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清晨,天色刚朦朦亮。惠妃蕙娘做了一个噩梦,蓦地坐起身来。只见昨夜同寝的大王已经不在,床的一般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经常做噩梦,明明已经过上了这辈子不敢相望的好生活,本应该忘却以往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但是心中潜藏的记忆却频频浮现在梦里,抹也抹不去。
火光,叫嚣,家人的鲜血与惨死的脸,乱兵的呼啸,还有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已经这么幸福的时候,屡屡袭扰。难道正是富贵已极,所以乐极悲来?
在蕙娘另一侧抱紧她睡觉的怀妃维尤伊,受到惊动而跟着坐起身来,懵懵懂懂地哼哼,再把脸往蕙娘身上紧靠。稍微清醒一些,她睁开眼睛看一看,问道:“大王……大王已经走了吗?”
“是啊,大王总是这么忙碌。”蕙娘有点茫然地应着,心中仍有噩梦的余悸。
“好姐姐,再陪我睡会儿。”维尤伊软声央求。由于曾有过一番苦难的日子,她发育迟缓,直到两年前被解救出来,这才长得快了些。现在都已经十九岁了,还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样。蕙娘的年纪可以做她的母亲,维尤伊对于体贴关爱的大姐姐正如母亲一般依恋。
虽也有过苦难,维尤伊却不会做噩梦。她对于以往的一切很容易淡忘,觉得现在很快乐。她很有好奇心,善于寻找自己的兴趣。这不,在大王的启发下,她爱上了看书,学读学写,学得可快呢。蕙娘自小有闺教,颇有一些文化,是维尤伊的汉文化启蒙老师。两位一直留居外宫的御妹——五公主杏儿、六公主萍儿都曾在官宦人家受过培养,维尤伊亦向她们学习。到现在,维尤伊看过的书已经不比蕙娘少了,由于兴趣广泛,知识面已经大为超越蕙娘,杏儿、萍儿都直赞她天资好。
“大王很快要纳艾婀丽珂妹妹了吧,很期待呀!”维尤伊依偎在蕙娘的身上,一边蹭着蕙娘的温暖身子一边说话:“希望我能跟她好好相处。我可不希望像史书里那些宫廷斗争那样,互相勾心斗角的呀!”
蕙娘笑了,摸摸维尤伊的头:“好妹妹……你不用担心。大王以后必然还要纳很多妃子,争斗不知道会不会有。不过,我们两个是不用担心的。”
“是啊。我们又不会生孩子。”维尤伊嘻嘻地笑着,居然颇明白宫廷斗争为什么会产生的一些道理。
蕙娘点点头,这时觉得自己不会生孩子,既是遗憾却也是好处。她从来都没有跟人争斗的心。“重要的是,我们不想跟人争。我们安分守己。”蕙娘告诉维尤伊:“我们能有现在的日子,不是应该很心满意足么?”
“是啊。”维尤伊很认真地说道:“我看史书看到那些屠狗的、卖豆腐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女孩子,入宫做了后妃,过上了好日子还不知满足,偏偏要你争我斗。弄得自己不快乐,甚至杀身之祸,甚至还搞得国家大乱……真是何必呢!”
“妹妹说得不错。”
“好姐姐,你身为大王的‘糟糠’,今后可不能置身事外呀。你应该多教导后来的妃子们,不是么?”
“我哪里行呀。我岂有教导人的资格。”
“好姐姐你太柔弱了。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
于是维尤伊又赖在蕙娘玉臂下睡到天色大亮。起身盥洗,带了自己的贴身侍女普林塞娜,跑去找赵矜。
“怀妃娘娘,大王往外宫藏书阁去了。”宫女禀告。
“又要找什么书啊?我去帮忙。”维尤伊走出宫门,走过内外宫之间的拱桥,眼前三座大殿,右侧距离内宫最近的就是藏书阁。维尤伊问明守阁的缇骑兵士,知道了大王在哪座书库——原来又是在技工类的书库。进去一看,赵矜正与一班小官吏们,在书山之中使劲翻查什么呢。这个大王甚至不顾体统,趴在地上专注地翻阅。
“陛下,你失态了!”维尤伊赶紧过去提醒赵矜。
“哦!”赵矜这才爬起来,笑道:“一专注,又忘了。”
“这些不都是雕虫小技的书吗,陛下怎么这么看重?”
