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还是那个故事,只不过柳成了青^楼头牌崔玉薇。徐父与崔父乃是同窗好友,崔家与徐家也算是世交,崔玉薇与徐文浩自便相识,算是青梅竹马。
玉薇自便暗恋着温润儒雅,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的徐文浩。在她的心中他就像是黑暗中的灯塔,她眼里只能看到他,心中念着的也全是他。
崔徐两家本也有意将他俩配成一对,世交的基础上如能再攀上亲,两家长辈自然喜闻乐见。徐家也只等着两人到了适婚的年龄,便上门向崔家提亲。
那年他十六岁,她十四岁,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或许会成为夫妻,就算他只将她看做妹妹,他们之间不会有刻骨铭心的爱,但至少会举案齐眉。可是造化总弄人,因为朝廷党派之争,徐家受奸臣挑拨陷害,皇帝一道圣旨,以谋逆罪判处徐家满门抄斩。最后还是徐父的恩师已还乡多年的前朝老丞相出面为其求情,皇帝给了些许薄面,才允许徐家留一血脉,不过徐文浩入狱三年,此生不得入仕为官。徐家自此以后家道中落。
崔家在这场政治风暴中也未能幸免,不仅被抄了家,一家人也锒铛入狱。崔父在狱中满腹冤屈无处可诉,牢中又常年湿寒,引发了旧疾,没来得及救治,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一年之后,当年的冤案因为当事人均已离世,便草率收场。就算人人尽知,崔徐两家蒙冤,可是皇帝亲判,又有谁人敢冒死为两家翻案?玉薇的两个哥哥被判充军,还好崔府女眷没有收到牵连。崔玉薇孤身一人带着母亲回到崔家城外的老宅。
崔母一年来提心吊胆,又为远戍的儿子担心,不过才四十出头,就已头发花白,身体越发不好,甚至一度咳血。而崔玉薇自学的便是琴棋书画,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女,哪里懂得支撑生活,母女俩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又是一年光景,玉薇的母亲重病难愈,卧床不起,玉薇忙前忙后地照顾,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狱中又传来了徐文浩重病的消息。生活的所有重担都压在了这个年仅十六岁少女的身上,母亲和心上人她哪个都不能弃之不顾。
为母亲治病,救徐文浩出狱都需要钱,可是她哪里有那么多钱?父亲曾经的好友,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肯出手帮忙;远房亲戚也视她如瘟疫一般,要么闭门不见,要不举家搬迁,哪里还记得崔父生前对他们的照料。人走茶凉,最冷漠不过人心。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崔玉薇都想过了,最终迫于无奈,才自己将自己卖到了青^楼。跨进青^楼门槛的那一步是她这一生迈出的最艰难也是最沉重的一步。
“这司命神笔下到底是出了多少悲剧啊!”白萱缓缓地道。
柳微微笑了笑,“那时的日子真得很艰难,我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想着死了什么都解脱了,可是我不能……”
白萱看着柳没有什么,为一个仙侍准备的劫难都这般心伤,她这个神女是不是得来的也太容易了些。或许被她遗忘的记忆里是不是也有这样一段痛彻心扉,惨烈非常的曾经?
“我不能逃避,不能退缩,娘和他都需要我,私心想着就算见他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费尽心思,散尽钱财,崔玉薇多方努力,才打通了关系,托的皇帝身边的上话的宦官,只一句话,徐文浩便被释放出狱。
…………
青^楼卖笑的生活令她苦不堪言,虽然卖艺不卖身,可那种泥淖的环境,她要自保有多难可想而知。阅遍人世疾苦,看尽事态炎凉,她本是大家闺秀,放弃尊严苟活,整日心中压抑烦闷,身体也越来越差,崔玉薇知自己活不长了。
她曾偷偷出去见过徐文浩,临别时,他对她:“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青^楼。”
玉薇只是笑了笑,他如今一个落魄公子,哪有那般财力救她出青^楼。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命罢了,她认。
数月后的一日,徐文浩来看她,同她他要成亲了,娶的是江府的姐江烟柳。
她除了祝福,还能什么?只是苦涩地一笑,如今的她什么也不求,只希望他能过的幸福,如此便好。
他大婚那日,她站在窗口,看着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走过她所在的青^楼门口。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眉眼如画,举止优雅,唇角带着微笑,一身红衣衬得更加出尘。
她泪眼婆娑,如果不是命运捉弄,她早已是他的妻,怎会如现在这般酸楚,捂着胸口,嘴里一阵腥甜。抓住窗棂,跌坐在凳子上。十里红妆,成为他的妻,曾夜夜出现在她的梦中,幻想着她自己坐在花轿里的样子。紧紧攥着手帕,揪着衣襟,她真得很羡慕那位姐。
听素儿的三言两语讲述徐文浩与江烟柳认识的经过,她曾抱有一丝希望,以为徐文浩是为了救她才违背心意地找人假意调戏江烟柳,然后他再出手相救,上演一幕英雄救美的戏码。那日他告诉她他要成亲的消息,那喜上眉梢的样子,她便知道他是真得爱上了别人,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了。
他婚后不久便守诺言把她赎出了青^楼,还安置在一处僻静的院,每月都会来看她几回,而她本就存了求死的决心,无论他找了多少名医为她诊治,她的病情都不见好转却愈加严重了。
