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萱自静兰轩回来后便一直坐在娑罗树下发呆,容宸也没有多问,一些事情她只是没有想明白,想明白了自然会同他,只是沉静优雅地坐在白萱对面,时不时地翻两页手中的佛经,倦鸟归巢,却已是近黄昏。
白萱一动不动地看着渐渐隐于悦心亭后的夕阳,“夫君,你送我的簪子不见了。”
清凉如水的声音,淡定从容,“我知道。”
“是狐偷走的?”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雨馨把狐狸交给白萱的时候,就过狐有一段孽缘,如今应是它想起了什么。
容宸微微颔首,依旧看着手中的佛经,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天同本想将她带回,却被我加在人皇慕容勋身上的神力反噬所伤。”
听到天同受伤了,白萱连忙转过头,满脸担忧,紧张地看着容宸,“天同受伤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容宸却是挑了挑眉,“他自然是没事。”好看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白萱,轻轻咳了一声,话音一转,“不过在自己夫君面前这么紧张别的男子,你,我是不是该罚你?”轻柔的语气,唇角噙着一抹浅笑,足以令天地失色。
白萱被容宸暧^昧的语调惹得红了脸,脑子又开始打结了,慌乱不已。看着他犹如月华清辉般的容颜,只觉得心怦怦直跳,连忙错开视线。手里攥着衣角,急忙解释道:“我只是……只是将天同当做朋友,更何况,更何况……”
“何况什么?”
“他一直喜欢着廉贞姐姐。”
容宸低低笑了两声,他是越发喜欢她这般红着脸害羞的样子,也爱极了她怕他误会急于解释的样子。
一直低着头的白萱,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听到容宸的笑声,才猛然回过神来。气鼓鼓地看着一袭白衣的他,“好啊!夫君你不厚道,竟然,竟然对我用美男计。”而且每次都是屡试不爽。
白萱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几旁,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容宸才坐在娑罗树下陪着她,心思哪里在佛经上,看了许久也没见他翻上一页。爱上一个人,心情亦会不由自主地受她牵绊影响。见白萱终于展颜,容宸亦是觉得笼罩自己心上的阴霾散开,宠溺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簪子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找回来就好。”
“可是,我觉得狐和我梦里的那只白色灵狐很像,会不会……也是因为我,它才有不好的遭遇?”夹杂着浓厚的鼻音和化不开的惆怅,白萱蜷起腿,抱着膝。
容宸将佛经放在一旁,起身,俯看着白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傻瓜,不要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途缘法。”微微叹了口气,经历了许多之后,他反倒相较之前,更加顿悟了然。“我们都以为种种遭遇皆是天命所定,其实重要的还是自己的选择。”
白萱仰起头,懵懂地看着容宸,“选择?”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那如果我选择永不分离,天命它能成全吗?”
容宸浅浅一笑,却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如画的眉眼含着柔情,向白萱优雅地伸出手,“随我去个地方。”
天界不日便有一场巨变,容宸也不想让白萱留在这里。能做的他也都做了,若是昊天帝仍旧解决不了神族的这场争端,那只能明这天界之主的位子也该换换人了。
“嗯?去哪儿?”疑惑地将手放到容宸的掌中,他的手心依旧有些微凉。
牵着白萱一用力将她拉起,银丝绣纹的宽大袖子飘起,白衣翩翩,道不尽的清姿雅韵。她却未曾想到他会这么大力,一下子竟是撞了个满怀,不过却不痛。仰起头,在他眼底看到一丝得逞的笑意,拳头软绵绵地捶向容宸的胸口,略带娇嗔,“你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浅笑着,完全是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你……你无赖!”白萱欲哭无泪,谁能告诉她,那般清冷如霜雪的神尊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这么爱捉弄人。
容宸笑看着白萱气鼓鼓的脸,低头,在她眉心落下蜻蜓水的一吻,“乖,把眼睛闭上,抱紧为夫。”
…………
天界是没有四季的,永远都是百花烂漫,翠树清流。
一个瞬移,容宸与白萱便置身于银装素裹的世界,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寒梅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
稳稳落地后,白萱才睁开双眼,立即便被所见到的景象吸引住。梅花她见过,可是这样的寒梅她倒是从未见过。
容宸松开手,她便奔向一株梅花旁,新奇地打量一番,伸出手指轻轻地了花瓣上的落雪,真得像书里写着的那样,凉凉的,冰冰的触感,便大着胆子,弯腰捧了一捧雪,跑回他面前,兴奋地问道:“夫君,是雪吗?”
