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老爷不仅大排场在遇仙湖官祭祈福, 还利用自己的人脉请了许多神侍、大神侍来遇仙湖边的神庙里做法请神明护佑德源县百姓。如此一来, 奔赴德源县的信众更多了,闹得别的县百姓都羡慕异常。——毕竟官老爷认识谁能有认识神仙管用啊!
那神仙却真在挠头。灵素在往沁州修补护阵的路上,看到不止康宁府一处, 这神州东南气候适宜之地,还有许多地方也种上这散花稻了。一样的灰黄成片。
她回去就告诉了方伯丰, 假托是从码头上吃饭的人那里听来的。方伯丰大惊,若是受灾的地方越大越多, 到时候想要从别处调粮自然也越难。他也没指着从灵素这边问出什么详细的事儿来, 这码头上听人一说能听出个什么!赶紧跑衙门去跟老司长商议了,一边遣人去跟外乡人打听消息,一边写文报直送州府, 顺便告诉知县老爷一句。只是告诉了他也没什么大用, 他顶多多烧几炷香多磕几个头吧。
转眼秋收,这年还算风调雨顺, 照常种三茬两茬的人家收成同常年差得不大。只苦了那些种散花稻和辣茄儿的。种辣茄儿的还好, 至多耽误两季,这会儿改田,转年还能有麦收。如今年景好,寻常农家一两年的存粮还是有的。最苦的是种散花稻的那些,能撑到最后收成的不足三成, 七成以上的都绝收了。绝收了不说,地还给种坏了。
好在府衙有规定,丁田都照常种粮, 这些一意孤行的全是有田。丁田是农家才有,有田多是县城里的大户人家的。佃农们按着文契都是拿当年收成的多少,这回丁点收成没有,白忙活大半年不说,明后年眼看着也没什么收成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散花稻绝收的事儿在县里传开了。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我就说嘛!钱那么好挣?!卖那么贵的东西,随便种种就能种出来?都发白日梦呢!这下抓瞎了吧?!”
也有人本来就看不惯在小河滩那样地方占地百十亩的人家,跟着高兴:“这回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这花稻没种出来,倒是把地给糟践了!往后我看他们家还得瑟!什么地主人家,这下成了荒滩人家了!这都是平日里不积德啊,才有这样的报应。”
绍娘子却在这日完工的时候对织坊里的人道:“听说今年小河滩和浦沿几处的好地肥田都绝收了。咱们自己又不种地,全是买着吃的。今年那里少了许多米粮,恐怕到时候粮价要涨呢。刚好今儿把这一个月的工钱发了,我看大家赶紧多屯点,心里踏实。就别都给买米了,那个搁不住。买成袋的谷子,要吃了现磨就成。”
一些人听了笑道:“东家替我们想得周到。”
齐翠儿就问:“这要买多少合适?”
绍娘子想了想道:“买够吃半年、多半年的就差不多了吧。明年夏粮收了价儿总该落下来了。”
另外有人乐道:“我们一家五口人,要一次买半年的口粮得多大地方堆它!”
另一个便道:“大小搓匀,算一人一天一升米,也得十石才够了。”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毕竟居家过日子,谁家一下子买十石米的。又不是村里,家家都有谷廪,这县里一家子几口人挤那么点地方,哪里寻空儿堆它去!
绍娘子却道:“寻个屋角上,底下垫高点儿,整袋堆叠着放,也不费多少地方。”
也是说过听过,没谁当真。
倒是齐翠儿转脸就真的同陶丽芬一块儿去南城米铺里一人买了五石的晚稻,陶丽芬还买了两袋秕谷,她还养着几只鸡。
齐翠儿还笑:“这时候就显出我一个人过的好来了,这屯米都不用屯那么些。拿主意也不用同人商量,真是爽快。”
这一回也出去几两银子,陶丽芬道:“你这回怎么这么利索了?绍妹妹说的时候,你没给她来两句反话?”
