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轮转,万物枯荣,这就是生灭之道。
一念生,一念死,循环往复,即是轮回。
以剑气演化而出的春雨,夏雷,秋风,冬雪之景,乃是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分别代表着一门独到的剑术,春夏秋冬四季,本不可能合在一处,但以时光之力为基石,以剑气为骨,以意念成境,如今竟是汇聚一堂!
春之剑气细如牛毛,专攻人身窍穴,夏之剑气恢弘如龙,消耗武人真气,秋之剑气无影无形,折损体魄气血,冬之剑气飘飘渺渺,直接攻击神魂,四者合一,共同演化四季生灭!
在裴旻消失的一瞬间,武真一所站的地方,便已经看不清人影了,三十丈之内,四季轮回不断,时光匆匆流逝,时而落雨,时而惊雷,时而起风,时而落雪,四种奇景交替上演,不断地消磨着被困在其中的武真一,剑气在演武场上切割出了一个清晰的领域,外力不得寸入,里面的人也不得而出。
在看见这一幕之后,场外观战的武灿这下才终于是彻底绝了想要追赶对方的心思,如果说前四剑便已足够他裴旻名留青史,为后世剑客共尊之,那么这一剑,绝对可算是人间剑术之巅。
纵使还有几分瑕疵,尚未达到混元归一的层次,但立意之高,可谓举世无双,而且可别忘了,此人如今尚不满三十岁,再过三十年,这一剑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李轻尘与沈剑心二人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毕竟二人与裴旻之间的来往已算极多,可也从未想过他竟然藏有如此可怕的实力,这就好比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虽然也曾想过他或许有几分家产,可当发现他竟是王侯公卿之时,其震撼感远比外人更大。
沈剑心也是剑客,不过双方要走的路,却是不尽相同,虽都是自创剑招,而非一味地去盲目学习前人遗留之法,但沈剑心从一开始便更侧重于剑意。
无论是流星落,亦或挽天倾,乃至于之后的太玄剑诀,都是如此,重意不重术,意思到了,怎么出剑,都是随心所欲,但裴旻却恰恰相反,他自踏足剑道起,便更侧重于剑术的修行,而非剑意,今日所演练的五式剑法,春雨,夏雷,秋风,冬雪,生灭,皆为当世剑术之巅峰,若给其他剑客瞧见了,纵然心中再是不甘,都得乖乖跪下来叩首求教。
不过,虽然双方选的路子不一样,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同样是练剑的,沈剑心既然看出了其中门道,自然就可以以此砥砺己身,正如裴旻见识到了太玄剑经的真正威力,亦是取长补短,取其精华融于自己的修行之中,故而夜里才会道那一声“谢”。
这边李轻尘瞧见了那四季轮转之相,只觉得纵然自己有着涅槃之力,可一旦落入其中,只怕也根本活不下来,因这四剑皆有侧重,可谓毒辣,涵盖窍穴,真气,气血,魂魄,这已是一个武人最根本的四
样东西,若只是单一被针对,倒也无妨,别说是武真一,李轻尘自信也可以顶住前面四剑,但四者合一,简直是神仙难救!
春生,夏长,秋凋零,冬寂灭,这是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之一,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违逆这种天地铁则,若六月飞霜,亦或是冬生大日,皆为不祥之兆。
生灭之力,足以抹去一切。
正是因为在百草峰上曾亲身领教过武真一的厉害,故而李轻尘反倒不敢断言武真一是否能够扛得住这一剑,毕竟他终究还是与自己一样,都是凡胎肉身,是一个人,而只要是人,就终究会有极限,但如今这一剑之威,已经超越了人的极限。
莫说是他了,就连台上众镇武司的领军人物们都不敢下断言判定胜负,这台上一共十九人,除开长安武督白惊阙以外,一品宗师共有六位,二品小宗师共有八位,三品巅峰的一共三人,除开一品宗师以及白惊阙这位早已超脱的大宗师以外,另外十一人都不敢说自己上就能接下这一剑。
有雷声滚滚,霹雳响动,雷龙咆哮不断,也有绵绵春雨与茫茫冬雪一并从头顶落下,更有无形秋风暗藏其中,使生机凋零,短短几息之间,便已是四季共生之象。
一人见状,禁不住抚须感慨道:“先前周兄曾言,天下剑道一石,那二人未来当合占十二斗,我还曾心有不忿,如今看来,这句话的确是错了,这分明是他裴旻一人便占一石,其余人不过就是拾其牙慧罢了,想我练剑至今,也有四十年整,自以为也算是悟得剑术真意,可今日见了他,方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一人笑言,道:“马老弟何不前去讨教一番?我们武夫又不像那帮玩笔杆子的,凡事都喜欢讲个先来后到,武道达者为先,向他学剑,不丢人。”
先前开口的那人摇头叹息道:“若非脱不开身,我倒也想加入长安镇武司,好生向他讨教一番剑术,这第五剑生灭我不奢望,不过前四剑,凡得其一,都足以借此立起神相,只可惜俗务缠身,剑心蒙尘,不得空闲呀,我听说这裴旻平日里也为俗务所扰,今日在下斗胆向武督大人多嘴一句,如此天骄,可莫要耽误了其修行呀!”