“对,这里是人间。”
听到在人间,白萱睁大了眼睛,四处打量一番,完全同上次来到人间时不一样嘛!哪里有人,狐疑地声道:“人间为什么没有人?”与雨馨来到人间那回还是荫荫绿树的夏日,如今却是冰天雪地的严冬,也没有多考虑,又不知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去。
白萱的鼻尖冻得有些红,却丝毫没有察觉,容宸无奈地笑了笑,手中多了件白狐大氅。
直到嗅到股淡淡的娑罗花香,白萱才转过头,回过神,发现容宸正在给她披那件大氅,两人距离如此近,近到她都能看到一身白衣的他,肩上落下的未央花是六角形。
容宸玉指优雅从容地系着双环结,白萱屏着呼吸愣愣地看着,以她的高度正好能看到他白皙颈上略突起的喉结。
“雪会化的。”
“嗯?”白萱低头发现手中的雪已经化大半化水顺着指缝滴落,颇为惋惜,“这么漂亮要是永远都不会融化就好了。”
容宸微微笑了笑,用法术烘干白萱手上的残雪,牵着她,边走边道:“沿着这条径出了梅林,便是坤元皇朝的都城镐邺。”
“我们不用变换样貌吗?”
“不必”
白萱转头打量容宸如玉的侧颜,咽了咽口水,真得不必?
“凡人看到的我们只是他们心中所想的样子。相由心生,所谓神千面千相便是如此。”
“难怪上回我们都没有变化相貌,我还以为是雨馨忘记了呢!”
容宸和白萱进入镐邺城,入眼便是一片繁荣昌盛景象,车如流水马如龙。街上人头攒动,白萱目不暇接,果然是都城,确实远要比她之前去到的那座镇繁华何止千倍万倍。
有叫卖糖葫芦的,有热气腾腾的汤饼,还有许多卖玩意儿的摊子,热闹的气氛扫尽严寒,路人络绎不绝,却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白萱对什么都好奇,睁大眼睛看看这儿瞅瞅那儿,容宸却是一直浅笑着紧紧握着她的手。
“快到岁末了,哥今年可是赚了不少啊!”卖糕的贩对一旁兜售胭脂水粉的货郎道。那货郎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哪里啊!您老哥今年才是赚了。”
摊子前,选着糕的老伯和大婶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老伯捋着胡子,恭敬地拱了拱手,“当今圣上贤明,日子越来越好了。”
“不过老天无眼啊!当今圣上怎么就没了子嗣。”
“就是,这不到几个月的时间,怎么皇子和公主就,就相继夭折了呢?”
“好在圣上他还年轻。”
“我听我在宫里当差的阿姐,这圣上专宠的玉贵妃是专门勾人的狐妖。”大婶四处看了看,一手遮脸,压低嗓子道:“听皇子和公主就是这个玉贵妃害死的。”
老伯猛地咳嗽了一声,大婶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又继续道:“玉贵妃已害病月余,圣上各处寻访名士,也无方。我看呐,是坏事做尽,老天要收了她呀!”
老伯见没有阻止了大婶,摇了摇头,“无知妇人!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紫陌公子的贤明便已远播,怎么会耽于儿女私情。”
“我看可未必。如今的日子自在舒服,但愿别遇上什么妖女来祸国。”大婶拢了拢臂弯的竹篮,将盛好的心用帕子盖上,理了理发髻,转身便走了。
贩摸了摸头,看着义愤填膺的老伯,尴尬地笑了笑,“皇家的事也不是俺们这些人能左右的,老伯您看您要什么?”
“糯米团子和莲蓉糕各来半斤。”
“好嘞——”
…………
另一边挑着担子的壮汉对卖糖葫芦的贩声如洪钟,喊道:“阿福,俺家婆娘圣上刚祭过神,庙会的路通了,人可多了。”
“等等……我与你同去。”还有许多贩也开始收拾摊位,一些已经跟在了壮汉身后,他们都朝一个同方向去。
白萱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纷纷涌向一个方向,拉了拉容宸的衣袖,“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凡间的庙市。”容宸停了下来,一身素白广袖袍子,下摆曳地,却丝毫不染尘,继续道:“凡人供奉与祭祀神明的地方。”
其实到庙市白萱是知道的,雨馨带的那些戏本子中倒是有提到过,多数书生姐相遇一见钟情便是在此,她还只道是什么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原来竟是祭神之所。不禁摇了摇头,感慨这凡间戏本子着实是胡扯了些,天界的敬神台也是祭拜远古神明的地方,不过众神都是一连十日沐浴焚香方可前往。
容宸看着白萱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的,不知道她又想到什么了,“可是想去?”
