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崽子番外 (四)
大周十九年, 楚渊行十八岁。
楚迟砚十岁就将他送到军队去锻炼,由陆准带着。
到现在为止已有八年时间。
行军锻炼楚渊行的胆量与谋识,差不多的时候就将他送回宫, 教他朝政上的事。
太子监国,他是大周唯一的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帝王。
楚迟砚将很多事情都交于他,楚渊行各方面都十分优秀, 尽管去军队待了这么长时间, 但朝廷上的事做起来依旧得心应手。
他会超越自己。
楚迟砚想,他和沈眠的儿子,是唯一能超越他的存在。
楚渊行很让人省心,做事滴水不漏, 让他十分满意,以前楚迟砚对朝廷上的事情还算热衷,但随着时间往后,年纪越大, 他就没那么想了。
他想活的久一点, 然后多陪陪沈眠。
所以很多事他都让楚渊行自己处理了。
他知道儿子的能力,除了这孩子不太喜欢说话以外。
许是去军队太久, 他们也没好好相处,他有时也摸不透楚渊行的心思, 他知道楚渊行心思深沉,沉淀过后愈发变得难以捉摸, 即便是他, 也不能完全看清楚。
心思深这一点倒是挺像他的。
不过他也没多在意,楚渊行一生除了一个情劫并没有其他劫难,而这个情劫, 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
楚迟砚平时会带着沈眠出去玩,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对王城中发生的很多事,都不甚知晓。
比如楚渊行行事有多狠辣寡绝。
太子殿下风流却也淡漠,英俊多情的皮面下,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阴狠毒辣,比肩陛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陛下因为皇后,慢慢变得有些感情。
可太子却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神冰冷,看谁都像是在看死人。
他谁都不在乎。
与楚渊行共事的人自然清楚他的心狠手辣,每每太子殿下笑着跟他们说话时,他们都会觉得心惊胆战。
太子殿下温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但他们并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去陛下面前告状,还没等到去,自己的小命就没了,就算真的去了,太子是陛下儿子,顶多训斥两句,但他们,一样会死的很惨。
想想都觉得得不偿失,还是算了。
陛下又不在城里。
官员们又开始人心惶惶。
其实太子在,陛下在都是一样的,朝廷上的事情并不会出大乱子,不过没了陛下的压制,太子殿下会更加的肆无忌惮,杀人眼都不眨,只要他想,而且绝对有办法逃过陛下的追问。
大牢。
楚渊行一袭黑袍,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
修长苍白的手指捏着漆黑的茶杯,他悠闲地喝了口茶,然后才开口道:“卓卿。”
他的声音低沉,却隐隐带着摄人的魔力。
就算在幽暗的大牢中也隐藏不住楚渊行眉眼中的俊美和惊艳,但他也是完全冷血的,像是一种神秘迷人却又十分危险的事物。
眼神看起来很柔和,但仔细看却是无波无澜,沉静如水,寒冷如冰。
卓岷知道自己逃不掉,但也没想到会被抓的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跑出王城,就已经被抓了。
“殿下……饶命,属下对殿下绝无二心,属下……属下只不过是想活……”
“想活也算是一个理由?”楚渊行轻轻笑道:“要是打不了,你也可以早一点跟孤说,但你知道,不管是孤,还是父皇,都讨厌叛徒。”
半个月前,卓岷受楚渊行的命令,带三千精兵去攻打蛮夷,可三千对一万,又是在蛮夷地盘上,他觉得毫无胜算,却也知道楚渊行开了口的事情,就再没有改口的余地。
他平日里是喜欢搞一些小聪明,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过他觉得楚渊行是知道的,所以打算给他个教训,或者想直接解决他,他受不了,一直以来在太子手下都太过压抑了,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性命稳当,好像只要太子一个不高兴,他们都会人头落地。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所以他和蛮夷头子达成交易。
本以为滴水不漏,却还是被发现了。
他一时绝望,跟随太子多年,自然知道太子手段。
现下他绝无生还的机会了。
反正也是一死,何必再委曲求全:“楚渊行,你分明就是想置我于死地!”
