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淮闲来无事,去了灼华宫和修媛娘娘——江昭良下棋打发时间。
江昭良十八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年整,这十年的漫漫长日将她身上的豪情消磨殆尽,宛然一个深宫妇人的模样,即使那张脸颊依旧美艳动人,但神情间的寂寥和无奈却是无法掩藏的。
她身着一件深紫色的半臂襦裙,上用金线勾勒着数朵展开的紫罗兰,虽然针脚细密,面料不菲,可样式已经不是近两年流行的宫装了。
江昭良半靠在软榻上,纤细的手指轻轻的垫着下巴,犹豫片刻,落子。
江淮瞟了她一眼,也不紧不慢的落子。
江昭良微微俯身,连忙将她那枚棋子拨到一旁:“不算不算,我方才没注意,疏忽了,这步不算。”
“这一盘棋还没下完,你就毁了三四番儿了。”江淮无奈的扶了下额头,“罢了罢了,谁叫你是君我是臣呢,就再让你一步。”说着,将自己那枚棋子拾在手中。
江昭良掐着自己的白棋,迟疑了半天,再次落子。
江淮得意一笑,将黑棋落下:“又是死局。”说着,将脸凑到她眼前,“要不然……再让你一步?”
“罢了罢了,十局棋九局输,有什么意思。”江昭良叠了叠手上的帕子,一对眼珠好像尘封在沙雾里的玉石,没有光芒,“昨日去了览福宫,瞧见那还在襁褓中的长平公主甚是可爱,若是有个孩子陪着,这漫漫深宫……才有些盼头。”
闻言,江淮也不做声了。
江昭良方入宫时,凭着烈马般的性子宠冠一绝,任谁都无法匹及,谁知七年前的一次意外小产,她和皇帝闹起了别扭,恩宠便再不如从前,否则以她的身家和才貌早该位列四妃,而不是在九嫔之中苦苦挣扎。
“长姐还年轻,迟早还会有孩子的。”江淮偶尔会揣测,莫不是因为长姐是长信旧臣之女,皇上忌惮,而故意打了她的胎?
江昭良苦涩一笑,冰冷的护甲抵在掌心上,微微用力:“君幸,你就别安慰我了,如今宫中谁人不知,我早已色衰爱弛,哪里比得上那些新晋宫嫔年轻貌美。”
“长姐的容貌放在眼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怎能妄自菲薄。”江淮垂眼,转着拇指上的鸽血扳指,“只是……你不肯对皇上用心,他自然也不会对你用心。”
江昭良心尖微颤,没有说话,半晌才起身往后殿走去:“你不是爱吃我宫里做的牛乳糕吗?我去给你拿。”
江淮点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叹了口气,原来宫中的女子,二十八岁就已经迟暮了。
正等着呢,殿外突然响起一阵争执的声音,她出去一看,原是长姐的贴身宫女天葵与邓淑妃宫里的海莲吵起来了。
海莲吵得正欢,语气不可一世,见到一脸冷淡的江淮从门后出来,暗暗一惊,连忙行礼:“奴婢不知御典大人也在这里,给大人请安。”
“这里不是邓淑妃的含象殿,你走错了。”江淮挥手,不耐烦的让她离开。
海莲心底暗虚,虽然江昭良不得皇宠,甚是好欺负,可她那个妹妹却是宫里出了名的难对付,今日她奉邓淑妃之命故意来找不快,却不想还没尝到甜头,自己就先碰了刺头。
无果而回也没自己什么好果子吃,想到这里,海莲咬牙道:“回大人的话,是邓淑妃遣奴婢来,向修媛娘娘讨两斤茶喝。”
江淮蹙眉:“没茶就去奉茶司领,来灼华宫做什么?”
海莲脸色仓促:“是……奉茶司的管事儿的说,这个月的最后一斤六安茶被修媛娘娘领走了,淑妃娘娘说了,皇上最爱喝六安茶,又常去含象殿,所以宫里总得备着,即便修媛娘娘爱喝,也总不能和皇上抢吧。”
江淮缓缓的走下石阶,展开折扇,不屑一笑:“亏的邓淑妃侍候皇上多年,竟不知道皇上最爱喝的是西湖龙井吗?”
