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知穆坐在床边,圆润素白的指尖细细划过女儿的脸庞,嘴边噙着一抹笑。
这微笑不同于她以往的伪装,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满足令她的容颜更加迷人。
冉青坐在远一点的位置,静静看着她。他不敢与她说话,生怕又会被狠狠拒绝,心想,还奢求什么,能这样看着她也就够了。
连知穆突然站起来走出去,冉青连忙跟上,见她对木头道:“豆芽菜,帮我看着颖颖。”
木头不满地嘟嘴:“才不要,木头为什么帮你。”
连知穆弯腰靠近他,调皮地笑道:“听说南方新进贡了一批枇杷,哎呀,那样子甜的,看得我都要流口水了!”
“咳,那个什么,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木头又那么乐于助人,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次吧。”他立刻屁颠屁颠跑开,末了补充一句,“你可要快点回来。”
冉青踌躇着问:“你要去哪儿?颖颖我可以帮忙看着。”
连知穆收敛一点笑,说:“你不是想和我好好谈谈吗?这便走吧。”
冉青闻言顿时喜出望外,随即却又忧心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遇见的太监宫娥都是惶恐地低头行礼,而后匆匆而过。
他们路过一座拱桥,走在前面的连知穆停下来,默默望着远处的园林。
天气很冷,湖水都结冰了,湖里中的莲花连枯莲蓬都不剩,一眼望去是一片泛着淡绿的晶莹色,难免有些空荡。
冉青不知该如何开口,远远地站在她身后,自始至终都是沉默。
她说:“这里以前不长这样吧。”
冉青点点头:“登基后我重建了皇宫,改的不只是这里。”
“当年我在你王府的院落就是这个风格,小荷塘啊,那边的竹林啊,还有这座小桥,这里除了大一点,几乎和那时候的一模一样呢,好怀念啊!”她捧着下巴深深地感叹。
冉青垂眸一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以为那些对你而言都是痛苦的过往,你早便忘记了呢。”
“的确是痛苦得不得了,每次想起来,心都好像被撕开了一样疼,不过我早已是一缕魂魄,可笑又是哪里有撕心裂肺的感觉呢?”她自嘲地摇摇头。
冉青痛苦地将脸埋在手掌心,声音颤抖,充满了愧悔:“小穆,求你别这么说你自己,若是可以,我恨不得与你一起死了!虽然那时你随着黑莲花一起消失了,但我知道红莲尚在,你肯定没有死,至少你的灵魂还在这个世上。于是我强迫自己变强,要延长寿命一直活下去,直到将你找到,至少要等到再见你的那一天!”
“等到了又如何?难道还能改变什么吗?”
连知穆安静地看着他,冉青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澎湃起的情绪瞬间被熄灭。
她缓缓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恨你的。我与爷爷穷困潦倒的时候是你向我们伸出援手,给我们安居之所,给我们温饱的生活。当时你是冉朝四皇子,却不介意我们贱民的身份,就像家人一般待我们好,我真的很感谢你!”
“别说了。”冉青闭上眼,虚弱地恳求,仿佛在听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连知穆自然还是自顾自说着她想说的:“是啊,那时真的很感谢你,我又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而然就爱上了你,日日幻想着能做你的皇妃。
“那时我真是爱你爱到骨子里,你的喜怒哀乐会影响我一整天的心绪,你对我一个小小的神情或动作都能让我傻傻笑上很久,爷爷苦口婆心的规劝我亦觉得烦人。你不知道吧,我还为我们做过两句诗呢:
蝉知有木染青莲,翠景烟波欲挽仙。
我自恋地以为我们是神仙眷侣,没想到下场却那么凄惨。真是想入非非,整日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如今回想起来,我自己都为自己感到羞耻。”
“小穆,我求你别说了!”
“不说?为什么不说!你不就是想要和我好好谈谈吗?”连知穆身子一闪,猛地出现在他面前,泪水似滂沱而下的大雨,不停洗淋着她的脸庞,“冉青,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盯上黑莲花的种子的?田姐姐说你对我们那么好,自始至终不过为了那颗黑色的珠子……她骗人的吧?你就算再擅长运筹帷幄,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骗我那么多年对不对?”她胡乱地抹泪,下一刻却有更多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冉青绝望而哀伤地凝望着她,脸色惨白如纸,双唇颤抖,好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这样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连知穆呵呵笑出声,带着许多的癫狂,笑声凄厉刺耳:“我们爷孙俩受了你十年的照顾,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但是没想到十年面对一颗野心,实在是微乎其微的东西!
