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胥屠城,血流千里,尸横城野。兽人撤离后,七大队一队人仅善后工作就处理了近小半个月,这还算上了从天绝城赶去帮忙的十几个小队。
李癸沉重而清明的声音带着隐晦的心悸和埋怨,描述着魔兽横行后的血腥惨景直教人毛孔扩张、不寒而栗。
灸日原本轻松的心情,也随着李癸的汇报渐渐涌起一阵窒闷的涨涩感。
天胥城数十万生灵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却皆是因他而死。天胥城本不必死绝,拿下天胥城尚有其他途径,可灸日等不起,更等不了。前有天绝城缴城之令,后有帕斯城陷城之危,他只能选择这条最有效同时也是最残忍的方法。
屠城。
一个词,两个字,说出口容易,可它带来的后果远不止是一座死城,一片断壁残垣。
第七大队二十九个小队长,二十九张熟面孔,除了生来面瘫的廖谦,其余人在李癸说起天胥城时都透露出了几分不忍。
低沉的气压好似一时间紧紧缠绕住方才嬉笑怒骂的几万青壮汉子,饭后茶余的轻松惬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你们不忍了?不忍天胥城惨死的百姓,不忍那些惨死的老弱妇孺?你们认为魔兽该死,所以魔兽狂潮你们可以放纵杀戮。面对那些百姓你们下不了手,哪怕是那些人都是死在了魔兽和兽人爪下,你们依然懊悔自责?”寥寥数语,道破了这一群看似粗莽的汉子钻进了良知扭转自结的死胡同。
整个七大队都沉默了。
沉默即是默认。没有人找得出反驳灸日的答复。
“我曾经也思考过怀疑过,犯下杀人罪行的杀人犯有罪,那执行死刑的刽子手就没有罪吗?”灸日如话家常的语气,远没有所说话题那样沉重,但包括夏家兄弟和圣龙骑在内,无一不在灸日微哑的嗓音中陷入了深切的思考。
杀人犯是人,刽子手也是人,同样是人为何前者杀人就是死罪,后者杀人就无罪?
前人总说,杀人者,人恒杀之。此刻想来,这话似也经不住推敲。因果相报,却终有一人逃的出生死的制裁。
人为不公,天道就公允了吗?倘若天道公允,就不会有好人枉死,却见恶人快活的苦主。
思考到最后,一切问题又回到了起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提出这个问题的灸日身上。
审视的杏眸扫过追逐着自己的一双双燃烧着名为希望之火的眼,灸日竟半点也找不出一年前盘盘占据着这些眼睛的绝望和麻木。
从卑微如草稚般苟活到裁决他人的性命,第七大队仅仅完成了半生的涅槃与重生。
然而,没有任何改变不需要付出代价。
打造一支杀人如麻、嗜血为命的冷血军队不是灸日所愿,他要创造的是一支怀着慈悲和怜悯之心埋葬敌人的强者之狮。
不为杀人而杀人,只为救人而杀人。唯有信奉这一点,七大队才算得到了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蜕变!
直到一抹白色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灸日微微勾了勾唇角,杏眼立时染上几许深不可寻的笑意。“有个人跟我说过,人有善恶,谁也无法定夺自己和他人是善是恶。世间万物皆有定律,因此,总需要一个人去执行并且维护这个定律。执行比维护更加艰难,执行的人身上注定要背着杀孽。”
灸日话音一落,另一道冷冽的声音紧随其后,传进了人群之中。“你们是军人,是后天的执行者。身为执行者除了具备最基本的强大实力,还要有一颗判断是非善恶的仁心。相对的,拥有的实力越强,加诸身上的责任就越重。”
灸日和冷绝辰一番话进到七大队和圣骑士团耳中引发的是长久的静默,而将两人的话一字不落收入耳中的灭凡尘颈上霎时青筋暴起,满眼骇然之色!
尘,只有保留对弱者的怜悯没有泯灭对生命的慈悲的战士,才是一名真正的战士,才配称为一个活着的人。
灭凡尘疑色不退的双眸凝望着空间外与灸日相似微笑的冷绝辰,口中不住的低喃道,“太像了……太像了……”
睡的憨熟的傲天显然并不清楚空间外的事,更不知道灭凡尘一颗心的千转变换。
灸日和冷绝辰默契的一唱一和后,趁着七大队和骑士团没回过神的间隙,拎着先前留给韩风略清淡些的饭菜悄悄地顺着树板围栏离开了演武场。
昏黄的夕阳斜斜地挂在山谷间,武行山外粼粼的水光反衬着艳红的天,日渐浓密的树林间,早被灸日忘在脑后的鬼夜骁骑一行人围着席地疗伤的暗夜清玄玄暝以作掩护。透过枝条的余阳射在冷硬的鬼面上,阴森中又平添了几分惨淡的凉意。
“二哥,老主已经发了三次召集令,再不回去,不止我们,主子也逃不出惩罚!”之前背着玄暝逃走的熊面人,两只浑圆的眼睛一会忧心忡忡的看着迟迟不见醒来的玄暝,一会又甚是为难看着面对玄暝精立的狐面人。
针对鬼夜骁骑的召集令发出第二道,已近似于无形的催命符。十鬼不在,玄暝未醒,这一小队鬼夜骁骑中就只有地位稍高一筹的狐面人有代玄暝发号施令的权力。狐面人抬头看了眼日头,把声音压到不至吵醒玄暝又能让所有鬼夜骁骑都能听清,直声道,“再等一刻钟。主子若还没醒来,你带人先行回去,我留下。回去之后,今天的行动不准跟任何人说一个字。”稍一停顿,狐面人又沉声加了一句,“包括十鬼。”
短暂的一刻钟,却让这不足千人的鬼夜小队度秒如年。
血肉模糊的左眼向内凹陷紧紧地与银面贴合,终于,在鬼夜骁骑目光灼灼地注视下,玄暝紧闭的右眼缓缓张了起来。
仅剩的右眼在睁开那一刻,正正地对上了狐面人背后尽情释放着余晖的残阳。
四十年,放在修者漫长的人生中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是在他人生最初的这四十年里,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夕阳。
象征凉情的薄唇在玄暝叛离暗夜家族后,除了冷笑再不曾出现过其他笑容。
在那抹留有余温的阳光中,在狐面人惊愕的目光中,银面下玄暝狼狈不堪惨白一片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从未出现过的浅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