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火,窗户上映着奋笔疾书的身影。白萱坐在书案边很不情愿地抄着上次被容宸罚写的《冲虚经》和《南华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放下笔,甩了甩手,好酸!又往后翻了几页,仰天长叹,“啊……啊……抄了这么久还不到一半。”哭丧着脸,“呜呜……到底什么时候能抄完?
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幕,透窗而入的白茶花香,虫鸣鸟叫都停歇了。白萱支着下巴,摇晃着手里的狼毫笔。
片刻过后,起身,像是想到了什么,高高兴兴地合上了书。捶了捶酸涩的肩膀,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神尊只是抄写五遍,又没有什么时候要,干嘛要着急啊!”
白萱不禁敲了敲脑袋,累死你活该,真是够笨的。熄了烛火,便准备安歇了。
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她不知翻来覆去多少次,眼睛明亮,没有一丝倦意。明明刚刚还哈欠连连的,怎么这会儿子竟是睡不着了?翻身下床,从书案上随便取了一本上次去到人间时雨馨搜罗回来的戏本子,抱着夜明珠又爬回床上。
手肘靠着软枕,白萱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戏本子。
其实凡间的戏本子无论形式多么不同,终归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这回戏里讲的是官家姐暗恋一位在私塾里教书的书生,神女有意,但奈何襄王无心。姐为了制造与先生更多的见面机会,便软磨硬泡求着父母亲请这位先生教导自己琴棋书画。而恰巧,这位先生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姐的父母本也是惯着女儿,几下考量也就同意了。但毕竟孤男寡女总有不便,为防先生僭越,姐的父母要求那位先生收姐为徒。斟茶跪拜,师徒名分已定,世俗礼教注定他们今生只能是师徒。
姐心有不愿,但如若不同意,她便见不到先生,只得妥协。两人朝夕相对,谈古论今,品茗赏花,才子佳人,倒很是般配。先生原本认为姐不过一时兴起,琴棋书画也是用来附庸风雅,打发闺阁时光,但在相处中却发现姐诗书礼仪,满腹经纶,与自己倒是志趣相投。日久生情,已是情根深种。
看到这里,白萱没有再往下翻,撇了撇嘴。纵然这个戏本子的确敢于冲破封建礼教,题材大胆,生于姐书生的俗套却又有一定突破,不过比起司命命格子的狗血程度还是差了那么几分。
后面应该就是写姐与那位先生的感情受到各方阻碍,有情人爱而不得。通常这样的,碍于礼教约束,结局基本只有两种可能:
一、姐与先生不住舆论压力,双双殉情。二、两人冲破世俗的约束,不顾众人非议,勇于面对各种流言蜚语,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白萱觉得貌似这两种都不是什么好结局,她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凡人推崇的‘礼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迂腐不堪。明明相爱的两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师徒又能怎样?不过一个名份而已。
想翻到最后一页确定一下到底是可能一还是可能二,却突然觉得喉咙处一阵发痒。白萱猛然咳嗽起来,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没忍住一口血吐到了书上。而后便是一阵热意来袭,只觉得大滴大滴汗珠渗出额头,顺着脸颊滚落。脸庞越来越红,如滴血的玫瑰。身子也越来越烫,仿若投身火海,寸寸炙烤着肌肤。眉间的银色萱草花印记,在红透的脸庞衬托下,尤为突出,此刻正时隐时现,闪烁不定。
紧紧地攥着被子,豆大的汗珠打湿软枕,泛白的指节被她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寒……”红艳滚烫的唇瓣张合,只是一个字便彷佛用尽了所有气力。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景象在渐渐缩,变黑……
狐歪着脑袋,疑惑地打量着白萱眉间闪烁的银色印记。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着看着,彷佛失了神,隐约闪过一丝忧伤,这样的神色跟狐狸脸很是不搭配。