白萱使劲儿了头,又有些犹豫,“要先焚香沐浴吗?”
“不必。”
白萱还在气愤凡人对待神明的态度实在是太不庄重了些,可是当她走进所谓的庙市,便明白了,原来凡人祭祀的不是创世神族,而是他们认为或者是想象出来的天界的一众神仙们,有龙王庙、有之前见到过的月老庙、甚至还有送子娘娘庙。
白萱新奇地看着人们进进出出,对着泥塑神像叩首焚香,颔首祈祷,双手握着一个竹筒,里面放置很多竹签,签子上写着各种句子。一侧的桌旁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正摇头晃脑地解着所谓的签文,时不时地捋捋胡子,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着“天机不可泄露”“不可……不可”白萱远远地看着老者滑稽的样子又想了想天机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凡人是如此祭神的,怎么感觉他们像是在闹着玩。”
容宸浅浅一笑,“凡人求神实则求己。”
白萱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如果每个凡人所求之事神都要来管,那么岂不是要累死了。
神与人只生存的世界不同,前者在天界,后者居人间,不过都是创世神的芸芸众生罢了。凡人相对脆弱渺,所以他们劳作自生,而守护世间生灵便成了神的职责。凡人求各路神明庇佑此生安康富足,姻缘美满,无病无灾……其实没有任何神会去理会,他们的命格早在降生前司命神便已写好,所以求此生如何倒不如此生淡然从善,修身养性以求来世司命神谱个好命格来的实际。
转了几座庙,白萱看到很多神像,诸如白发红袍的月老,慈眉善目的弥勒,普度众生的观音,甚至还有天后的神像,虽然相貌神色天壤之别,有些失望,但她却也好奇是不是有紫微帝君的神像。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立于她身侧不知看向哪里的容宸,软腻地唤了声,“夫君——”
这一声“夫君”容宸倒是受用得很,不假思索地应了声,“何事?”转头,见她笑得活脱脱像只狡猾的狐狸,隐隐有丝不好的预感。
“夫君,这里是不是也有紫微宫?”
容宸听后,愣了下,轻轻咳嗽一声,有些不自然,“自然是有的。不过……”
环上他的胳膊,撒娇道:“夫君,我们去看看吧!”
“这……也差的太多了。”白萱看看被凡人供奉在神座上紫微帝君的雕像,一个中年帝王,还一大把胡子,再瞅瞅面无表情的容宸,不过也就凡间男子弱冠之年。
被容宸一直看着,白萱想笑又觉得不太厚道,可是她实在是憋不住了,捂着嘴偷笑,肩膀轻轻抖动,眼睛都笑弯了,指了指那神像,“太……过份了!”还假装出气愤的样子,容宸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丫头,怎可对紫微帝君如此不敬,心帝君生气降罪于你。”白萱连忙收回指着泥塑的手,愣愣地看着面前灰裤花袄的大婶正掐着腰怒斥自己,不知所措地看了眼容宸,大婶也顺着白萱的目光看去,“子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做爹的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她,你怎么也不懂事儿……”
白萱见容宸挑了挑眉,脸色越来越黑,又看了看依旧滔滔不绝数落着他的大婶,不禁心生敬佩,当着泥塑训着正主,还能让睥睨众生的神尊有这般丰富表情,她真乃奇才也!不过也好奇她眼中心里的他们是什么样子,父女?她还是个不懂事儿的屁孩?
走出庙市,一处僻静的地方,容宸便长袖一挥,将他们的相貌实化。他是凡间弱冠公子,简单的衣着,相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她是二八芳龄,长相平凡是会轻易就忽视的存在。
当然这些白萱是不知道的,他看到的容宸依旧是那个风姿淡雅,令她片刻也移不开视线,如月华清辉般的存在。至于相貌变不变化,如何变化想来也都不是她在意的,她此刻最关注的还是怀抱里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白萱还诧异呢,她之前怎么没觉得人间这么好玩,虽然人间很多的风俗民情不清楚,不过好在她有个无所不知的万能牌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