徐文浩每回来看她都只坐了片刻便回,她知道他深爱着江烟柳,不愿让她知道他曾骗过她,怕她会伤心。崔玉薇真得很羡慕,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江烟柳却如此轻易地得到了。
一年后,她已经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
他守在她的床边,皱着眉头,“玉薇,你还有什么心愿……”他声音哽咽,攥着拳,勉强将话完,“哥哥一定……帮你完成。”
她张着嘴,声音低弱,他附耳倾听,她的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为你……穿上嫁衣……”忍不住咳了两声,帕子上的血红得刺眼。
窗外落起了雨,打在红瓦上,溅起雨花,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徐文浩面有难色,许久没有话,屋中静得只听到风吹散花瓣的落地声,“我……会完成你的心愿。”给她掖了掖被子,扯动嘴角笑了笑,“玉薇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她看着他的脸,勉强笑了笑,一滴泪水从眼角滚落,打湿了帛枕。她爱了他一辈子了,最后她想为他穿上嫁衣,她知道这样的要求过于难为他了,但这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心愿。
成亲那日,她倚靠在花轿里,盖着红盖头,穿着梦寐以求的红嫁衣,微笑着离开了人世……
…………
“第三世,我心累了,选择做了一棵河边柳,河边一站就是三百年,看遍了人生百态,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最后的最后,我看到了徐文浩和另外一个女子,不是玉薇也不是江烟柳,这一世他与那女子相伴白首。白发苍苍的他们互相搀扶着,两个人在河边散步,一起看夕阳。我才恍然大悟,浮生一梦,不过如此。”
白萱看着柳,心中浓浓的忧伤挥之不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却是暖暖一笑,“我的故事讲完了。神女何须如此伤感,了不过就是个故事而已。故事有喜自然也会有悲,我就是不幸了,全然遇上了悲伤的故事。”
“崔玉薇为了徐文浩做了那么多,她可曾,可曾后悔过?”
柳摇了摇头,“神女觉得她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应该早些放下,就不会那么苦了自己?”
白萱一时沉默,人总是会用一大堆道理去安慰别人,可是到了自己这里,却是固执得可怕,原来最难服的就是自己的心。
深吸口气,一扫阴霾,弯起眼睛笑了笑,“谢谢柳,我明白了。”
“最后我被一位上仙化,才想明白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一辈子过去了就算过去了。有些人还在祈求来世,可是来世故事已散场,人亦非昨,又是新的轮回开始。”
她曾经那样地爱着徐文浩,可是一世过后,他们的缘分就已尽,后世轮回中再相逢,他也已经不是当初她爱的那个他了。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爱情是甜蜜的,可是一旦与命运相连,便生出了许多身不由己,无奈酸楚。
“出嫁时,父亲砍掉了我出生那年,他亲手在家中庭院栽的那棵香樟树,命人做成两个大箱子,放入丝绸,作为嫁妆。两箱丝绸,两厢厮守……终究没能如愿。”柳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勘破不等于遗忘,升仙五百年有余,两世为人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不然也不会至今还记得厨艺和女红。
“你还爱他吗?”
柳摇了摇头,“来也奇怪我能记起所有的曾经,可是偏偏不记得他的相貌。”柳偏着头,努力想了想,补充道:“只记得些模糊的轮廓。”
“司命神真是够懒的,两世同一个故事就是彼此换了身份而已。不过想想你那第一世的诅咒彷佛应验了,却是应验到了自己的身上。崔玉薇是求而不得了,可是徐文浩呢?”
柳苦笑,“都应验了,他两世孤独终老。”
白萱叹了口气良久没有话,捏起烛台下的银针挑了挑烛捻,“悲剧始于欺骗,若是他未曾骗过你,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柳摇了摇头,“我还是升仙后才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他未曾欺骗过我,只是隐瞒了崔玉薇的存在。将我带出江府是素儿出的主意,她我是江府的独女,娶了我便是得了整个江府,他本来是不同意的。”柳看着白萱缓缓道出:“那日我与素儿出府,他不放心跟在我们不远处,见我与素儿分手后被流氓盯上,这才出手相救。”
“可他为什么默认了你的指责?”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喜欢争辩。要同我这一切都是素儿的主意,他万不可能这么做,毕竟素儿也是为了他好。”
“孤独终老,他倒也是个痴情人。”
这三人的故事不出谁对谁错,只能是命运捉弄的缘分,爱不能相守,求而却不得,忧伤以终老。
月色朦胧,烛火摇曳,伤怀的故事,两人都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轻柔的晚风穿门缝而入,拂上面,轻轻柔柔,心头的阴霾被吹散了些许。
夜静静,中庭桂花落了一地,吹断月中香,吹乱了纷纷扰扰的三生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