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谈判时的阵仗,要是南安居于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几十里灯火通明,重兵把守,人人都知晓此次夏凉停战谈判的唯一条件便是要见一见那嫡公主。既然嫡公主在两国中的地位非比寻常,自然是少不了守卫森严、出手阔绰了。
使臣陆大人与嫡公主有婚约,二人此次一同出马,可谓是羡煞了些许的人。是以,嫡公主迟迟不肯归去,去了陆大人营帐,知晓的人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对甜腻的侣人如此倒也无什么过错。
陆离营帐内燃着熊熊篝火,为夜深露重的帐篷中增添了几分暖意,一张简易的案桌上便随意摆放了两个蒲团,榻上被收拾的整整齐齐,铺的床褥都比旁人要厚上些,那是公主亲自吩咐了的,众人都能瞧见公主对陆大人的关心。
篝火旁盘脚坐着的人,面若皎月,凄清而美好,身上一件淡蓝色披风衬得她娇弱无比而婉婉动人,一双明眸含着笑盯着她手中正在翻烤的野鸡。
一旁的丫鬟眼冒红心,不由地咽了咽唾沫,自己今夜还是吃过了的,瞧着色泽诱人加之味道奇香的烤鸡时还是想扑上去。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开了口:“公主,都这时了,怕是陆大人不会回来了。”
“明日午时便要去见夏凉使臣,按照陆大人的性子,怎可能一夜不归?何况此处他人生地不熟的,更是不可能不回来的。”寺谨温声说道,眉目中含着柔和的光,手中的动作依旧。
丫鬟担忧地瞧了瞧寺谨,“可是公主,您已经来了三个时辰了,奴婢怕您的身子……”
“本公主未认亲前都是自己一人生活,这种风餐露宿根本不值一提,何况如今还是这般舒适的营帐,再等等陆大人吧,他今夜都还未吃过东西。”寺谨专心致志地烤着手中的鸡,耐心道。
丫鬟心中不禁一酸,真是难为了自家主子了明明身份高贵,却长于市井,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好在现在已经回来了,还有陆大人那等近乎完美的男子相伴,也真是不枉她曾受过的苦了。
“公主待陆大人真好,陆大人回来定会很感动的。”丫鬟眉眼俱弯,似是天上弓月一般的笑容瞧着一旁的公主。
寺谨想着想着不由嫣然一笑,若是他能吃上自己所烤的野鸡便好了,不过她待陆离好也是应该的,毕竟都是她欠着他的。
半晌,她似是想起什么似得,微微一怔,警觉地神色一闪而过,扭头问道:“阿然,陆大人是独自一人匆忙出去的吗?”
阿然挠了挠头,回想着,“奴婢只瞧见了陆大人随便牵了一匹马便消失了……”阿然顿了顿,兀地拍了拍头,大声惊喜道:“对了,公主,是苕青大人先来了陆大人营帐中,慌慌张张说了些什么后便取牵马了,陆大人却急忙自别人手中夺过一匹马就走了。”
寺谨神色空洞,出神地瞧着手中的烤鸡。陆苕青过来禀告的,陆离又那般慌张,难道是有什么变故不是?陆离向来沉稳的性子,她从未见过为谁慌张过,除了那人,除了那个人,无知却空有一副无畏无惧的勇气,大大咧咧时而愚蠢至极,她实在不知晓她有什么好的?陆离紧张她,就连赵烨辰也甚是关心她。
“公主!”阿然大声又唤了一声,寺谨才回过了神,不知所以地瞧着阿然。
“公主,马上焦了!”阿然急着喊出了声,她可不愿看见这等美食因公主一个恍惚便毁于一旦。
寺谨一怔,急忙又翻了翻手中微微发焦的野鸡,才止了思绪,无论如何,她就差最后一步了,万不能被这些无用之事扰了心。
又过了半个时辰,烤鸡已然熟透了,才听到方才刚出去打听消息的阿然喊叫着飞奔了进来。
寺谨微微皱眉,将颇有些焦黄的烤鸡放在了一旁早已备好的绿釉瓷盘当中,拍了拍手,脸蛋微微发红,“阿然,何事这般慌张?”