“你不懂。这些书才是好书呢。”
“是吗?那我也要学吗?”
“不用。你学些文学的就可以了。这些对于女孩子来说,太没趣了。都是跟科学有关的。”
“科学?”
“是啊,跟儒学不同,不在正统儒家的研究范围之内。所以儒学一直把科学排斥成雕虫小技。但我跟你说,要强国,儒学要用,科学更要用。”
“是吗?好哥哥,你给我看吧!”维尤伊开始使出撒娇的女人天生本领。
“不是不给你看,就怕你一看犯困。”赵矜呵呵笑着,宠维尤伊就像大哥哥宠爱小妹妹。
“真的那么难看吗?”
“一般都很难看。对于女孩子和儒学家来说。哈。”
“我不信。不过,就算再难看,我也要用心地看!将来你要找什么书,我可以帮你!小官儿们不是你的心腹,不懂你的心意呀!”
“嗯嗯。精神可嘉。那么推荐给你那边的几部,喏,都是有誊本的,你可以搬回内宫里慢慢看。我忙着找资料呢,就不陪你了。”
“什么资料?我帮忙找。”
“不行。外行根本不知怎么找。”
“不要小看我。说说看。”
“好吧,举个例子——帆船要用什么样的帆,逆风时比较好行驶?”
“这……”维尤伊果真被难住了。这种问题,可是从来没想过的呀!
“就说嘛。搜查这样的资料,外行根本不知如何查起。”赵矜微笑着摸摸维尤伊的头:“盼你快快成长,将来帮我的忙。”
“好……”维尤伊令普林塞娜抱了誊本,要走之前又问:“这些问题真的很重要吗?跟治国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赵矜头也不回地答道:“每解决一个问题,都是我国国力的提升!”
“好吧。”维尤伊半信半疑地带着普林塞娜走了。
赵矜的想法,自然不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所能理解。为什么要重金悬赏,托各国商人搜集那么多科技典籍?连官吏们都不是很理解。这个时代可没有“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观念。
军事,政事,家事,赵矜的日子一天天都过得如此充实,恨不得每天能有四十八小时可用,或者自己能够使个分身术,一个练兵,一个治政,一个照顾妃嫔宫女……
事情可是真多!维尤伊刚走,赵矜还来不及找到那个船帆问题的资料,缇骑都尉阔阔甘闯进阁来,禀报道:“主公!有急事。大司徒请主公移步金銮殿。”
“什么事?”赵矜转身问道。
“听说是拜占庭皇帝崩了,使者已到我国,边官送来急报。”
“这样!”赵矜站起身来,叹一声,跟着阔阔甘走出藏书阁。米海尔皇帝是赵矜的未来丈人,现在去世了。这不是赵矜所愿看到的。且不说私人关系还不错,单以国家而论,如何与新皇帝保持友好,巩固两国之间的外交成果,是一个新的挑战。
路上,赵矜想想自己前往君士坦丁堡见米海尔时的情形,不禁感慨:“人不由命!老头子年轻时,何等英雄!武功文治都是一流,打败了多少强敌,又得到‘无所不能的蜘蛛’之绰号!到老来,依然苦心谋国。对我亦有知遇之恩——别人都认为我国不过是个暴发户式的新国家,前景难料;他却看出我有过人之处,愿意把女儿嫁给我。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于是商议之后,炎汉朝廷决定继续大力巩固与拜占庭帝国的关系。派房元度、房勉之、房简之三兄弟一齐出使拜占庭,带去国书与悼礼、贺礼,表达对米海尔皇帝逝世的哀悼,祝贺新皇帝安德罗尼可斯登基。
出使之前,赵矜对三兄弟说道:“别忘了代我问候苏妃娅公主。还有,跟安德罗尼可斯皇帝旁敲侧击一下,问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把公主嫁来我国,正式缔结姻亲关系。”
三兄弟道:“主公放心。”“主公大得公主芳心,何愁此事不成?”“主公英名远扬,想那安德罗尼可斯皇帝必也钦慕。”
赵矜苦笑道:“实情实说,捧杀不用。老实说吧,在君士坦丁堡时,我跟安德罗尼可斯见过好几次,也不是不曾坐下来长谈。不过,我总觉得他远不如其父沉稳。另外,这位自小就是王储的太子爷,不免有点自视过高,很难真正看得起别人。他对我虽客气,我却感觉到,他并不觉得我很配得起他家妹子。”
“那么……主公的意思?”
