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霄你说什么?”
王渊文登时不能平静,上前拿手指着周重霄的鼻子:“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能把人踩在脚底下的周督军?哼,你做梦!”
“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你跪在我的脚底下,跟我求饶!”
王渊文说着,原平静的一张脸已变了颜色。
吉田望了望他,又挡到田中和周重霄的中间,带着笑容道:“周督军,稍安勿躁。田中领事今天来,不过是为了帮助你。”
说着,他朝田中太一使了个眼色。田中太一眼里的光火也略收了一些,从怀中拿出一张离婚书来。
“请周督军签字罢。”
吉田接了,递到周重霄的面前。
周重霄眼皮微低,扫了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离婚书。”吉田说道,“只要周督军签了这份离婚书,那你和你的太太,你之前的婚姻,就可以说是一笔勾销了。”
“你的中文说得不错,还懂得用成语。”
周重霄脸上未起波澜,接了离婚书,翻看。
吉田看着他的脸庞微微一笑,眼神示意田中太一和王渊文,不要太冲动,一切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说。
“我再教你一句,”周重霄一边说,一边将离婚书竖着捏在手中,每说一句话,那离婚书就在他手中多碎了一瓣,“入乡随俗。南京政/府的孙总统就职时,提到民国婚姻之一夫一妻,将要修正,写入宪法。我周重霄当为一人。”
“你!”
吉田看着他将手中的离婚书丢弃在地下,一时也气愤起来。
“还有,我与樱子小姐......”
“重霄君!”
樱子的嗓音从后头蓦然响起,她迈着小步,极快的走过来。将周重霄的手臂一挽,见到吉田等人,又放开,做了个九十度的鞠躬。
“吉田叔叔。”
“吉田叔叔是来跟重霄君谈婚礼的事情吗?”
吉田脸上愤怒的颜色隐忍着,并不说话。
樱子看似懵懂的瞧了瞧王渊文,又看了看田中太一,她一笑,粉面俏丽:“吉田叔叔带客人来了。”
周重霄便要将她又挽过来的手拉开,樱子固执的扭着,他低头朝着她一看,樱子只当没有看见。仍笑着和吉田说话。
“我刚和重霄君说起婚事,他与沪上的夫人感情很好,离婚的事情,吉田叔叔就不要再提了。”
“那怎么行?我们帝国的贵女,怎么能嫁去做妾?”
“也不是妾,樱子已经和重霄君说好了。吉田叔叔不要问了。”
吉田还要说话,王渊文却忽的转身,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田中过去,将他的手一拍,示意他有话要说。
吉田愤愤不满的和那田中太一一道离去。樱子挽在周重霄胳膊上的手立即被拽了下来。
“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没别的要求,你就这样陪着我,很好了。”
樱子可怜的低着头。周重霄望着她,不禁蹙眉。
“福永小姐......”
“你别说了,什么都不要说。”
樱子抓住他的手,头垂得很低。
周重霄似隐忍着,竟第一次没有将她的手丢开。
樱子忽的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笑容道:“我去给你做水信玄饼罢,你还没有尝过我亲手做的料理呢!”
他眸光很暗,深不见底。
樱子忐忑的望着,等着。
“好。”
樱子竟如释重负一般开怀笑起来:“我这就是!很快!”
待她走远,周重霄往前走了两步,抬手,在两棵树的茂盛绿叶交叉处,取出一枚夹在叶片后的锋利手术刀片。
吉田随田中在一处房檐下站住。
田中看了看吉田身后的警卫士兵:“你真相信周重霄会乖乖和日本世家女成婚?”
“我看他刚才的反应很奇怪,倒像是故意激怒我们似的。”
“我看是你带来的那位王总统的儿子太沉不住气。周重霄在这里关了有一个月左右,从云端掉落到泥地里,有点脾气也很正常。”
田中若有所思的点头:“他是个硬骨头,虽说有谋略,却很难被强迫。”
“正是。他要是对樱子、对婚事千依百顺,我才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总而言之,万事小心为上。”
田中太一道:“至于离婚书的事,与订婚消息一起,你以周重霄的名义出一则和沪上的梁七小姐解除婚姻关系的声明,也很好办。”
“我倒不放心你那位王总统的儿子。”
田中成竹在胸的将拐杖在地上点了点:“这你放心,自你派人伪装成周重霄手下的陌军杀了王泾阳,他一心为父报仇。再者,那周重霄还抢了他的心上人。”
忽听树枝叫人踩断的清脆声。
吉田和田中登时都一凛,肃下脸立喝:“谁?”
