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中的世界,天旋地转,飓风肆虐。
周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耳边狂风叫着,嘶吼着,回荡着,像个乱撞的恶魔,毫无目的地袭击着一切。忽而横扫,忽而直驰,忽而四面八方地乱卷,丝毫不给白萱睁开眼睛的机会。
白萱拼尽全力挣扎着逃离高速旋转着的法阵的控制,凭着感觉向那处闪着微光的阵眼靠近。巨大的拉扯力,撕扯着,蹂躏着,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四分五裂了,腑脏间翻江倒海,头晕目眩,一种窒息之感不断压迫而来。
不知哪里来的怪力用力地拉扯着她,白萱挣扎了几次,完全摆脱不了它的控制,强忍着如刀割般的劲风,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去,只见飞沙走石间,那股怪力像伸出无数看不见的手一般将她不断拉向阵法边缘,惊人的力气之下,根本反抗不得,只得眼睁睁地任由着它将她提起,然后重重地砸向漩涡中央。
好像是狠狠地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剧烈的疼痛不断从后背传来,嘴里阵阵甜腥,耳中嗡鸣不已,眼前越来越黑,在一声声仿佛巨浪拍击岩石,又好像平地起炸雷的声响中,白萱逐渐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甚至是她自己细微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数百倍。
白萱动了动疼到麻木的身体,身下柔软舒适,还带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缓缓睁开眼睛,晨曦柔和的光亮从云缝中穿透,温暖地洒在她的身上。眼睛未来得及适应,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四下看去。
不远处熟悉的扶桑树,依旧如记忆里那般苍翠茂盛,树下摆着书案,只是案前早已经没有了那一袭白衣低眉执笔的少年,也没有了女孩与狐调皮玩闹的身影。
一切都变了,变得熟悉而又陌生。
看着眼前的场景,眼泪情不自禁地滑下眼角,这是远古天界,是她生命里最美好的记忆,只是……所有的美好,都被那场大火毁之一旦。
那下着细雨的夜晚,她被容宸困在院里,眼睁睁地看着红莲天火烧透了半边天,她所有的快乐温暖都在那一刻被毁灭成灰烬,而灰烬之上慢慢开出一朵朵似火的红莲。一切早就不在了,这里是哪里?是梦,还是幻境?
从三千年前魂魄回归,神力已经完全恢复,如今的白萱拥有着远古神族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即使受了重伤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恢复。
须臾之后,恢复体力的她细细感知着体内容宸的那一魂,虽然微弱,还好,它还在,紧紧揪着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起身,不再去看,也不再沉溺于令她快乐而忧伤的幼时回忆中,迅速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依着记忆寻着开满栀子花的院,如果当年红莲天火下院被保存了下来,那么如今那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当白萱脚步刚刚迈进院,顷刻间场景变幻,空间扭曲。周遭所有刹那间消失,没了绿树,没了栀子花的芬芳,没了那曾留着无数欢声笑语的院,只有白茫茫,一片荒芜。
那一瞬,心也空了。茫然,绝望,慌乱无措,院不见了,他去了哪里?
彷佛应景一般,诡异的空间开始下起大雪。似柳絮,像棉花,如鹅毛,飘飘散散降落。
白萱站在原地看着漫无边际的荒芜在眼前飞速旋转,脑中也一片空白,眩晕。雪花落在睫毛上,落在乌发上,冷,彻骨的寒冷。
一遍遍地催动神力去寻找,可是这个诡异的空间彷佛无边无际,神力好像化成了水全部打在了棉花上,尽数被吸收,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厚,她的发上,衣服上也全是雪,可接触到温热的体温,它们竟是不会融化。
时间慢慢地推移,心,也慢慢地沉到了谷底。
给她微弱的希望,只是为了让她绝望得更彻底?手,颤抖着抚上胸口,嘴唇煞白,蹲在地上,抱着膝,像一个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般开始呜咽痛哭!