片刻后,蹲在地上的它收紧爪子,很用力地甩了甩头,彷佛要甩掉什么似的。而后吱吱叫了几声,眼中才恢复了清明,水汪汪的大眼睛依旧清澈明亮。跳上床榻,在白萱的手边蹭了蹭。
白萱正处在巨大痛苦中,大滴汗珠滚落,意识越来越模糊,想摸摸狐的头,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视野中白色狐变得越来越,越来越黑。
在昏迷之前,白萱彷佛看到了银线绣纹的白衣,嗅到一阵淡淡的冷香。
…………
容宸原本在紫宸殿后沐浴,觉察到了白萱的魂魄异动,便匆忙赶至静兰轩。仅着一身简单的白衣,乌发随意垂落,发尖还滴着水。
狐见屋中突然出现一人,呲牙咧嘴,面露凶相,挡在白萱面前。可是它的身子,故作凶悍,看起来却是滑稽可爱。
容宸见狐与那日白萱幻化的白狐狸一般无二,知晓是她养的灵宠。明明自己害怕的瑟瑟发抖,还固执地将主人护在身后,容宸对它倒是颇为赞赏,是个忠心的宠物。
方才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眼,对于它的前尘过往他便了然于心。不过容宸此时没有心情去逗弄宠物,也不想去管那些凡尘琐事。一拂衣袖,将狐赶下了床榻,坐在白萱身旁,单手将她揽在怀中。
狐委屈地‘吱吱’叫了两声,怏怏地跳下床榻。回到了白萱为它准备的窝,眼睛还满是戒备地看着容宸。
见到白萱眉间的银色神印,容宸微微惊讶,蹙着眉头,也没时间过多思虑。一手掐诀,指尖轻白萱的眉心。银白色的光晕,顺着他的指尖转移到白萱的眉心正中处,在那里蓄积,而后凝成银色水滴。
整个银色光晕逐渐扩散开来,将二人笼罩其中。水滴从白萱的眉心处分为两股,交错游走于周身各处大穴,如此循环往复数次后,再次汇于眉心处。
容宸所用不过是洗髓清魂之法,银色水滴再次聚集,便明她已经没有大碍。稍稍松了口气,待要收回那股神力,白萱眉心的银色花瓣印记却光芒闪烁,试图吞噬容宸的神力。一时间两道银色印记争锋相对,势均力敌,本来圆润的水滴被拉扯成了辐射状。
容宸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幕,本来清冷平静的面容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紧紧蹙着眉头,没有再用神力干扰。上万年的寿数,他所见所知六界无人能及,可如今这般他却从未见过。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静观其变。清凉如水的眸子满是担忧,一瞬不瞬地看着白萱,生怕一个晃神儿,她会有危险。
银色水滴终不抵那六瓣花的神印,被蚕食殆尽,顺着黛眉延伸,成了它的一部分。
直到银色花瓣闪烁几下,消失无形,白萱的体温才渐渐降了下来,面色也不再那样潮红,大滴的汗珠变成了细细薄汗。抿了抿唇,**一声。皱着眉头,紧紧闭着的双眸,睫毛轻颤。
容宸见她终于没事,眉头稍稍舒展,还未来得及缓口气,不过眨眼之间,白萱的眉心便迅速窜出一道橘红色的火苗。
火焰摇曳,从星星,渐渐变成千瓣莲的形状。寒热交织,时而炙烤肌肤,时而寒凉彻骨。不过片刻,便在白萱的眉心处烙下鲜红的莲花印记,其中火光流转。
容宸心惊,叹了口气,指尖抚摸那处印记,用力下按。白萱面色惨白,呻~吟两声,皱着眉,痛苦地扭动着身子。
那处印记在接触到容宸修长的玉指时,迅速蹿起,又变成了火焰状。像是嗜血的猛兽见到新鲜血液一般,兴奋,**,甚至开始欢呼雀跃……亟不可待地顺着他的指尖上移,以飞快的速度移向眉心处。
容宸微微皱了皱眉,身侧的手却是死死攥着拳,彷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面色苍白,薄唇彻底失了血色。额头不住地向外渗出汗水,顷刻间,便将额角早已经被风吹干的乌发打湿。
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在他周身,眉心处的神印看似柔和地包容着火焰,实际二者却是几番殊死较量。容宸捂着胸口,逼回不断涌向嘴里的甜腥。
红莲之火遇强则强,狂肆霸道,却能被他压制下去。不甘心地挣扎着,却也是徒劳,最终消失于无形,他的神力竟是比至刚至强的天火还要霸道。
容宸理了理衣袍,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依旧那般看不出喜怒。清清冷冷的俊颜,彷佛刚才电光火石间的一番痛苦只是错觉。
不过他的内心却远不及看起来的这般云淡风轻,已是一番惊涛骇浪。轻柔地理顺着白萱散落的发丝,幽幽叹了口气。
那红莲印记非同可,乃是来自远古神界的红莲天火。红莲天火是对远古神族最为严酷的惩罚,焚烧躯体,寂灭灵魂,那般钻心刻骨的痛,不是语言所能形容的。最后也是红莲天火燃尽了整个神界,如今为何会出现在此?
