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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阴差阳错

寤梦三生 水玉玄丘 5873 2024-11-18 09:10

  那一世,月倾尘的离去便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归位之时。

  意识苏醒,神力回归,玄丘界的一世不过是神帝为众神创的一道劫难。凡尘劫归,顿悟生死情爱。只是,他却没有回归中天。

  一念执迷,乾坤颠倒,他追着白萱的残魂到了忘川河边,虚空创世,取心头之血为其养魂,一守便是百年。

  神帝,散了的魂魄如何能聚?其实不然,逆天改命可为,不过却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容宸抽了自身的一魂牵引着白萱仅剩下的一魂一魄,又倾注神力于验魂灯中为其引渡散了的其他魂魄,而此举也为他招来了十一道红莲天火之劫。

  天道岂是儿戏,纵然有开天辟地的本事,也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虚空界,没有黑夜与白昼之分,也没有虫鸣鸟叫,绿树花香,只是白茫茫一片,荒芜。时光流逝,悄然无声。

  白萱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了多久。

  虽然意识涣散,脑袋浑然不清,但偶尔对外界也会有一些知觉。她好像被谁抱在怀里,鼻息间隐约能嗅到一丝冷香,很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那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可又好似隔着重重迷障,是谁?到底是谁?但每当她很用力很用力地去想时,脑袋却开始没来由的疼起来,接下来便又是无边无际的昏迷。

  总感觉时间应该过了许久,因为她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百次感觉到抱着她的那个人身上滚烫像火炉一般,还时不时听到低沉的抽气声,他一定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可仍旧将她好好地护在怀里。

  稳稳地被抱了一阵子后,她好像又被放到了一个柔软的处所,想来应是床榻。

  因大多时候意识不甚清楚,只有疼痛发作的时候她才会有那么一会儿的清醒。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像是在被拆了重塑一样,痛楚也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袭来,且一次痛于一次,每一次都是那么钻心刻骨。每当痛到深处,她忍不住**啜泣时,总有一只手心翼翼地将她扶起靠在怀里,一勺一勺喂给她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有些腥甜,她不愿下咽,他便轻缓地一下下顺着她的背,那甜腥的液体一入喉疼痛就少了许多。

  终于在百年后,白萱第一次清醒地睁开眼睛,看清了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霞光流转的紫袍,淡漠疏离的眉眼,不染红尘的极致俊颜。他是月倾尘,却比月倾尘多了几分从容淡雅,睥睨众生的气魄。

  白萱看着容宸有些怔神,脑袋依旧昏沉,不过那一世的记忆却纷纷涌现,她恨恨地咬着唇,用尽所有的气力企图推开他。

  “萱!”容宸将她挣扎的双手紧紧攥住,蹙眉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别闹,听我。”

  “你让我听什么?”她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如今,尤是不能忘记高台之上他那冰冷淡漠的眼神,就像一颗刺永远扎在她心里,动一下便会疼痛不止。“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在众人皆误会我的时候,我满心希望你能相信我,可你呢?你做了什么?竟然不理不顾,转身离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原来心还没有死透,她还是会哭的,“我被关在水牢里,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还在不断告诉自己那日你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很快就会来见我,告诉我不要怕,你相信我,相信我不会害人,可是你究竟去了哪里?去准备迎娶你的娇妻吗?”因为激动胸口起伏不断,体力不支又不吐不快。“月倾尘,事到如今,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会不会又哪一日将我关进水牢,送上高台受烈火焚烧,又或者直接给我个痛快,像这样让我灰飞烟灭吗?”

  情绪过于激动,她突然开始咳嗽不止,胸口像是要撕裂了一般,疼得她将容宸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

  容宸只得一下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对不起……”面对她的哭诉,她的置气,什么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而他的性格又不善于解释。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白萱眼睛红红的,噙着泪看着他,有些力竭,眼皮也越发沉重起来,“我,我不会,不会再爱你了,也但愿永远,永远……不曾爱上你。”

  听到她的话,容宸面色一僵越发苍白无血色,强忍着涌上喉咙的腥甜,有些急切地道:“我以后再同你明一切,如今留在这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接你。”

  话还未曾完,却见白萱眼睛渐渐合上,又沉沉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他的话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那日狠下心将她投进水牢,他的心不知道有多痛。十日间,他无论清醒还是昏睡想的全是她,可是却不能去看她,不敢去看她,只能在距离水牢不远处,一遍遍吹着箫曲,希望箫声可以陪着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光,代他告诉她,他从来没有不信她。

  不知何时起,妖中便有传言取他元气就能成仙,多年来他一直被那个传言困扰着,对它深恶痛绝,可那几日,他多么希望它能是真的!