齐翠儿从来说话最不好跟着人说的,你说一她就说还有二呢,反正不能叫你痛快了。
她也自有所觉,这回听陶丽芬这么说,便笑道:“我只是不会说话,又不是傻。绍娘子她平白说这样的话哄我们干嘛,她家里又不是开着米铺急着要清陈米。再说了,如今都说散花稻绝收了不是?那丁田都是各家自己的口粮,能拿出来卖的少。县里吃的不都是靠有田里种?这回少了,自然价儿就上去了。没错啊,早买早省钱,干嘛不买。”
陶丽芬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我听灵素说现在闹得挺厉害,还说那些有田恐怕明后年的收成都不一定能好。你说说,连种个地都难安生,不多计较点儿真的不成呐。”
齐翠儿一拍大腿:“?悖∧阏Σ辉缢的兀≡缢翟勖蔷屯凸灰荒甑牧耍?br>
陶丽芬乐道:“这地方又不是孤伶清就咱们这一处的,今年收成不好了,地也不成了,自然有别的收成好的地方运了粮食过来。还能就坐等着看我们挨饿?这都多少年没出过饥荒了,难不成就叫咱们赶上了?你也真是瞎担心!”
齐翠儿犯拧,第二天死活又拉着陶丽芬去买了些来收着。
作坊里知道这事儿,好些人都打趣她:“这是要转行做谷米买卖啊?”
还有背地里叹道:“这没了男人就没了主心骨了,听不得一点响动,也是可怜见的。”
齐翠儿自觉挺有理,还去告诉绍娘子,把明后年收成都未必能好的话说了,撺掇绍娘子也多屯点儿。绍娘子想的却多了,连着几天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都是下晌才来的作坊。
这天刚进门,就问坊里的人道:“前阵子叫你们家里多买点稻米,可买了没买?”
一时有的说买了,有的说要买家里人不让,还有的道工钱刚够付这回的会钱、没那么些余钱屯谷米去,绍娘子便叹道:“我刚从米市街回来,今儿许多米铺挂了牌子出来,说是米粮限售了。一天就卖多少的,卖完了就不卖了。”
众人一惊,有几个眼看着就坐不住了:“限售?不卖给咱们米了?这是想饿死咱们啊?!官府不管他们?!”
绍娘子看她一眼:“饭馆卖半天饭关门歇业了,官府还能把灶上的大师傅抓起来?人家米铺又没有抬价,只说米粮不多了,每天限售,犯的哪条王法?”
有一个站起来道:“东家,我、我得回去瞧瞧去。今天请半天假可成?”
绍娘子只好点头:“去吧。”又看看众人,“还有谁要去的,都去吧。”
一时出去了四五个人,留下的有一个道:“瞧?瞧什么去!总不会连明后天的米都没了吧。”
到了第二天,德源县全县的米铺都开始限售米粮了。每家按着自己的安排,一天就卖多少的,卖完就完。来买米买面的也不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了,一人一次不能超过五斗。有些人口多又做力气活的人家,这一天恨不得就得吃一斗,这一回就卖五斗,怎么办?只好多排几回队,或者家里闲着的人都出去买米去。
消息传到衙门里,农务司的和坊业司的在一处商议。
农务司把如今汇上来的数录细算了一遍,坊业司也按着手里的税据推算了各商行的存粮数目,两相一对,农务司这里德源县今年夏秋两季的粮收数目少了三成有余,坊业司那里的数据反比从前的多。也就是说,其实已经有不少粮商早早从别处屯了米粮来了。那如今这限售又是怎么回事儿?
坊业司的人道:“我们已经问过几个米商了,他们说是之后的运粮不一定能如期到货,所以才有此举。”
方伯丰问道:“是说他们采购的米粮之后不一定能运来了?他们都是哪里采购的?本县的多还是外地的多?”