五千年前,他改动白萱的命格就曾引来过十一道红莲天火的焚烧,如若换做旁人,一道怕是也承受不来。可他,却是硬生生挺了过来,不过是沉睡而已。
动作轻柔地擦拭着白萱额角的汗,还好他发现及时,不然红莲天火足以让她再次魂飞魄散,只是想想他便觉心惊。担忧不舍地看着她,清冷的声音中几多无奈,“一份相守竟然如此难,天命为何这般与我作对?”
容宸面露疲惫,他从不屈服于天命,可是如今竟出了这样的话来。轻轻地抚摸着白萱的脸庞,“留你在我身边,却总会让你受苦。前世如此,这一世……”侧身坐在榻边,“原以为能以我之力护你周全,可如今却要让你受这样的苦。”
细细地打量着白萱,见她吐气如兰,阖着双眸,呼吸平稳,不知梦到了什么。容宸展颜,微抿唇角,眼含笑意,将白萱平放在床榻上,理了理被子,俯身在她眉心处落下浅浅的一吻。
一切他都会处理好,等到事情明了,再也不会威胁到她时,如果那时……没有意外的话,他便带她离开紫微宫,回到他们初遇的莲池。
容宸起身刚要离开,却被白萱拉扯住了袖子。她蜷缩着身子,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应是做了什么好梦吧!容宸看着她的睡颜,有如月华清辉般的面容上,有了丝丝暖意,轻轻地扯了扯袖子,她却是紧紧攥着不放。他怕大力拉扯她会醒来,最后只得侧卧在她身边。
如今这般,容宸只得更近距离地打量着白萱的睡颜,满眼柔情地看着她一会儿嘟嘴,一会儿又皱皱眉的模样。片刻后,她翻了个身,却是又往他身边靠了靠。精巧的鼻子嗅了嗅,一只手依旧扯着他的袖子,另一支胳膊顺势环上了他的手臂。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面色平静安然,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容宸无奈地笑了笑,细细听了听她含糊不清的话,却是面色一僵,脑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剪影,待他要去捕捉时,踪迹全无。心彷佛被瞬间掏空了一般,只觉得那本该跳动的地方此时一片死寂,空荡荡的。
她如上次灵魂异动时一样,那喃喃低语,唤的依旧是声“哥哥……”
容宸蹙着眉,修长如玉的手指慢慢覆在她的脑后……之前心底的异样,他未曾在意过,如今却是不能再置之不理。
她每次昏迷时所见的一切,不是梦,而是那随着消失的魂魄一同逝去的记忆。如今神力逐渐恢复,失去的记忆也在慢慢回来。
容宸探知着白萱的梦境,云淡风轻的面容,裂开缝隙,一破碎开来……不再那般无波无澜。她的梦里是寂灭已久的远古神族,那里,有他敬重的神帝,有慈祥温婉的神后,有还是少年时的他,更有一些被封印住的关于她的过往。
…………
扶桑树下,玄色衣袍的男子,负手而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颜如冠玉,眼若流星,顾盼之际,极有威势,正是神帝白羽。
不远处的千年楠木书案上,一盏白瓷灯,样式简单,莹润光洁,通体闪着白玉般的色泽,是容宸用来为白萱集魂的验魂灯。而女孩此刻正趴在案上一角,支着下巴看着那白衣少年,一脸的崇拜,“哥哥好厉害,已经会做神器了。”
神帝却是面露异色,看了眼书案上的验魂灯,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正看着自己的少年,试探地问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少年抿了抿唇,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成拳,“虽然不尽然,但我大概知道了一二。”
神帝一副了然的样子,叹了口气,“自从将你带回来,如今一晃眼,已是数千年。这些年来,我知你心思缜密,沉着冷静,神力亦不在我之下,所以也未曾想要去瞒着你。”话音一转,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但你须知天命难违,不要妄想着凭借一己之力去与天命抗衡,肆意妄为的后果终是害人害己。那灯……已经散了的魂魄如何能重聚?难道你要逆天不成?还是毁了吧!”