“是又如何?”楚渊行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像是不怎么在意似的:“孤本来想让你死的痛快些,可你做了叛徒,就没办法了。”
他笑得人畜无害,眼里的残忍却在出手的那一刻随之迸发。
楚渊行的师父是楚予闻。
使用金线杀人,是他的惯用方式。
极细的金线穿过卓岷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喉咙,惨叫声不绝于耳,楚渊行神色淡漠,好像操控着金线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身侧士兵都已低下头,不管看过多少次,太子殿下处理人的方式总会让人不寒而栗,他们不敢看,却也不敢不看。
金线绷到一定极限,卓敏的头早就变成了一颗血头,他发出齁齁一样抽气的声音,痛苦到了极点,但离死却始终差了一步。
楚渊行就让他保持着这个状态,生不如死,也不知过了多久,齁齁的声音渐渐停歇,他才像大发善心似的,笑着道:“看来卓卿已经累了。”
然后手一用力,直接用线将卓岷的头拉的爆开。
瞬间鲜血四溅,楚渊行“啧”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耐烦:“真脏。”
马上有人为他端来清水净手,楚渊行淡淡洗了洗,然后再用手帕擦拭。
一人上前,道:“殿下,那卓岷的家人该如何处置?”
“世上意外这么多,杀人放火,欠债还钱……”
楚渊行看着那人问:“还用孤教吗?”
那人自觉问错了话,跪在地上不停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楚渊行没再说什么,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方通在他身后禀报道:“这个月月底好像是宋大将军的六十寿辰,殿下要去吗?”
楚渊行脚步一顿:“宋?”
方通:“是,护国大将军,宋侯。”
寂静无声。
不知楚渊行在想什么,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余动作,像是在思考。
方通也不问。
半晌,他听到太子殿下好像笑了一声。
他上前跟着,牢外的一抹日光照了进来,终于是把这常年不见天日的阴沟给照亮了一点。
像是晨光划破黑夜。
露出光明。
楚渊行迎着那抹日光掀起眼皮,深潭一般的眸子带了些笑意,方通听到他说:“当然去。”
护国大将军的寿辰自然有很多人,他在朝廷四十多年,人脉权利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谁都上赶着巴结。
可他却要上赶着讨好太子。
一听说太子要来,全府上下都像准备打仗一样。
那可是太子。
太子殿下的脾气谁都有所耳闻,谁都得罪不起,他们都得小心翼翼的。
不过这些都不关宋锦初的事。
不管爹过不过寿,他也只是待在最偏僻的角落,吃完那顿饭就算完事,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不过刚才也来人说了,这一次不同的是太子殿下也会来,太子是个脾气不好的,陛下皇后又不在城中,谁要是这时惹怒太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自己受罪也就罢了,就怕连累家族,所以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着点。
宋锦初不认识太子,但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关于太子的事,他并不担心,因为他也不会和太子有什么交集,更谈不上得罪了。
他摇摇头,把脑袋里的杂事甩出去,然后继续给阿娘煎药。
转眼到了晚上。
大将军府热闹非凡。
宋侯带着大儿子去结交朝廷人士,一方交谈下来,都说宋大将军有个好儿子。
宋秉逸听着这些阿谀奉承的话觉得没什么意思,却也十分受用。
宋锦初还在煎药,今天厨房忙着准备晚上的宴,都没有多余的炉子给他熬药的。
他这方急得不行,宋秉逸就已经从一群奉承讨好的人中脱身了。
他来到了后院。
宋锦初正蹲在地上扇火,宋秉逸便过来一脚将那小炉子踢飞,药罐碎了,药也撒了出来。
宋锦初有点被吓到,但这样的戏码每隔几天都会上演,他也都习惯了。
他站了起来,看着宋秉逸,不卑不亢道:“今天不是大将军的寿辰吗?没想到大少爷还这么有雅兴。”
他的眉目温润又精致,头发乌黑,身量纤瘦,说话时却又带着一股傲气,给人一种羸弱却又刺手的感觉。
可越刺手,就越是吸引人去碰他。
宋秉逸是一向都不喜欢宋锦初的,长得跟他娘一个表子样。
他讽刺道:“当然有雅兴,反正那表子也活不长了,吃不吃这服药,又有什么区别,倒是不小心把我给烫着了,我看你和你那娘,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话实在是太过难听,饶是听过很多次,宋锦初依旧觉得刺耳。
他怒道:“宋秉逸,你别欺人太甚了!”
