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便和秦安在这院子里搭了个台子，于桃树底下持棋对弈。秦安持着的是红子，老爷子持黑子。下象棋，不在于快而是在于步步为营。好的棋手能一步看十步，甚至更多。最为高深的境界，便是刚开始摆棋盘走子了，他便能料到这局棋的最后一步。

　　“小安哪，你这象棋是自学的？”老爷子开局，先是动了象。

　　秦安摆摆手，说：“不不，是家父教我的。但当时不肯学，便没用心。”

　　“倒也是，你们年轻人啊学点东西不肯用心。做事啊，喜欢冲动。你看，一不留神就让我打了马。”

　　秦安一看棋局，果真如此。这才几步走下来，这一个马就让他给吃了，可见老爷子的象棋功夫也不是盖的。

　　晚风徐徐吹来，桃叶飘落，落至棋盘之上，楚河汉界正中。秦安掸了掸桃花瓣儿，老爷子突然问他：“小安哪，你知道这象棋为什么会有‘楚河汉界’吗？”

　　“据闻是来自于‘楚汉之争’，鸿沟之计。”

　　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嗯对。当年项羽和刘邦定下鸿沟为界，彼此东西各自为政，不再干涉。但是此后没过多久，刘邦就趁项羽不备偷袭，此后就是那‘十面埋伏’，项籍江东自刎。”

　　秦安听着老爷子的话，心下暗叹他的博学来。不想老爷子没读过几年书，懂得却不少。

　　苏陌在一旁打趣道：“没想到舅老爷书没读几年，知道还这么多。”

　　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说：“我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折子，坊间流传也不一定是正史。也就下下棋的时候拿出来说说，显摆显摆。哈哈。”

　　笑了一阵子，老爷子突然之间收起笑脸，一改平常严肃地说道：“不过这刘邦我却是一向不喜欢的，虽说江山让他给赢去了，但是他却是一个十足的无赖。”

　　秦安问道：“哦？此话怎讲？”

　　“他曾不顾妻妾身处险情，只顾自个儿逃命。这样连自己的女人护不好的人，老头子我一向瞧不起，更别说最后只顾着自己。若是我是项羽，非将杀他个片甲不留。”说罢，那双军已经平线，直逼秦安的老帅。

　　秦安大约能听出他话里面的意思来，约莫是讲如若秦安胆敢抛弃了苏陌，他这个老头子必然是不会放过他的。秦安一低头，看见棋局已经定下来，这无论他怎么走，此局必败，溃不成军。

　　“输了。”他说。老爷子顿时笑了，收了棋子再次摆好，说：“来来，再下一局。”

　　此时苏陌站在老爷子的背后，替他垂着肩。月光静静地洒落在她的裙上，她微微一笑，甚是倾城。她看秦安被老头子虐得这么惨，便说：“舅老爷，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吗？”

　　老爷子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怎么，你这小丫头心疼啦？”

　　这倒是让苏陌不好意思起来，这什么跟什么，状似恼怒便撒手道：“我不给您老人家捶背了，您自个儿捶吧！”

　　“唉唉，小陌别呀！我这儿酸着呢！来来，快来！”老头子指着后背说道，示意她继续捶背。

　　秦安看了看倾泻而下的月光，和眼前的两人，觉着这般一家子在院里的生活……这样真好，真是温馨。他一直都想要有这样的生活。

　　伺候了老爷子睡下了过后，苏陌正欲回房歇息，正好碰上走出来的秦安。苏陌见着他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她还不能处理好自己的情感。许是秦安也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便跑到人家家里，不请自来。秦安扯了扯衣襟，望着天花板，轻轻咳了咳。苏陌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便随便说了句：“睡不着？”

　　秦安听后，点点头，问：“你也是？”

　　其实不算是吧，但看见秦安过后她的确是睡不着了。她便微微点了点头，秦安便顺着说：“那我们去院里坐坐？”

　　月光温柔仿若故人，故人唱一段离歌唏嘘。

　　苏陌拿了两个板凳，她与秦安一人一个。秦安说来聊聊吧，苏陌不知聊什么。苏陌就静静地坐在板凳上看月，秦安就静静地坐在板凳上看她。从月东到月西，须臾就过去了。

　　秦安突然说：“其实我挺喜欢你们家的。”

　　苏陌看向他，他继而说道：“很温馨，很幸福，也很简单。”他的眼神那般地真挚，像是一种渴求。

　　秦安继续说：“我很喜欢我那个妹妹，因为从小我跟她相依为命。我的父母，他们不怎么回国，把我们兄妹两交付给家里的管事。到长大了，到妹妹她长得如花似玉了，我们能见到他们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苏陌，你知道吗？他们在我心里的印象都快模糊了。”

　　苏陌看着他的脸，月光之下，就连他眉梢的舒展与紧皱都能看的分明，她也看的分明他的埋怨和思念。

　　秦安又转而看进苏陌的眼睛，说道：“你说我不了解你，不了解你的过去。我不轻易向人说起我的过去，苏陌，我想知道，有关你的过去。”他希望以真心换真心，以坦诚换坦诚。

　　她其实也不愿提起她的过往，但是秦安既然这么说了……

　　“我七岁那年来到这个城市，母亲把我托付给舅老爷，就是因为我小的时候被看祠堂的阿婆说成是小鬼附身，村里的人都想赶我走，说是要驱散鬼魂。我本来不信鬼，但是村里的人排挤我，我也信了……鬼魂也不是不好，到现在我相信鬼魂有好鬼和恶鬼，我甚至相信每个人身上都附着鬼，只是有好坏之分而已。我有时候害怕，是因为我觉得我看到了恶鬼，张牙舞爪的恶鬼。”

　　“因为附身之说，母亲都不要我了，把我一脚踢到舅老爷这边。老爷子固然待我不错，但是我始终没有享受过多少的母爱。和你一样，我也快把她的样子给忘了……”

　　她这么说着，明明有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着圈儿，但倔强如她，她始终没让眼泪落下。她还记得舅老爷说的：“小陌，你不能流泪，不值得。”

　　秦安见着她欲哭不哭，便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问道：“那你说……我身上是附着好鬼还是恶鬼？”

　　苏陌听他这般问，掐了下他覆上来的手，破涕为笑，说：“恶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