“怎么办?怎么办!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了……”
雪,深沉压抑,彷佛都积压在了她的心间,然后慢慢融化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的心一湮没,碾碎。
蜷缩着的身子在漫天的白雪中显得那般渺,孤单。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只是残酷的现实不断在逼迫着她,逼迫着她不得不学会坚强地面对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萱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艰难地站了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心去找寻出口,无论心有多痛,有多么想要逃避,可是哭过痛过之后,咬着牙也要走下去,因为如今她不再是可以任性的孩子,她还有阿离。
深深吸了口气,垂着头,突然心一阵快速的急跳,猛然回头,透过那层层的雪帘,她看到远处白雪中央端坐着的那一袭白衣身影。
他安静地紧闭着双眸,脸色苍白如玉,长长的眼睫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雪,神情平静安详,依旧冰冷淡漠。白茫茫的世界中,他没有了半气息,如同一座冰雕,又好像盛放的冰莲。
一时间又惊又喜,心境的大起大落来得太快!
天长地久到底是什么?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等一个人,又可以等多久?那一刻,那一眼,他便是她的天长地久,她愿倾尽一生,倾尽所有去爱他,等他。
慢慢地,一步步地向他走去。
容宸端坐在雪中,彷佛与漫天大雪融成一色,素洁衣袍,周身笼罩着银色光晕,眉心处的莲华印记如水般透明洁净。他双目轻阖,清冷的眉眼尽敛容华,好似月华清辉,又如林间晨曦,照亮了白萱前一刻陷入沉寂昏暗的心扉。
…………
笼罩在容宸周身的银色光晕越来越微弱,有些雪花透过微光落在他的白衣乌发上,白萱轻轻地,心翼翼地将它们除去,好像怕吵醒好梦中的他。
撑起结界将他们二人罩入其中。
轻轻地依偎在他身边,白萱望着容宸的脸,心慢慢地回落,从前所有的痛苦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无关紧要。只要他还在她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怕。
“夫君……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轻轻吻了吻他冰凉的薄唇,“我们回家。”
低下头去,牵起容宸冰冷的手,用力地握着手里,另一手纤细的手指对准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他的一魂在微弱地跳动着,他们的生命紧紧相连。
指尖莹莹微光,催动神力去将那一魂连同他一半的神力牵引出来,过程痛苦而缓慢,白萱微微皱着眉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令她脸色惨白,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往外渗。就算这一刻是多么大的痛苦,对于白萱而言都是甘之如饴。
感受着神力渐渐从身体里流走,璀璨如钻的光一凝聚,然后顺着他们交握的双手,一慢慢地渡向容宸的身体。许久之后,他冰冷的身子终于有了些温热的气息。
神力回归,一切慢慢恢复正常,再过一会他就能醒过来了。拢了拢他宽大的衣袍,白萱轻轻地拥着他,静静地等着他苏醒。
抬头看着结界外的雪花,洁白美丽,像一群群展翅纷飞的玉蝴蝶,又像是黎明前的天幕上那一颗颗明亮熠熠的晨星。
不会融化的雪?
白萱抿着唇微微笑着,她怎么忘记了?那次初到凡间,她与他在梅林里过,要是有不会化的雪该多好,那么幼稚的话可他却记得,所以即使沉睡入梦也不忘记完成她的心愿。
回眸远眺,他们这一路走来,有苦,有甜,有笑,有泪。想想以后的路,他们也将携手一起度过,真好!
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唇角暖暖的笑意漾开,轻轻地唤了一句,“夫君……”细细打量着他如画般的俊朗眉眼,想起那一世她还是花妖时曾经壮着胆子要去偷吻他,竟然还被他板着脸训斥了,抿了抿唇,调皮地嘟囔了句:“看你现在怎么办?”低下头,闭上眼睛,慢慢靠近他的薄唇。
意识已然苏醒,可是由于长时间沉睡身体苏醒的慢些,白萱所有的动作同他的话其实容宸全部都知道,心中只觉得温暖好笑。
她的睫毛轻轻扫在他的面颊上,有些痒,容宸悄悄地睁开眼睛看着白萱逐渐靠近的脸,嘴角噙着浅笑。
“玩够了吗?”清冷的声音悦耳动听,温暖中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猛然睁开眼睛,看着容宸有些错愕,喜悦来得太快,她有些措手不及。
“你……”
容宸看着白萱愣愣的表情,一把将她扯入怀里,吻住了她的唇,辗转流连,缠绵至深。所有的思念在这一记长吻中慢慢化开,弥漫,丝丝缕缕缠绕在他们的心头。
相比这火热的吻,他的唇依旧那样冰冷,带着若有似无的冷香,令她熏然欲醉。白萱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等了五千年的重逢,这一切不真实的像一场幻梦。不由喜极而泣,双臂紧紧环住他,温柔地回应着。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久到白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容宸才浅叹一声,离开她的唇瓣,那期待已久的柔软差令他把持不住,失了方寸。