“我觉得么……不是小看你们,而是实际情况决定的。你们这次出使,真要给我争取到公主嫁来,基本上不可能。所以,你们应该把重点放在让安德罗尼可斯给出口头承诺。不用具体的日程,只要他肯给出泛泛的承诺,这样,他比较容易答应。”
“臣等遵旨。然后又如何行事?”
“然后嘛,你们就通过官方、民间传布消息,让天下都知道,苏妃娅嫁给我是已成定局的事。这样,一来免得哪国的王公贵族杀出来搅局;二来让各国都觉得我们跟拜占庭的关系牢靠。”
“臣等明白。”三兄弟心领神会道:“臣等必宣扬此事。”“尤其罗斯托夫公国,不妨使其觉得我国加入东正教阵营乃是迟早之事,令其安心。”“至于各国王国贵族,臣等必竭力断了他们对公主的想望。”
后事的发展,果然如赵矜所料。安德罗尼可斯并不喜欢小妹妹苏妃娅远嫁炎汉。他对于父亲把大妹妹茱莉娅嫁给阿巴孩之事耿耿于怀,认为父亲是老糊涂了。在安德罗尼可斯眼里,阿巴孩再怎么强大,毕竟是蛮族汗王,怎么可以把堂堂拜占庭公主嫁给这种人?何况又是老头子!现在阿巴孩死了,接任的帖克笛汗打了大败仗,安德罗尼可斯更觉得,父亲的这桩政治买卖大大蚀本,毫无意义。
兄妹之情,犹如手足。安德罗尼可斯虽没有许多西方贵族喜欢搞自家亲妹妹的嗜好,却也深为喜欢和宠爱茱莉娅和苏妃娅两位妹妹。她们天姿国色,作为哥哥的怎不喜欢?怎不为之骄傲?如今,一个已经嫁给蛮族汗王,另一个又许配给另一个蛮族大王,这令他感到不可接受。父亲在位时,他不敢说什么。现在父亲已去世,自己继承了拜占庭皇帝、东正教大牧首的双重宝座,难道不应该拿出力量,阻止小妹妹再落入蛮族手中?
不过,身为皇帝,又不能出尔反尔,尤其是在刚刚继位、地位还不巩固的时候。怎么办?只有拖!安德罗尼可斯表面上热情接待了房氏三兄弟,实际上果然在为苏妃娅嫁给赵矜之事设置障碍,等待以后发生变数,让炎汉国王知难而退。
房氏三兄弟久经商旅,洞悉人情,便不强求,按照大王的吩咐,只要安德罗尼可斯重申了婚约即可。三兄弟出了王宫,即到处宣扬,说新皇帝如何热情、如何欣然向往与炎汉国王联姻的前景、如何要为妹妹准备隆重的嫁妆……云云。各国来拜占庭的使节、商人都知道了,自然会传向四方。
不料,这么传扬开去,导致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待续本回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