少年蹙着眉头,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将验魂灯握在手里,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痛色,“父神放心,我不会任性胡为。”
女孩歪着头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神帝,一脸疑惑迷茫,“爹爹,你们在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神帝莞尔,语气柔和了几分,“萱儿乖,爹爹还有事情和哥哥,你去找娘亲。”
“哦。”女孩乖乖地了头,水灵的大眼睛转了转,依依不舍地拉了拉少年的袖子。趁着少年转头看着自己的机会,她快速地扑过去将他手里的验魂灯抢了过来,一脸的洋洋得意。
“拿来。”少年怕伤着她没有去夺,冷着脸道。
女孩嘻嘻笑了起来,吐了吐舌头,攥着灯扭头就跑,“好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毁了?”见神帝面色不悦,她嘟着嘴,倔强地将验魂灯死死护在怀里。
神帝平摊手掌,看着女孩,不怒自威,“拿过来。”
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泪花,“坏爹爹!你都不知道哥哥做这个灯费了多少神力。”而后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一手护着灯,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神帝,手摇晃着他的袖子,“爹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它送给萱儿。”
…………
还是那开满栀子花的院,秋千旁的石凳,女孩站在其上,扯着少年的衣袖不放,撒娇耍赖。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擦在少年的袖子上,哭得天昏地暗。
“我不管!呜呜……我要娘亲给你的那支白玉簪子,我要嫁给哥哥,做哥哥的新娘子。”
少年面无表情,一脸嫌恶,动作却很温柔,轻轻地用袖子给她擦着泪,“别哭,丑死了。”
女孩吸了吸鼻子,泪水依旧滚落,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哽咽地着,“我要是,要是不哭的话,你,是不是,是不是就同意了?”
颜色如雪,不染纤尘的袖口被她蹂躏地一塌糊涂,少年皱起好看的眉,无奈道:“你还。”
“可是,可是我已经不了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眸色有些暗淡,“只是长得慢些而已。”
少年面露不忍,叹了口气,“等你长大了再!”
“我不要!我怕哥哥会被别人抢走。”
少年莞尔,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傻瓜,这里都装了些什么奇怪的想法。”
女孩揉了揉脑袋,嘟着嘴,“哥哥不许不要我!”
“答应你就是了。”
“也不许把那支簪子送给别人。”
“嗯,好。”
“要等我,等我长大。”
“好。”
女孩轻轻踮脚,搂住少年的脖子,眼里浓浓的忧伤化不开,与那副的孩子模样很不相称。她,“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有努力修炼,也从来都没有偷懒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长大了,而我却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少年动作轻柔地将她从凳子上抱了下来,俯身,揉了揉她的发,“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一直等,等着萱长大。”
…………
虽然容宸已然没有了这些记忆,不能感同身受,看到的于他而言不过是别人的故事,但是心底的仍有丝丝暖意,顿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毫无疑问,女孩是她,白衣少年是他。
蹙着眉,长长舒了口气,原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三世因果,循环不失。留下那盏灯才有了如今魂魄残缺的白萱,而她一直执着的白玉簪子终究是到了她的手里……
他也终于是明白了为何当年见到还是花妖的她,那时他要为她取名,而她却不假思索地告诉他,她有名字唤作‘白萱’。远古神族的姓氏名字,与生俱来,乃是天命所赋予,与那高贵的身份一样都深深烙印在骨血里。她是神之女白萱,而且永远都是。无论身份如何改变,无论记忆是否完整,只要神魂不灭,她终有一日会神力恢复,记起所有。
只是,他不清楚她是如何逃过了令整个神族寂灭的那场红莲天火,又为何要封印了他关于她所有的记忆。可笑他,交给她寒玉时竟然同她神帝之女出生不久便已夭折了。
她誓死要封印的那段记忆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
白萱缓缓地睁开眼睛,感觉眼皮重如千斤,浑身酸痛,意识渐渐恢复。淡粉色的薄纱帷帐,绣着并蒂莲的锦缎被子,却唯独不见了昨晚看的那本戏本子。支撑着坐起来,侧过身准备下床,不料却看到容宸坐在书案旁,面朝自己,闭着眼睛,手肘抵在桌子上,单手抚额。
她怕吵醒他,看了一眼,又心翼翼地退回了床上。
“醒了?”容宸不想白萱醒来觉得尴尬,前一刻便起身坐到了桌边。
他已然开始后悔在事情还未明朗的情况下,执意将她留在身边,过早表露心迹。尽管很想将她拥在怀里,诉他的万般顾虑;很想与她道明,这三世纠缠不清的爱恋;很想吻上她的唇,辗转流连,可是他不能,如果他的担忧是真的,难道要让她在爱上他,完全不能自拔以后,短短的相处用永生去祭奠回忆?