他的声音不大,生起气来也只是瞪人,他的眼眸很美,生气的时候里面就是水蒙蒙的,氤氲动人,平凡生出些勾人的味道来。
因为情绪激动,宋锦初的脸也有些发红,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宋秉逸冷笑一声,说:“你拿我没有办法,不自量力的东西。”
宋锦初确实拿宋秉逸没有办法,在这个府里,他也没有任何的地位。
不过他会离开这里的,他不会永远被困在这儿。
宾客已经差不多齐了。
但那位最重要的人却依旧没来。
宋侯紧张急切的等着,突然,一声通报打破了宁静——
“太子殿下到——”
楚渊行出现在门口,他身后只跟了方通一人,带了些礼物。
宋侯一看到人,就赶紧携全家上前迎接:“参见太子殿下。”
所有人跪着黑压压一片,楚渊行站着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跪着的人,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个。
他不动声色:“起来吧。”
“谢殿下。”
宋侯上前,恭敬道:“请殿下到里面上坐。”
楚渊行也没动,只是问:“府里,没其他人了?”
宋侯不知所云,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楚渊行看他的表情便没再继续追问。
“罢了,进去吧。”
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因为楚渊行的出现,众人都拘谨很多,连宋侯这个寿星,也不太敢多说话。
太子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楚渊行一直没问,就算没有看到人他也不问。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却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几杯酒下肚,怒火不降反升。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这些人好蠢,又蠢又脏。
他在哪儿呢?十三年不见,也不知道我会来么?
楚渊行脸色阴冷,活像是来参加葬礼的。
宋侯看着给宋秉逸使眼色,宋秉逸小时候当过一段时间的太子的伴读,虽然知道太子殿下难以捉摸,却也因着小时候的伴读身份,比旁人更多了几分自信。
“太子殿下,我敬您一杯。”
楚渊行偏头看他,这人是宋秉逸。
宋锦初的哥哥。
太子脸上并无笑意,也没有要喝酒的意思。
时间一长,宋秉逸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就在这时,舞乐停了,殿门口突然跑来一人。
暂时打破了僵局。
那人穿了一身白,身量纤瘦颀长,长发如墨,面色如玉。
好像跑的有点急,他也在喘气,站定后缓了一下,随后对着楚渊行行了一个礼:“参见太子殿下。”
声音是悦耳的,已经完全听不出稚气,更像缓缓流淌的溪水一样温和淡雅。
楚渊行视线都盯在了他身上,瘦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很久,很久。
宋锦初有点后悔来了,因为宋秉逸把药踢翻的缘故,他浪费了一些时间,没想到果然迟了。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生气。
他有些不安的等待,楚渊行果然也没有让他起来。
宋侯真是快被宋锦初气死了,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这不是刚好来找太子殿下不痛快?
突然出现的小插曲,也正好给宋秉逸解了围。
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宋锦初,也都幸灾乐祸。
都知道太子殿下现在不痛快。
这人算是废了。
楚渊行盯着人看了一会儿,不管别人是怎么揣测他的心意的。他似乎不再满足只看到一个背和后脑勺,于是站起身,朝宋锦初走来。
他的表情很淡,暂时还看不出喜怒。
喜怒只有楚渊行自己知道。
他在宋锦初面前停下,淡淡道:“把头抬起来。”
闻言,宋锦初抬头。
他对太子完全是陌生的,甚至见都没见过,自然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眼里是陌生和疏离,他抿了抿唇,还是有些恐惧的说:“求太子殿下恕罪。”
楚渊行一看到他的眼睛,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也咽了下去,被这人正经又小心的样子取悦,他罕见的带了点笑意,问:“怎么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