  白萱性子单纯执拗,玄丘界向来对妖存着偏见,他若不在,谁又能护她?他要她好好活下去,修得仙身,不用像其他妖类那样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活着。

  容宸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白萱抱起放在床榻上,在她的眉心落下浅浅一吻。如今他是真的撑不住了,那十一道红莲天火下,他的修为快要折损殆尽,必须尽快寻得灵气充沛的地方修养,不然将无法维系整个虚空界,没有办法就只能暂且将她留在这里继续养魂。

  …………

  虚空界的百年时光过于平静,而界外的世界却是一番风起云涌。一众神魔归位,一场关于六界主宰权的争夺之战一触即发,而在最终的决战关头,魔君沧溟意外失踪,惹得魔族人心惶惶,乱了阵脚。那一役,神族不战而胜,驱逐魔族于蛮荒之地,自此以天之极为界,也算彼此相安,只是魔君沧溟失踪五千年一直未曾出现。

  容宸将虚空界封印于忘川河边,担心自己沉睡不知何时能醒,因此错过白萱醒来的时机,便嘱咐凌轩三千年后待结界神力减弱,就去接白萱回天界,只是其中却偏偏又出了差错。

  白萱未曾按照容宸预计的那般时间醒来,而是提前百年苏醒。初时,面对着漆黑一片的虚空界,她惊惶无措,漫无目的地找寻着出口。不知哪里是边界,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出去。害怕,恐惧,孤独,绝望……

  他不是要她等他,等他来接她吗?可是他又在哪里?虽然一直昏睡着,但白萱知道容宸亦在身边守了她许久,最后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会离开。尽管醒来时了那些伤他的话,她也只是气他,想将自己压在胸口的委屈发泄出来,他的一句‘对不起’,她可以傻傻地忘记之前所有受过的伤。

  等他,等他给她一个迟到了的解释!

  十年,二十年,对他的记忆仍旧清晰,一个人在黑暗中独饮着他们之间曾经美好的苦涩的回忆。三十年,五十年,脑海中渐渐的也就只剩下些模糊的轮廓,唯一记得清的便是他那一袭洁净胜雪的白衣。

  有时候,对于重要的人和事越想牢记,就越快遗忘。

  百年过后,脑子像是被大雨冲刷过一般,她对之前所有发生过的一切,所以经历过的人和事全然不记得,唯一记得她在等一个人,等他来接她,可是等的是谁,她竟完全忘记了,甚至是名字也一并遗忘。

  时间,真是个可怕要命的东西!最后,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那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他。

  直到有一日,死一般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了细微的碎裂声,白萱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前方距离她不远的地方,黑暗彷佛裂了几道细纹,有些许的光亮从其中透了进来。

  僵硬地朝着那微弱的光亮走去,伸手摸了摸,惊讶地发现,她竟是可以出去!

  困在这里百年之久,原来边界也就距离她不到百步而已。

  虚空界之外的世界,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鲜血所染的地毯,又仿佛一簇簇跃动的火苗,妖艳瑰丽,开到荼蘼。

  花海中央立着一红衣女子,彷佛与那火红的曼珠沙华融为一体。她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含着清气。容色秀丽,顾盼生姿,一双眸子含着笑意柔和如四月芳菲,绝非尘世中人。

  白萱环顾四周,而后怔怔地看向那红衣女子,疑惑问道:“你是?”因为许久不曾话,这两字彷佛是从嗓子中强挤出来的一般,生硬干涩。

  两人之间丛生的花海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女子缓步向白萱走了过去,微微抿着嘴,笑吟吟地看着她,“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声音极甜极清,竟然有一种舒心安神的作用。

  “我是谁?”白萱看着红衣女子,紧锁着眉头,“我是谁……”

  女子依旧温柔笑着,美眸一直注视着白萱,好听的声音彷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不疾不徐地问道:“对,告诉我你是谁?”

  很用力很用力的去想,“我不知道,可是我好像在等一个人。”

  “何人?”

  “不知道……”

  见白萱那般呆呆痴傻的模样,也问不出什么,红衣女子端详了片刻,突然一改温柔之态,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冷笑道:“原来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儿!”她还以为能闯入她的幻境一定是什么极厉害的人物,如今看来却寻常得很,还是个傻乎乎的丫头。

  白萱不解,“为情所伤,是我吗?”

  “可想记起所有过往?”

  心紧紧一揪,紧张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可以吗?”

