说:“你有赌本么?”
南腔者轻声一笑,便不搭话。
浑厚者又问:“难道是汤小姐?”
“我没有。”这声音冰冷如霜,死气沉沉,漆黑之中直如厉鬼一般,教人听得心里发毛。众人顿时察觉,原来还有这个法子可以降温。
但听那鼾声又至,短而急促,浑厚者调侃着说:“梅哥,醒醒了,火灾了。”却无人回应。“哈……”浑厚者接着说,“就知道是梅哥,谁把他叫醒,这妈逼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俺只是在想……”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是粗犷者睡着的时候,他却说话了,“这鼾声到底是谁的?”
他此言一出,众人顷刻如坠寒潭,只觉四下间万籁俱寂,唯独那鼾声仍飘荡在耳间。浑厚者勉强挤出一丝笑声,但谁都听得出,他笑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这自然没有王八蛋回应。但闻漆黑中有人翻包弄囊地找着什么,随着“咯嗒”一声,电筒亮了。只见光灯照处,正是鼾者传来的地方,那里正有一窝狗崽毛绒绒的挤成一团在睡觉。
“原来是这些小家伙。”南腔者的声音透露着丝丝温柔,显然是个爱狗之人。
“这窝狗崽是什么品种?”低沉者问。
南腔者说:“好像是贵宾。”
“贵宾?”低沉者十分讶异,“你是说个头很小的那种?”
“是的。但也有个头大的,叫巨型贵宾。”
“这就奇怪了,”低沉者说,“那种狗怎能在这环境下生存?”
南腔者说:“没错,所以这些狗崽肯定有人养的。”
一说到有人,众人不禁精神一震。能在这种地方养狗的人,想必不是傀儡。言念及此,低沉者连忙说道:“老严,看看附近是否有人居住的痕迹。”浑厚者没有回应,只木立在那儿,手中电筒还是一动不动地照着那窝狗崽。“老严!”低沉者见他毫无反应,又叫了一声,“你是怎么了?”
“这里不可能有人。”浑厚者的语气就像在说鬼故事。
低沉者不免心中一寒。“为什么?”
“因为……”浑厚者还没说完,身后隧道深处便传来了奇怪的声音,直闯进众人的耳朵。
“踢踏踢踏踢踏……”但闻这声音在漆黑如渊的隧道中飘来荡去,就像是什么东西在掘地一样,听着有点像当初巨型蟑螂用节肢钩地的声音,但频率却密集得多。浑厚者举灯照去,众人亦循光而望。但面对如此漫长而深邃的漆黑,电筒光即便再强上两倍,亦只如杯水车薪、石沉大海。
恰逢此时,一个影子自光与暗的交界踏步而来。它刚步入电筒光照范围,便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侧着脑袋,瞪着滴溜溜的眼睛,似是好奇,又似的疑惑,样子甚为可爱。
南腔者失声而笑。“看。贵宾妈妈回来了。”他白了浑厚者一眼,“你看这贵宾,个头还没你一条小腿大。如果没人养,它们又怎能活下来?”说着,就要弯身去引那贵宾犬过来。
谁料浑厚者一手拉住他肩膀,不让他弯下身去。“杨处寒,把消声器装上。”南腔者一听,马上就急了,“你要干什么?”
浑厚者亦从背后解下一杆自动步枪并装上消声器,徐徐而道:“我发誓——”他举起枪,瞄准眼前的贵宾犬。
“你不会想知道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浑厚者已然扣下扳机。随着清脆的枪声,贵宾犬头部中枪,娇小的身躯被子弹带飞,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便滚入黑暗之中。南腔者几乎气炸了胸,朝浑厚者直瞪眼。“你……你……”却始终骂不出来。
但见浑厚者转过电筒,照着墙角的那窝尚在熟睡中的贵宾幼崽。“难道你想把这些幼崽都杀了?”南腔者急得热锅上的蚂蚁。
浑厚者撑起笑容。“不然你吃什么?”