“神尊……我怎么了?”出口的声音却是嘶哑的,喉咙有些痒,不禁咳嗽一声,扯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痛。后背传来一阵凉意,凉凉的带走了疼痛,却是容宸不知何时坐在她身侧,手掌离着她的后背一寸处发出淡淡的银色光晕,用神力缓解她的疼痛。
“先别话。”容宸收回手,递给白萱一杯茶,又踱步回到刚刚坐的地方。“不过是你神力不足,擅用幻化之法才会如此。”
是她不听告诫,自己闯的祸,却又给他添了麻烦,羞愧地低着头,声道:“神尊……对不起”
“以后不可再如此胡闹。”容宸神色复杂地看着白萱,“可还记得做过的梦?”
白萱拥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对上容宸那双洞悉世间万物的深邃眸子,了头。
“若我告诉你那不是梦,而是一些被遗忘的记忆,你会怎样?”
白萱低着头,却不再是惊讶的表情。没有去看容宸,而是盯着那垂落在身侧,银线绣着祥云的纯白长袖,眸子一眨也不眨。片刻后,微微蜷起腿,下颌抵在膝盖上,才悠悠道:“我知道。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对我很重要的人和事。虽然回忆里寻不到,可是它却记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会痛的,它在埋怨我为什么忘记了,忘记了那些我本该铭记的所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哽咽地继续着,“可是,我又不想去记起,不想去面对,我怕!”
记忆可以消除,心里的感觉却是消除不了。她不傻,偶尔一次的梦不会在意,可一直都是那样的梦,真实的彷佛都是她曾经切身的经历,如今不过借助梦来情景重现,她怎么会不知道。
看似迷糊懵懂的表象下掩藏着细腻的心思,躲在暗处心翼翼地观察着,将一些事情埋在心里不,别人不去触碰她便一直藏起来。
容宸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谁?”
白萱缓缓抬起头,看着容宸清冷如霜雪的面容,“我就是那个一直没有长大的女孩,是不是?而你……”如今白萱怎么会不知,那少年就是眼前这个她再一次爱上的男人。难怪第一次梦里时见到的那个男孩会觉得熟悉,原来一直都是他!
“我知你一直就好奇心重,玩心大,又耐不住性子,既然总是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没有来问过我。”微微蹙着眉头,“你究竟在怕什么?”
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绣着并蒂莲的锦缎被子上,一朵朵花儿晕染开来,“哥……”本来是要唤声‘哥哥’,却是怎么都别扭,她是那个女孩,可又已经不是了,“爹爹和娘亲都已经不在了……”
容宸蹙着眉,心渐渐被忧伤漫过,“萱,你还有我。”缓步走到她身边,俯身,温柔地给她擦拭着眼泪。
白萱仰起头,傻傻地看着他。
心生不忍,明明已经决定在完成封印天之极之前不再去亲近她,可还是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发,温柔的语气安慰道:“乖,别哭了。”
白萱跪在床榻上,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却是哭得更凶了,“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
她还是一紧张就会不经意地咬着唇,唇瓣愈加红润,容宸苦涩一笑,“傻瓜,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三世执迷不悟。”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颌,吻上娇艳欲滴的唇,温柔缱绻,陶醉其中。
白萱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眼前,清冷的不沾染一丝红尘气息的俊颜,缓缓闭上双眼,生涩地回应着他的吻。
一记长吻,她依附着他娇喘连连,而他却依旧不改清冷面色。
揉了揉她的发,“可还能记起什么?”
白萱红着脸,深深呼吸,却是不好意思再去看容宸。
容宸浅浅一笑,“又不是第一次。”
猛然抬头,“啊?你……你是水镜里的,果然,果然是真的?”脸却是愈发红透。
容宸微微颔首,“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水镜之中所见所感皆为真实。”
…………
白萱将她初初到紫微宫时所做的那个梦告知容宸。容宸听罢后,只是蹙着眉,问了她一句,“若那个白袍男子是我,你会怎么做?”
白萱一愣,而后眼神坚决地看着容宸,语意决然,“不惜一切我也要救下你,就算是搭上我的性命。”
容宸轻叹了口气,已是了然。如水的眸子看向静兰轩中的十里千瓣桃红,空山玉碎般的声音,带着千载流光的释然,“萱,我也曾经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今却不得不信了。父神得对,‘肆意妄为的后果终是害人害己’。我们以为有能力改得了天命,岂不知,因一步之错,会有很多人为这个错承担后果,甚至付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