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伤口如刺
凤鸳跨过一个个尸体,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笑道:“正是小女。”
“你来做什么?”
“大皇子是瞎了不成?小女当然是过来帮大皇子迎敌的了。”
苏砚微折了折眉头,心下起疑,张海全让他孤身迎敌,其意无非让他死于战乱,又怎么会容许别人前来相助?更何况医仙与他并无交情,又为何要出手助他?
“以你我的关系,恐怕你出手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帮我吧?”
凤鸳讥诮一笑,“早知道大皇子这么矫情,小女就不多费那个力气了。”
她摸了摸他胸前破碎的铠甲,道:“大皇子还是承认吧,方才若不是有小女相助,恐怕大皇子现在早就是一副没有生气的尸体了,呵,您一个人再厉害有什么用,蚂蚁多了也可以把大象杀死,小兵多了也足以让你死得毫无尊严。”
“你好大的胆子!”
苏砚扼住她的脖子,怒喝道。
呼吸窒住,凤鸳颦起眉头,断断续续说道:“大皇子……我救了你……你却要……要杀我……你……你还有……良心吗?……”
许是久违的“良心”二字太过突兀,苏砚一下子灭了怒火,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一个女人的话气成这个样子?
他松开手,别过脸去,“别激怒我,否则下一次我绝不留情。”他有点发晕,只好拄着长剑走,可还没走几步,就觉得眼前慢慢地暗了下来。
凤鸳站在原地,眼看着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狰狞的血迹,而他的步伐也越加蹒跚,最后停住了脚步。
“你受伤了。”她走到他身前。
“我没事。”
苏砚的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却仍然努力瞠着双眼,浑身的力量都依靠在长剑之上。
虽然没有致命的伤害,但过多的伤口让他流了太多的血,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凤鸳抚上握住长剑的那只手,语气平静如一潭池水:“你伤得很重,我带你回去吧。”
苏砚甩开她,“你滚开,我不回去。”
今夜,正是中秋,到了子时,他就会变成那副摸样,从十二岁开始,他已经经历了十二次这样痛苦的夜晚,所有人都会尖叫着逃开他,甚至于群起攻之,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只剩下了*的杀意。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会心痛了,但不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不能够暴露自己妖化的一面。
知道真相的凤鸳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她退了两步,“既然大皇子不愿回去,小女也强求不得,小女先行告退。”
她像一个影子般迅速消失在黄昏的树林中,苏砚静静地听了听,果真再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依靠着长剑极其缓慢地走着。
遍地的尸体散发着腥臭的气味,他强撑着身子艰难地离开了战场,向林子的更深处走去。他要离这些尸体远一些,离血液远一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在失去控制的时候放纵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妖物。
他一个人走了很久,天色终于黑了,凤鸳当然没有回营,她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只凭着凰脉的感知力感受他所走的方向,两个人的距离很远,所以苏砚始终没有发现。
她站在一株高高的树上,闭着眼用耳朵和气息探寻着,突然间心弦一动,她猛地睁开眼睛,然后迅速地向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苏砚终是失去了直觉,她赶到的时候,他就倒在一条溪水中,血液在水中蔓延成触目惊心的一片,在夕阳的照射下如同一条地狱的河。
凤鸳将他从水里面拖出来,放到岸边,他没有死,但伤口还在汩汩不停地冒着鲜血。
没有药品与纱布,她将自己的裙摆撕成一条条白布,然后将他的衣衫尽数脱了下来。
红色的霞光下,他身上遍布的伤口让人心惊,大大小小的孔洞和无数撕裂般的伤痕,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轻易刺痛了某人的心。
尤其是肩膀上的那个伤口,从肩胛骨下贯穿过去,新肉长到一起变成一个可怕的疤痕。
凤鸳的手轻轻地触上它,冰冷的眼里竟含着泪光——两年前她是张清楠的陪嫁北下北疆,他一路追来舍命相救,被楚轩的七翎金箭狠狠地刺穿。
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肩,随后移到他的背。他背上的伤就像是星星,一颗连着一颗,一片连着一片,她将他的身子翻过去,细细地数密密麻麻的伤,苦撑了许久的冷漠化作痛与无奈——
当时,他冒充大宣的侍卫随出使队伍进入北疆宫,却被楚轩在阴差阳错中抓了个正着,本用来欺骗太子的偷梁换柱之术被用在他的身上,他眼看着“她”被箭刺穿头颅,然后绝望地倒在一片箭雨之下。
他为她做了许多事,每一件都记在她心里,当眼泪毫无预兆地落在他皮肤上的时候,凤鸳才察觉到自己已不知何时哭得如此狼狈。
咸湿的泪滑到伤口上,带来丝丝痛意,苏砚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微微睁开眼睛,模模糊糊间他看见一个拭泪的白衣女子,他想看清她的面容,却发现她的脸上被一块白纱遮住。
但她落泪的摸样像极了一个人,某个在梦中经常出现的女子。
也许现在也是梦境吧,他顿时失去了气力,再次闭上眼睛。
圆月挂在天边,将小溪映射得一片银白,静谧的溪边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的,那么动听。
时间被月光拉长,在这个好像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估量时间的东西,凤鸳就静静地守着他,小心翼翼地照料他的伤势,观察他身上的任何反应和变化。
子时终究是来了。
天空中云层遮月,隐约间有个紫色的亮点出现在云中。
快了!那个时刻终还是来了!
凤鸳紧紧握住他的手,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
这时,男子突然有了反应,他手上的关节凸了出来,紫色的血管成网状覆盖在手臂和手指之上,同时,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像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疼痛一般摇了摇头。
细密的紫色血管遍布眼睑之上,眼珠快速地转动着,就好像要在下一刻突然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继续发生着变化,还不时用手捂着自己的左胸膛,自额上淌下的汗透露着他的痛感。
“很疼吗?”凤鸳用力地攥着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抚摸着他的胸膛。
超于常人速度的心跳一下一下从她的掌心传入,冰凉感霎时融化入一片炽热的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痛感减弱,苏砚紧皱的眉头缓缓展开,皎洁的月光再一次照亮他如刀刻般的面颊。
月光?
凤鸳抬起头,竟发现方才还被乌云遮盖的天已不知何时恢复成了之前的摸样。
她惊讶地微张双唇,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