坊业司的人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得再细查查再说。”
老司长同方伯丰对视一眼,便把最近几处打听来的事情同坊业司的人说了:“这散花稻如今祸害的不止我们县一处也不止康宁府一地。梁川府、文乾府乃至整个南山道都有波及。别处如何情势尚难知晓。康宁府里,只大圩、湘泽那里同巨湖沿相似,得了人指点,散花稻基本都有收成。如今正打算照着巨湖沿的做法休田回复地力,倒是没再打算轮作此稻了。
“另外的几处虽被查了些强卖散花稻种的事情,却又有许多流言,不少人轻信了那些话,偷着摸着还种了不少。连丁田都未能全部保住,有田种散花稻的也比咱们县多,今年的收成也自然更差了。
“如今粮商限售,说是之后的米粮到货难定,或者也有真话;我还担心的是到时候邻县米价高涨,会不会有商行打着要把米粮运去卖高价的主意。”
坊业司的司长点头道:“你虑得也有道理。如今他们限售,无非是想把着存粮待价而沽。想必是想看看今次散花稻绝收的事儿到底有多大影响。这会儿他们要忽然卖高价,那肯定不能的,可若是照着之前的价格敞开了卖,又怕到时候粮价上去了,他们手里的米粮却不多了,少赚了一笔银钱。才会鬼鬼祟祟弄出这样形状来。”
老司长点点头,又道:“所以如今形势严峻,我们这里着力在花后田的改田和抢种抢收上,你们那里还得盯着县里的米粮进出才成。”
坊业司的郑重道:“这个你放心。不能叫这帮王八羔子为了自家多挣银钱就叫县里百姓饿肚子!”
出来之后,老司长对方伯丰道:“这几日咱们赶紧收拢人手分几路往小河滩、浦沿几处花后田聚集的地方去。教各家尽快重新松土做垄埋肥,赶种新粮作。不能全指着坊业司这头。到时候果然隔壁几处粮价一上去,咱们不跟着涨就只能挨饿。——有钱能使鬼推磨啊!粮商们自己又饿不着,能多挣一份银钱难道不挣?不能指着人的良心过日子,万一指不上就完了!还一个,总是指不上的时候多些!”
方伯丰听了吩咐赶紧去安排人手和粮种不提。
等人都分拨分好了,新粮耕种的方法也都详细写成了文书,几个人已经扎堆学了几日,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方伯丰。他这常年蹲在田间地里的好处就显出来了。
别的都好说,只是这粮种数目有限。从别的司衙抽调了人手背着稻米麦子往翠屏镇山上换旱稻、米袋子等种粮去。一则人力有限,二来人家山上也是各种都种,尤其今年许多人家只种了口粮,剩下的全种辣茄儿了。没那么些新鲜种子换给他们。
尤其是这一波冬粮夏收的,旱稻又不合用,麦子油菜肯定想都不用想了,只有个米袋子能种。偏山上米袋子本来就种的不多。这么一来就是个不小的缺口。
有年轻的司员跑过几处田地,便道:“就紧着愿意种的给呗,那些我们说半天当我们放屁的,就让他自己爱干嘛干嘛去。管他呢!”
老司长训他道:“你要这么想你趁早别在司里干了。活儿是活儿,人是人,这不是看你乐意不乐意做事情的地方!”
赶紧有老人把那小子拉一边去了,老司长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晚上方伯丰回到家,也没什么胃口吃饭。灵素喂好了两个娃儿,指着西屋道:“我们家地上种出来的米袋子我都给你收拾好了。簸了两回,保证没什么秕子。还有些五色麦我也给收拾回来了。这东西怕热不怕冷,我们家去年的花后田里冬粮我种了几块这个,也能长,你看看合不合用。”
方伯丰听一半就跳起来往西屋里看去。见有六七麻袋堆在那里,虽管不上什么大事,不过这是当种子用的,也很够些田亩了。笑着出来正要跟灵素说话,灵素又拿手指着西边道:“我说是竹屋里头,这些是准备给玉兰的。”
结果方伯丰跑去竹屋里一瞧,满堆的大麻袋。
“你这都是什么时候得空弄回来的啊?!”
灵素乐了:“指着咱们家那船是没戏。刚好老里长他们几条船都来县里,我就蹭了人家的船过来的。还是他们帮我搬进来的呢。”想到一事又道,“隔壁看见了,还问我是什么米粮,能不能让给他们几袋,他们好在铺子里卖。”
方伯丰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米铺限售的事儿来,——这人的鼻子有时候是真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