“十年啊,爷爷自始至终都对你保持着警惕,受你多少恩惠都无动于衷,不表露丝毫的感恩。那时我总怪爷爷不近人情,原来老人家早就看出你图谋不轨了。可笑我还傻傻地爱着你,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不惜一切代价为你孕育黑莲花,最后还把爷爷活生生逼死了!其实我从来不过是你手上一颗登基的棋子罢了!”
“不过还算好,你至少没有将当初给我的承诺都忘记了,你解放了我的民族,给了他们自由身,如今终于再也没有连族贱民了。”
冉青沙哑着声音说:“小穆,你说的我都承认,是我负了你,就算我做再多也无法弥补,我也不求你能原谅我。从前我只是盼着你回来,却没有想过等到你之后又要说什么做什么,其实我根本没有脸见你了吧!但无论你信或不信,那夜我对宛夜说的话是半真半假的。那时我们三人都在一条船上,若宛夜因为嫉妒做出什么事来,情况就会失控,所以我只能尽力安抚她。”他看着连知穆水蓝色的瞳仁流下泪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房外。”
连知穆撇开脸:“晚了冉青,一切都晚了。”
冉青高大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最终挤出一抹笑容:“不论如何,你能回来,我觉得我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他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她捋顺鬓角的头发,似是想到什么,猛地又缩回来,喑哑道,“天冷,还是早些回去吧。”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地走回去,路上皆不发一言,谈话后气氛似乎比之前更僵冷了。
连知穆佯装超脱地笑笑,也就这样了吧,难道他们两人之间还能指望什么吗?
刚走进房内,一个黑袍的少年人便迎上来,一下跪倒在冉青脚下哭求道:“皇祖在上,请皇祖救救靖儿吧!”
冉青淡淡道:“何事起来再说。”手轻轻一抬,隔空将冉悟柘拉了起来。
冉悟柘无心感叹冉青的修为,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皇祖,午时封仙阵失控,靖儿重伤垂危,至今昏迷不醒,御医都束手无策啊!求皇祖救救她吧!”
冉青看向连知穆,她此刻心情很差,根本无心嬉皮笑脸,当下面无表情地说:“那女孩被黑莲花所伤,皇宫里那群庸医怎么可能治得好?”
冉悟柘慌忙转向她道:“那要如何医治?还请姑娘明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很熟吗?我根本不认识你吧?”她冷漠地瞟一眼冉悟柘。
冉悟柘求助地看向冉青,后者正要试图劝说,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知穆,救人要紧。”一名红衣女子走进来,正是北偌。
连知穆嘟嘴说:“小榕榕就知道使唤我!哼!我还要照顾颖颖呢,去不了!”
徐子倾拍拍她说:“颖颖我会帮你看着的,快去吧。”气得她一阵咬牙切齿。
随冉悟柘来到红衣圣女的寝宫,几名宫娥匆匆走出来,手上端的热水和毛巾都沾着大量鲜血,看来万俟靖儿的情况不容乐观。
房内,田宛夜正给万俟靖儿疗伤,几名御医束手站在一旁,只能干巴巴地看着。
末了,田宛夜收回魂力,缓缓扶万俟靖儿躺下,但万俟靖儿的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并没有好转多少。
田宛夜淡淡瞟一眼连知穆,吩咐御医们下去,他们立刻诚惶诚恐地提着药箱离开。
“哟,田姐姐在救人呢!看来用不着我了!”连知穆道。
田宛夜只当未闻,而是对冉青说:“她来这儿做什么?”她又转向冉悟柘斥责道,“不是只让你寻皇祖来吗?”
冉悟柘惶恐地低头,冉青则道:“那是黑莲花创下的伤,不找小穆找谁?”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她,你以为她还会乖乖任我们所用吗?如今她掌握的力量足可毁灭红莲国成百上千次,谁知道她是不是安的好心!”
面对田宛夜锋利入刀的眼神,连知穆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北偌说:“前辈大可放心,我保证知穆一定……”
“北姑娘,不是老身见外,只是这是我们红莲国的事,你还是不要插嘴的好!莫要以为有木族撑腰,行事便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北偌不觉皱眉,这田宛夜说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冲,难不成是看冉青与连知穆在一起吃醋了?但这醋意未免也太重了吧?
不过她不是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人,这点委屈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当下也不反驳,默默忍受了。
而且她如今是在人家的地盘,额外生事最后都是给木南穹惹麻烦。
然而田宛夜刚说完,一朵小小的黑色莲花蓦地出现在她眼前,与她的眉心几乎只隔了一根发丝的距离,甚至只要她的呼吸起伏得稍微剧烈一点,一片莲花瓣的墨色瓣尖就要触及她的皮肉。
触及皮肉,非死即伤!
田宛夜心跳好似漏了一半,一瞬间全身都被冷汗浸湿,面前连知穆依旧是笑靥如花,此刻看在她眼里却是世上最邪恶的表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