五米开外的警卫士兵提了枪赶过来,往那树影后头一瞧,“砰砰砰”连开三枪。
“报告中佐,是一只白猫。”
说时,过去将倒在血泊中的白猫拎起来,提给吉田和田中太一看。
他视线与正对树影的透光玻璃窗户的人一望,目光相接,他眼神示意。半侧身,挡住了那扇可照出人影的玻璃窗。
吉田和田中看到果然是一只白猫,皆放心,让警卫士兵把白猫处理了,他二人朝着外廊走。
警卫士兵待他两人走远了,才侧身,对着树荫后头的那人微一颌首,跟了过去。
梁娉双腿发虚,往后一跌,差点摔过去。
她两手紧抱住树干,额头上的汗直往下掉。内里小衣早就冷了一层。
站了一会,勉强缓过劲来,便想着这件事要赶紧去告诉周重霄。快走两步,又扭头往四周看,唯恐叫人瞧见,怀疑起来,倒要给周重霄招惹麻烦。
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她肩膀上一重,人被掰了过去。
仰头一看,竟是方才就见过面的王渊文。
梁娉愣了一愣,心道,见到他更好,将王泾阳被害的实情告诉他,许能令他回头。张嘴便要把刚才听来的话据实相告。
王渊文却不待她开口,抓了梁娉的手就往前走。
“渊文!你带我去哪里?”
“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不走!”
她一惊,刹住脚,手紧紧拽住他的胳膊。王渊文被迫停了下来,蹙眉,恨意陡生:“你不知道周重霄要娶那个日本女人了吗?不走?留在这里端茶递水伺候他们?梁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懦弱卑微!”
“懦弱卑微?”
她哼笑了一声,甩开他钳制的手,往后微微退了一步,半仰头望着他:“你忘了吗?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即便我今天要仰人鼻息过活,要忍耐委屈过日子,也好过像你一样,认贼作父,和自己的杀父仇人一道,置自己的国家,置这个国家的百姓于不顾!令他们饱受战火的侵蚀,颠沛流离,苦不堪言!”
“梁娉!”
王渊文怒喝一声:“你在责怪我?”
“我有今天,是谁逼的?”
“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你盲目,你自甘堕落,是你自己情愿去当日本人的走狗!”
“走狗?好!我就要你看着,最终,是我这条日本人的走狗会赢,还是你那个停妻再娶的丈夫会赢!”
他怒火盈眶,掐了梁娉往前。
梁娉不肯,挣扎着,一边与他推搡,一边道:“他即便停妻再娶,我知道他是被人所迫!可你呢?王渊文!你醒一醒,吉田和田中太一合谋杀了你父亲,你当真还要助纣为虐吗?”
王渊文箍着她前行的动作一顿,圆睁的眼睛暴露震惊。
他脸上的震惊渐渐被狰狞所掩盖,扯着梁娉的手指几要掐到她的血肉里去。
“王渊文!”
梁娉疼得忍不住呼出声。
他恼怒的将她的胳膊一甩,怒道:“你简直是疯了!”
“周重霄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你竟愿意替他撒这种弥天大谎,为他掩盖他做过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梁娉想不到他竟脱口说出这种话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她瞠目结舌,又气又怒,又恨又恼,失望至极。
“王渊文,你将我绑到湘楚,在那样危急的时候将我丢开,自己失去踪影,我也未曾恨你。你因家仇迷失心智,我身为你的朋友,总想将心比心,多体谅你一些。可你.....”
“现在的你,我不认识。”
她不肯再说,踅身要走。
他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你放开我!”
“在湘楚,我不是有心将你弄丢。当时情况危急,我原是想着等安全之后,我再回去将你接到身旁。可等我回去的时候,你却已经不在方廉府上。我并不是有意。”
梁娉半侧身望着他。
“你不相信我?”
“王渊文。”
梁娉望着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脸上有很明显的紧张。期待而忐忑的望着她。看着他这幅模样,梁娉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相信你,那你又相不相信我呢?”
王渊文眼睛紧蹙的眸光慢慢散开一些。
梁娉道:“你从不想害我性命,你曾救过我,我一直记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怕是被你丢下,我也相信,你不是有意要将我丢到一个危险的境地里。”
“你又相不相信,我至少会保持应有的公正,不至于为了维护某一个人,因为某一个人和我更亲近,而信口雌黄,将黑说成白?”
王渊文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放松。
梁娉眼皮一低,正好瞧见他最后一根手指从她的手腕上落下。她心里也像是有一块石头,从高处猝然跌落下来。
尘烟四起,她却无可奈何。
“你不必回答了,我知道了。”
梁娉失望的深呼吸,转身欲走。
背对着王渊文,她又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对田中太一和那个叫吉田的人,总还是留一个心眼好。日本,原就是有小礼无大义的国家,这句话还是在法国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希望你自己不曾忘记。”
“梁娉!”
王渊文紧握的双手青筋可见,他嗓音压抑:“周重霄和日本女人结婚后,这个府邸里所有人都会被枪决,你跟我走罢。”
梁娉未回答,也未回头。脚步不疾不徐。离他越来越远。
王渊文浑身紧绷至极,眼见她要消失在面前,他再按耐不住,上前欲追。田中太一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将他肩膀一握,拦住他的去路:“渊文贤侄,你在和谁攀谈?”
王渊文回头一望。
田中太一目光如炬,盯着他双目,嘴角隐约出一种了然的神情。王渊文忽紧张起来,刚要开口否认。
田中太一松手,远望着前方,高深莫测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无所不知。”
说毕,低头一望,竟似一道利光,直戳穿王渊文的胸膛,抵达心底深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