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程翔和苗从宗一起抬头,飘浮于他们之上的,正是灵巫族掌门,他们的恩师韩松庭。
这韩松庭已经一千三百岁高龄,却生得像个少年,正踏于一段飘浮空中的腿骨之上,阔大的衣袍迎风而起,鼓胀如风帐。他老生童貌,只是声音显得苍老。
程翔看到他时,立时便认出,忙与苗从宗一起跪伏。因为跪下后,人还不及左右两根护索的高度,程翔在四根并索上左右微晃,得不到依护,随时都有失足掉下山崖的可能,不过他此时也顾不得了。
起码,有恩师在,万一有个不测,他当真落下去了,恩师凭着飞天法宝,以及仙级三阶第五层的修为,也不会让他出现意外。
“行了,你们也别跪了,赶紧跟着为师回山门吧。那位女子,今现在起,你就是老七的弟子,也是我灵巫族人,可以跟着来。”说罢,他身形一转,踏着飞天宝骨便往那片琼楼玉宇飞去。
程翔忙站了起来。开玩笑,师父都飞走了,自己万一再往山崖下掉,谁救啊,难道还能依靠这个二师兄?别说他没有飞天法宝救不了,就算他能救,他真为救吗?
三人一起走过铁索道,踏进雄伟壮丽的灵巫族山门,程翔心中才总算是一块大石落地。他心中暗暗想着,一定要练制出一块飞天宝骨来,学会御空飞天术,我的个乖乖,下回再也不走那条索道了,老子直接飞出去。
敏敏随程翔一起来到主坛正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做这个挂名女徒,也不知道是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二师兄并没有随他们一起去见师父,大概他天天都在山上,天天都能见到师父,每日应尽的孝道也都尽到了吧。
程翔进入正殿时,唯见师父一人端坐正殿中央,四周围空荡荡的,再无其他人。
这殿堂外面看倒显得金壁辉煌,走进殿内,却是一片森然黯淡。
灵巫族的亡灵系法术,大约也只在这种森然黯淡的地方,才更显威力。但是总不能把整个山门盖得跟阎罗地府似的吧,外面的金壁辉煌,那就是这里的面子工程。
“从言,你过来。坐到师父对面来。”
程翔正准备向师父行礼,闻言,忙上前去,在师父面前的蒲团上坐下了。这种东西以前巫从言就不爱坐,哪有沙发舒服,和小板凳小马扎比也不如啊。何况程翔还从来没坐过蒲团,这一屁股坐下,两腿盘在一处,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韩松庭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从言啊,你离开山门,已经多久了,你还记得吗?”
“四十七年了。”程翔总算还能记起巫从言离开这里的日子。
“不错,四十七年了,你就不想再见到为师了吗?”
“弟子一直想着师父,只是……”
“若不是换了一个身体,只怕你这一生都不会回来了吧?”
“呃?”程翔发现,他对巫从言依然不是十分了解。巫从言不想回来?他从巫从言的记忆中完全得不到这样的信息。
韩松庭轻拍他肩,轻轻叹了一声。闭上眼,他的身体泛出一圈淡淡的幽光,那团幽光渐渐涨大,形成一个似有似无的光球,直把程翔也包裹其中。
重新睁开双眼,韩松庭面色突然一沉:“现在我们两人说的话,便是你体内的十七位饲魂,也听不见了,告诉我实话吧,你并不是我的徒儿巫从言,对不对?”
“啊?”程翔一惊。他最怕的,就是被识破身份。下意识地他就想跳起来远远躲开,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全不受控制,一动也动不了。
程翔脸色都变了,背后冷汗涔涔直下。
眼前是什么人,巫从言的师父,仙级三阶的人物,换言之,他现在已经是神仙了。
面对一个神仙,自己一个凡级三阶,哪里有丝毫的反抗力,只怕是对方眨一下眼睛,也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
这韩松庭对巫从言有多喜爱,程翔是知道的,那简直到了腻爱的程度。正是他的宠腻,才使得巫从言一向放荡形骸,我行我素,鲜少顾及他人感受,在这圣灵山人极是不受人待见。只从他身为掌门名下一名弟子,却从来不为山门考虑,整个山门的第三代第四代弟子他居然一个也不认识,就可知他平素里人缘有多么差。
可即使如此,韩松庭然依然对他宠爱有加,即使他一言不和,即离开山门数十年不归,也依然对他无所责怨。
现在他知道,这个巫从言其实已死,而且就死在自己手里,他会怎样做?
程翔不敢往下想,只觉得自己这回千里迢迢来灵巫族总坛,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而数秒钟过后,便是他这个错误的终结。
抱着必死之心,程翔用颤抖的声音应道:“不错,我不是巫从言,我的名字叫程翔。”
“好,好一个程翔,你可知夺了我徒儿性命的人,我会如何对待他?”