一想到要将贵宾犬烤熟,再放到嘴里咀嚼,南腔者不由得一阵恶心,险些吐出一口酸水。浑厚者只觉得他窝囊得无可救药,冷笑一声:“广东人,乳猪吃了不少,这乳狗跟乳猪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啧啧……瞧你那样子,我逗你玩的,现在凡是地上的东西大多都不能吃了。不过,这窝狗崽还是不能留。”说着,从腰间拔出匕首,就要挨只挨只宰了。
方举起刀,刚才那奇怪的声音便又再传来,“踢踏踢踏踢踏……”竟比之前更为纷沓密集,更为响亮沉实,而且速度奇快,几有奔虎疾豹之感。众人不由得心头一凛,纷纷再循声望去。浑厚者更知来者不善,遂将手电要步枪相接,举枪瞄准,灯光所向,便是枪口所指。
那声音奔得近来,却在光线之外骤然停住。众人穷尽目力,依然看不见是什么东西,皆不禁想:如果刚才的声音是来自一只贵宾犬,那么这次声音至少也得是像雪橇犬那样的大型犬只,而且还不止一只。
只闻漆黑中像有什么在撕扯一样,“嗤嚓嗤嚓”不绝于耳。忽然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体自黑暗中抛了出来,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半米。众人一看,直接吓蒙了!那赫然就是方才中枪的贵宾犬的头颅,子弹把它半边脑袋轰了个稀巴烂,又被连肉带骨硬生生从脖子上扯了下来,乍一看哪里像是狗头,倒像是一颗长了毛的心脏!
南腔者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浑厚者和口吃者各举着枪,一面缓步后退一面轻声催促众人:“走!快走!”
这时,几条影子从浓如稠墨的黑暗中窜出。众人本来心惊胆战,怕黑暗中扑出什么洪水猛兽。但一看之后,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预期的大型犬只并没有出现,来的还是长着四条小短腿的贵宾犬,只不过这次来了五条。它们看上去依旧可爱,目光依旧清澈,短短的尾巴连同小屁股摇将起来,带着一脸无辜的卖相,让人忍不住要抱上一抱,亲上一亲。
可是,众人前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下一口气却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五只小家伙,嘴里都叼着一块血肉模糊、十分抽象的东西。但只要是智力正常的人,都能依靠想象力将它们各自叼着的东西重新拼凑到一起——
它们居然把同类的尸体撕成数块!
在亲眼目睹之前任谁也无法想象,可爱动人的贵宾犬,竟凶残得将自己的同类分尸,就像稚气未脱的孩子提着血淋淋的人头。但它们的神情却一如既往——侧歪着脑袋,巴眨着眼睛——仿佛不论变成什么样的怪物,那份与生俱来的可爱气质也可以原封不动保存下来。
众人看得眼睛发直了,竟忘了后退。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仿佛明白到,什么叫做“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其实却早已改头换面”。
这时,浑厚者低呼了一句话,但他声音太低,无人听见他说了什么。低沉者稍稍回过神来,问他:“你刚说什么?”浑厚者咬着牙:“我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快跑!”
众人被他吼愣了,心想那就算再凶残也不过是五条贵宾犬,而且自己六人中有两人手上有枪,何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很快,他们心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五条贵宾犬不约而同抛下口中残肢,一声低吼,神态骤变,变得满脸戾气,杀意腾腾!只见它们双腿一蹬,五条中的四条竟分别自左右翼包抄过来,剩下一条直驱中路,速度之快竟如脱弦之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它们便已扑至面前,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嗤嗤嗤”数声,或手或腿或脸或臀,总有一处留下三道割伤之痕。
“好厉害的畜牲!砍啊同志们!”粗犷者暴喝一声,提刀便挥。众人本来手忙脚乱,被他一喝方想起自己身上有家伙,连忙抽刀一顿乱砍!但数次交锋之后,贵宾犬并未砍倒一只,反而身上的割痕却越来越多。
太黑了,只有一柄电筒,人们看得前来顾不得后。而那五只贵宾犬又如疾风般迅捷,来去如入无人之境。慌乱中,刀刃或砍在墙上,或劈在地上,当当作响;子弹或打在顶壁,或投入黑暗,无一命中。原本寂静如坟墓的隧道,顷刻间呼喊叫骂声大作。不稍片刻,众人已经遍体鳞伤,只觉长此下去,定要被它们切成碎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