白惊阙眼皮子都不抬,只是道:“万事万物,皆可洗剑,若不见红尘滚滚,又怎悟四季无常,他的剑道,还用不着我来担心。”
言下之意,自然是也用不着你来担心。
那人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敢多言,只能讪讪地点头,然后继续看向了场中。
又一人开口道:“那依武督大人看,这一场,谁会赢?”
纵然是已经亲眼见识到了这般厉害的剑术,但许多人也依然认为武真一还有赢面,因为此人的根基,实在是太浑厚了,凡人不知,因为他们只能看到皮相,武真一那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说是逃难来的都有人信,四肢瞧着
比女人都瘦弱,整个就跟个山里的猴儿一样,但他们不同,他们有神意,看到的自然不一样。
在他们眼中,武真一根本就不是一个黄发瘦猴儿,他身上的气血之力之浑厚,若以神意观之,血红色的光芒从天灵盖中冲天而起,可达十丈高而不落,换句话说,他就算一年不吃不喝,都依然可以保持旺盛的精力,而他的神意之强,连他们这些二品小宗师的神意都只能在十丈之外远远看他,再近,就会受伤,而这只是他自然散发而出的威严,还不算刻意排斥。
问话这人心道,或许也唯有这样一位每个方面都趋于完美的武人,才有可能硬抗这一剑吧。
却不想,白惊阙竟摇头,道:“我也不知。”
此话一出,更是惹得众人一阵惊讶,没想到,竟连武督大人也看不清楚胜负,这可就有意思了。
场下,好战心起的黛芙妮娜远远观之,几度想要上前,但立马便心生警兆,只得赶紧退开,一颗心的表情,全写在了脸上,又是为自家小裴的实力而开心,却又因为每次只要他在,就必定不会给自己出手的机会而生气。
这一招生灭之剑,根本就没有刻意想要针对某一个对手,正如裴旻先前的状态,似乎就只是在演练剑术而已,那这正是从沈剑心那一剑中所悟出的,无我相,无他相,心中无敌,眼前无敌,故而无敌!
剑气横贯三十丈,在内皆斩!
武真一被困在这处完全以春夏秋冬四季演化而成的剑气小天地中,人生第三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苦不堪言。
第一次,是他在狂怒之中生撕了两位武家子弟,然后就被武神大人,也就是他的亲爷爷给丢进了一处雷电囚笼之中,遨游九天十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下无处不可去,性子最喜自由,也最是桀骜的大鹏金翅雕竟被人给困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笼子里,这是多大的耻辱,但他根本无力反抗,每次光是轻轻碰一下那些看似安静的雷电,都是一次难言的折磨。
第二次,是在百草峰上被武神大人从那座好似要将他彻底炼化的可怕鼎炉之中救走,而回去之后,又被丢进了儿时记忆里的那座囚笼之中,他依然不得脱身,只是这一次偶尔触碰囚笼的边缘,虽然依旧难以忍受太久,但最起码,不会再晕过去了。
而这,是第三次。
武真一体会到了一种名为“耻辱”的感觉。
想他活到现在,除了自己那位真无敌的亲爷爷,以及那个满嘴仁义道德,却最喜欢拉偏架的三叔以外,其他交过手的,哪个能是自己的对手,同境之中,他坚信自己就是无敌的存在,百草峰上,以一敌八,信手拈来,谈笑间便将一众同辈高手打得七零八落,范阳城外,以四品之身生撕三品武人,试问何人可比,可如今,他竟被同境界的人,逼到了这幅地步。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