程翔心中又是一颤。
五师兄被昆仑道士所杀,杀他的道士,叫师父一掌击中,全身受阴毒入侵,七七四十九日后全身溃烂而死,连同他的灵魂,都被那股阴毒完全腐蚀掉了。
这位巫从言师父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
不会?他也要用这样的方法,对待自己吧?
程翔不寒而栗,差一点小便失禁。
韩松庭双目如电,直直地盯着程翔,眼里闪过与他外形极不相称的神情。那是一个老者在为自己的爱徒而哀叹,却显现在这张看上去和程翔差不多年岁的年轻的脸上。那眼神里,有太多程翔无法读懂的东西。
是叹惋?是哀痛?是愤恨?还是……
“你以为我会杀你吗?”
“难道不会?”
“既然是你吞噬了巫从言,从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巫从言了。从言,我最爱的徒儿,我怎么可能对你下手?”
“哦……”
“别说话,听我说。其实在望崖桥上我看见你时,就知道你不是巫从言。表面上看,巫从言吞噬了你,拥有了新的身体,实际上,是你吞噬了他,拥有了双重的灵魂。”韩松庭所说的望崖桥,就是山门外的那条又长又限的索道。
“双重灵魂?”
“难道不是吗?巫从言的一切都知晓,这正是他的灵魂也在你身体里的缘故啊。”
“他……他真的活着?”
“活着?什么叫活着?你体内的十七饲魂,算是活着吗?”
“这个……嗯,也算活着吧。”
“这就是了。你的灵魂与从言的灵魂,已经合而为一,你以为你是主导,是灵魂反吞噬的胜利者。其实不然,你现在的每个念头,每一个行为,都已不是再是从前的你,你难道没觉得你现在的心性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吗?”
“的确如此。”
“在你看来,从言欲吞取你的灵魂,却失去了他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却认为,他未尝不是另外一种活法,他活在你的精神世界里,也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深处。孩子啊,既然你也叫了我一声师父,那么我便是你师父,而你也仍然是我的第七个徒儿。既然十七饲魂都能接纳你,老夫又怎会拒绝你。”
“不是,饲魂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饲主已经变了。”
“呵呵,他们不知道?孩子,你太小看他们了。刚刚我的饲魂已经与他们交谈,他们不仅早知你的身份,更劝我千万不要伤害你。”
“真的?”程翔打心底乐出来。他一直最忌惮的,就是这些饲魂会得知真像后欲为巫从言复仇而取他性命。原来,他们已经悄然认同自己。
“孩子,你心地纯良,与从言的我行我素放荡不羁大相径庭,饲魂们是用心交流的,你是瞒不住他们的。老夫曾试探他们,如果取你性命而为他们另择饲主,保证他们以饲魂方式延续生命,甚至可以用移花接木之法,为他们重塑肉身。他们居然无一例外地选择永远守护你,永远只是做你的饲魂。”
“他们……师父您是说有一种移花接木法,可以为他们重塑肉身,不用像现在这样一直做一个饲魂?”
“想学?呵呵,以你的修为,暂时还不能学的。嗯,饲魂们果然没看错你。不过,即使有一天,你可以使用移花接木大法,相信他们也不会有谁愿意接受。他们和你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接触,但是他们和从言生活在一起却已经数十年甚至几百年了。现在你就是他们心中的巫从言,这种性命与共的情感,相信你也会渐渐体味到的。”
“哦。”程翔低下头思索着,他就不信,真有这样的机会,饲魂们会不愿意?拥有一个新的肉身,可以像人一样延续生命,总比做一个只有思想没有肉体的魂魄强吧。他暗下决定,这个移花接木法,他早晚得学会。
“孩子,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师父您说。”
“现在,你还是下山去,帮我寻回巫从言的肉身,带回来给我。”
“啊,下山?”程翔一脸郁闷,他好不容易才上得山来,还没有开始潜心修练,学几招管用的术法,又要回去。
“从言终归是我的徒儿,尽管他已融进你的灵魂中,但在俗世的眼光看来,他已死了。我,想他在我身边陪着。”话到最后,程翔听出这位貌似年轻的老者,心中的那份凄凉与悲怆。
“好,我这就下山去寻,有个朋友说她处理了巫从言的尸体,我直接去找她,很可能一下子就能找回来。”
“不忙,你且随我来。”
程翔只觉得周身一松,肢体马上可以动了。见师父起身往后堂而去,也连忙跟上。
敏敏一直站在程翔身后,整个交谈她一句也没听到。见程翔跟着韩松庭往后堂走,她也急忙跟上。
程翔体内的饲魂们,这时也都纷纷询问程翔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们与他的交流全部被阻断。程翔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只默默地跟着师父后面,不多时,已经了一处风格典雅的后山别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