  红衣女子斜睥了一眼,有些不耐烦,“自然是可以做到,不过……”她话音一转,“我从来不做吃亏之事,你需将关于那人所有的记忆交予我作为报酬,而且”依旧在笑着,笑容狡黠又难以捉摸,莫名地让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清甜的嗓音恶狠狠地道:“我要你们永世不复相见。”

  白萱被她的话和表情惊得目瞪口呆,连连后退。

  对于白萱的表现,红衣女子倒也不惊讶,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反正你如今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有没有记忆还重要吗?”

  是啊,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可永世不复相见啊……

  白萱的纠结红衣女子完全看在眼中,随手摘了一朵开得极好的曼珠沙华在手里把玩着,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其实你不必等了,你与他也不会再有相见的可能”轻微的冷哼一声,眼中满是冰冷,“因为你不过是他一世的情劫。”就同她是罗华的情劫一般,那些高高在上,无情无爱的神佛们总是见不得世间真爱,随便编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肆意将别人的命运玩弄于鼓掌间。

  她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白萱愈发糊涂,“情劫?”

  “不过你也算运气不错”红衣女子没理会她的疑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能与北极中天紫微帝君结一段尘缘,也当知足了不是?”

  “北极中天紫微帝君?”

  不熟悉的称谓,完全陌生的感觉,她当真识得他,等的人是他?心里空荡荡的,她到底忘记了什么?!白萱愈发想知道那被自己遗忘的记忆,那个她要等的人到底是谁,也很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她的话到底是不是真。

  沉默了许久,终是了头,“好,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有舍必然才会有得。”红衣女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萱,恍惚间竟觉得眼前被情所伤的傻姑娘似乎与当年执着的她诸般相似,无端生出些许的怜悯之心,抿唇苦笑着,“有时候,遗忘未见得不是件好事……”将手中的花儿掷出,顷刻间整个曼珠沙华花海像被狂风骤雨袭卷一般,舞动着花枝,落花无数,纷纷向高处飞去,在半空中汇合,织就一幅巨大的画卷。

  那一幕幕场景重复上演,是她与他分分合合,一世的缘分纠葛。

  泪水模糊视线,耳边似乎能听到缥缈虚幻的歌声,一声声浅唱,低吟婉转,如泣如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多少红尘缘,飘零风雨中

  多少世间情,尽碎魂梦里

  相遇,相爱

  命里劫数无路逃

  花开彼岸时

  离境无生灭

  无生无死

  无若无悲

  无欲亦无求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

  画面终止于月倾尘的离世,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回归中天神位那一幕,却丝毫不见虚空界中他守她百年的滴滴。

  “可还愿意等他?”红衣女子问道。

  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曼珠沙华帘幕,虽然容貌一致,可如今的他却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尊神,不再是只对她百般温柔的白衣公子。或许,那位尊神早已经不记得她的存在,而她的倾尘,也已经不在了。白萱摇了摇头,“如今方知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他的劫,等到又能如何,他也已经不是他……”

  红衣女子微微颔首,笑意里有些白萱看不明白的东西。“既然往事消散,留着回忆也没用了,你也该遵守约定将它交与我。”

  白萱没有答话,只是默默闭上眼睛,了头。

  与魔定下契约,被取走记忆烙下封印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起初,彷佛细针刺入左胸口的皮肤,只有那么一的痛,恍惚间能感觉到一团纯白光芒正在脑海中凝聚。渐渐的,痛感好似越积越多,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痛苦愈强,意识反而却越来越明彻。白萱能清晰地觉察到她所有的心伤、傍惶、不安、恐惧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寂、迷惘、和些许的怅然。

  刺向胸口的细针彷佛越来越逼近心脏,这时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累积到极的痛苦终于要爆发了。浑身的血液叫嚣着涌向心口,力气被一抽离,剧痛使她冷汗涔涔,每个毛孔都是紧绷着的,终于是疼得晕死了过去。

  当白萱再次醒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曼珠沙华的花海,而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经历了怎样一番痛苦,如今是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容宸,也忘记了那一世的爱恋。

  失魂落魄地坐在忘川河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应该去到哪里,直到被从沧溟体内逃离的另一半魂魄——岩风找到,带到佛界,才有了之后的故事。

  又是百年之后,容宸在紫微宫苏醒时,未见到白萱,也感知不到她任何气息。发了疯似地四处寻她,而她终究杳无音信,彷佛在六界之间蒸发了一般。

  清冷孤傲,处变不惊的远古尊神何曾遭遇过这样的挫败!

  那百年里,他饱尝痛失挚爱之苦,无法从心痛自责中走出来,纠结过,压抑过,颓废过,痛不欲生过……直到发现不知何时体内沉寂已久的戾气悄然滋生已经达到了他无法克制的程度,若是长此下去,终于一日他会背弃对神帝的承诺亲手灭了这六界。选择修习无心之道,忘却了怎样去爱一个人,才能对众生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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