“奴婢记得明白,是……是六安……六安茶。”海莲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硬撑着胆子说道。
“那你是说,我伺候龙案这么多年,连皇上这点习惯都记不住吗?”江淮蓦地提高了声音,说的又快又急。
海莲吓得一缩,连连道:“那……那是奴婢记错了……是奴婢记错了,好……好像是西湖龙井。”
“既如此,我长姐领的是六安茶,皇上要喝的是西湖龙井,你怎么跑到灼华宫来了?”江淮合上了扇子,语气愈发冰冷,“我看你分明就是来胡闹的!”
海莲眼底一颤,‘扑通’的跪了下来:“大人恕罪,许是奴婢……奴婢记错了,是淑妃娘娘自己想喝……自己想喝六安茶,不是皇上……不是皇上……”
“先到者先得,后来者空手而归,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吗?”江淮挑眉,回头瞟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天葵,“邓淑妃想要喝六安茶,下个月早早去领不就得了,这个月就忍着吧。”
海莲护主心切,不悦的嘟囔道:“可是……可是淑妃娘娘位列四妃,修媛娘娘不过是九嫔之一,大汤开朝以来,一向尊卑有序,就算修媛娘娘再想喝,也得先紧着淑妃娘娘不是!”
“还敢顶嘴!我看你才是目无宫中的尊卑礼序!”江淮目光骤冷,手腕一甩,那柄坚硬的两仪扇‘嗖’的抽在海莲的脸上!
‘啪’的一声重响!
海莲那白皙的左脸上瞬时间激出一道血印!
天葵吓了一跳,捂嘴惊呼!
擅自妄议主子的身份,以下犯上!”江淮疾声责备,挥臂抽了第二扇!
海莲耳边嗡嗡作响,脸颊鼓的老高,疼的眼泪直流,还未反应过来,第三下已经雷鸣电闪般接踵而至!
她被打的合不拢嘴,口水直流,忍痛之余,还不忘磕头请罪。
“最后这一下算是告诫,你若是再敢跑到灼华宫来闹事,这条舌头就别想要了。”江淮紧盯着她,目光森然阴冷。
海莲摸着滚热的双颊,流着眼泪踉跄的跑开了。
“这个海莲总来找茬吗?”江淮转过头,冷冷的去问天葵。
天葵被方才那一幕吓傻了,连忙回神:“回大人的话,这个海莲仗着是邓淑妃的贴身宫女,总来殿里吆五喝六的,年节的时候,还硬抢走了一套汝瓷的茶具呢。”
“身为娘娘的贴身宫女,连基本的护主也做不到。”江淮瞥眼,颇含薄怒的说道。
听到江淮这么说,天葵吓得连忙跪地,不知道这股气火怎么会烧到自己身上:“是奴婢无能,还请大人恕罪。”
“长姐身为修媛都受人如此凌贱,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又能做的了什么,起来吧。”江淮拍了拍折扇,“我会打点好上下,以后宫里缺什么就去我那里取,小事就叫北堂做主。”
天葵起身,连连道谢。
“长姐自己不想去争去斗,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保她安稳无忧。”江淮不紧不慢的摸着扇柄,“我独自也能保得江家太平,只要她别忘了当初进宫的目的就好。”
天葵不解,却点了点头。
“牛乳糕一会儿我叫北堂来取,先走了。”江淮留下这句话,闲悠悠的离开了。
天葵回到殿内,瞧见殿门后面色异样的江昭良,吓了一跳:“娘娘……”
“都听到了。”江昭良坐回软榻上,一下一下的敲着茶杯,呆望着桌上那株刚刚绽开的紫罗兰,良久,才听到她怅然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
“这株紫罗兰终于开花了,天葵,你去内务司问问,今夜是否还是蒋充仪侍寝。”
“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