如今,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容宸清凉如水的眸子看着被他拥在怀里的白萱,她白皙精致的面容上微微漫上红晕,有些微醺迷离,含情脉脉的眼神令他丝毫不想移开目光,心变得温和柔软。她比五千年前成熟了,变得柔情似水,温雅如兰,愈发迷人。
修长如玉的手指揉了揉白萱的乌发,起身,抱起她,向结界外漫天的大雪走去。
“你才刚刚恢复神力,放我下去!”白萱挣扎地要下去,可却被容宸禁锢得更紧。
“太瞧你家夫君了。别动,我可是等了五千年才有机会抱你。”他清冷着面色一本正经地着,可出口的话却幼稚得像个孩子,“不舍得放手。”
白萱红着脸咬着唇,环着他的脖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无措,“对不起,我应该早发现的,不应该让你等这么久。”
“傻瓜!”容宸浅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发现,所以无论多久都会一直等下去。”
白萱没有话,将脸贴着他的胸口,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的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令她感动。
“其实当年体内隐藏着的红莲天火几乎损耗了我所有的神力,我以为自己真的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所以才在最后离开时给我们的孩子取名‘长离’,希望你能明白,放下,不要再傻傻地等我。”
“你还!”白萱不满地轻轻捶了捶他的胸口,“给阿离取了那样的名字,你是要让我永远记得你离开我的痛苦吗?”
容宸苦笑,继续着:“后来在进入这里百年之后,体内的红莲天火竟是慢慢消失不见,我才明白这并不是远古天界。”
“那……是哪里?”问出口后,白萱才想明白,“这里是父神创的虚无空间?”
容宸微微颔首,“是。天之极就是父神的虚无空间,它蕴养着你当年为我逆天改命时散去的其他魂魄,不断净化着它们的戾气,又在我回到这里时回归你体内。”微微蹙着眉,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感伤,“远古天界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它随着那次寂灭已经彻底变成了清灵之气,散于八荒**。”
一些她不曾知道的真相正在被容宸用平静淡然的语气慢慢道出,白萱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自己还在纠结着什么:“你不是过从如今的天界升高九万里就是远古天界吗?”
“那只是未散去清气和……幻象。”
白萱咬着唇没有话,下一刻便要破出的真相压着她有些透不过起来。
“萱,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天书,没有什么遗神,天命要的是远古神族全部寂灭。”
‘全部寂灭’那几个字重重地砸在白萱的心头,仰着头看着容宸,惊讶地不出话来。“你是,是,逆天而为的是”明亮的眼睛里漫上泪花,“是爹爹娘亲,还有百子旋和子持莲华两位叔叔?”
容宸依旧是蹙着眉了头,“萱,他们用最后的神力,给了我们三生三世的磨难”顿了顿,“只是为了除去我们身上与生俱来的戾气。”
默默地流泪变成了声啜泣,她竟然还怨过神帝,怨过他为什么让她经历那么多磨难。神帝他们当年有多爱她,也就有多爱护他们亲手所创的六界众生,同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可是最后他竟是放弃了自己一向坚持的原则,不惜犯险给她和容宸成全。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难过心塞,哭得快要喘不上气了,“我还怨过爹爹,怨过娘亲,怨他们为什么要抛下我,怨他们为什么让我吃这么多苦……”
容宸边抱着白萱向他早就发现的出口走去,边轻轻拍着她,无声地安慰着。刚进入这里百年,容宸就已然觉察了这里的不对劲儿,也发现了出去的方法,可是那时他仅有的一半神力也快损耗殆尽,根本出不去,如今魂魄健全,神力全部回来了,这虚无空间的封印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其实他本不愿将这些告诉白萱,看着她哭得伤心,他亦是心疼,只是他不想她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的幸福有多么得来不易。
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萱,别哭了,父神他们也希望我们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嗯。”搂着容宸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脸,轻轻蹭了蹭。神有无尽的生命,而他们从此也有了无尽的时光可以用永远来相依相守,相濡以沫。“我们一定会的。”回头,看着渐渐远离的白茫茫世界,白萱抿着唇,道:“也要替爹爹守护着他深爱的六界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