“公主,快来啊,陆大人回来了。”阿然都未来得及进帐行礼便喊出了声。
寺谨顿了顿,起身抚平了被自己压皱的衣物,深吸一口气便走了出去。
刚撩开帘子,一股凉意扑面而来,阿然猛刹住了脚步,停在了原地,微微行了一礼,瞧着神色复杂的公主,低声唤了一句:“公主……陆大人他……”
寺谨举了手,示意她静声,目光却直直盯着前方奔驰而来的马车。
车头所坐的人面如寒冰,扬鞭而来,嘴里驭马之声旁人听了便觉得心中战栗。
寺谨安静地站在了一旁,目光低迷,端庄大方,瞧着愈来愈近的马车,心中沉浸一片。
陆离停了马车,瞧也未瞧一眼自己营帐前安分娴静的女子,面上带了几分焦急,便入了马车。未几便将昏昏沉沉的弥繁抱了出来,步履飞快,到了帐外。
“陆大人。”阿然有些愣神,陆大人抱的怎么瞧都像是个女子,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慌张行礼。
一旁的廖寺谨安静如空气一般,不焦不怒,神色坦然地瞧着进入营帐的陆离,随即用一贯波澜不惊的声音吩咐道:“阿然,去将军医请过来,莫要惊动了任何人。”
阿然呆呆地点了点头,拔腿就朝着军医的帐中跑去,若是此种委屈遇着一般女子,定然炸了不可,但公主这般淡定,可想而知,公主以前是受了多大委屈啊。阿然越想越喜欢她这个主子,脚下便也越加快了速度。
“小道姑。”陆离将弥繁放置在榻上,替她盖好了被子,轻声呼唤着,方才一路赶回太过焦急,未注意她在车内的动作,待听到她因疼痛跌倒再地时,他停了车去瞧她,却发现她早已昏厥了过去。
若他没猜错的话,定然是游走于大小各国之间的和香楼所为,无人知晓和香楼位于何处,但它却实实在在为众多偏远的镇和县带来了令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女子尤其严重。
听闻和香楼自各国州县寻找合适女子,分为三等,且与少女做交易,专为敛财而建,各国都想灭之而后快。但他却未想到,正是那些达官贵人助长了和香楼嚣张的火焰。正如今夜赵国的徐将军,知法而犯法,常年与和香楼有利益来往。
也听闻过和香楼有一种独特的药,食者第一日因疼痛昏迷不醒,第二日幼稚如童,第三日便恢复神智却会跟随药物指引回到和香楼再次吞下药物,若是因距离无法寻到,所种毒之人便会慢慢啃食自己,是人人望而生畏的药物,也被唤作蛊毒。
怕是小道姑中了这种毒,倘若如此,他定然会灭了和香楼!
“来人!”陆离喊了一声,温和的目光自弥繁面上从未离开过。
“已经派阿然去请军医了。”寺谨平静如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目不斜视地瞧着榻上冷汗涔涔的人,诧异问道:“弥繁怎么会在此处?发生了何事?”
陆离身体靠前倾了倾,用袖口替床上的人抹去了额上的汗,并未回答寺谨的话。
“陆哥哥……”寺谨又上前一步,从弥繁面上移开了目光,盯着默不作声的陆离,心中一股莫名的怒火攻心。
“公主,你先歇息吧,已经很晚了。”陆离轻描淡写地说道。
“公主”二字此刻听来,寺谨觉得尤为刺耳,她与他何时这般生分了,她苦苦等到这时,为他亲手烤了些吃食,得到的却是这种讽刺一般的称呼。
寺谨强压下喉间的怒气,笑了笑,将案桌上还有一丝温热尚存的烤鸡端了过来,“陆哥哥,不管何事,总是得吃一些,今晚你都未吃些东西便走了,寺谨亲手为你烤的野鸡……”
说着便端到了陆离面前,却见陆离不耐地挥了挥手,“谢公主厚爱,只是下官还不饿。”
“陆哥哥,你就尝一尝嘛。”寺谨压着嗓子才学着那些温和的女子挤出这么一句话,眸底的怒意已然显而易见了,这男人变心也太快了。
“公主怎地这般不懂眼色?”陆离一把推开她端来的盘子。倏然间,听得“啪”一声,盘子便四分五裂,焦黄的烤鸡瞬间掉地打了几个滚,身上沾满了尘土。
寺谨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地瞧着陆离,眸中泪光闪闪,“陆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陆离英眉倒蹙,瞥了一眼梨花带雨的女子,心中一种鄙夷之感再次袭来,这女子到底是如何做到这种收放自如的温和感的,起初竟连自己也险些被她蒙骗了,如今她已是公主,竟还在他眼前惺惺作态。
“主人!”苕青自帐外火急火燎地进了帐篷,却瞧见主人温柔似水地照顾着萧弥繁,楚楚可怜的寺谨却在一旁抹眼泪,地上狼藉一片,不用多问他也知晓发生了何事。
“你来的正好,苕青,夜深了,快护送公主回自己帐内休息。”陆离冷言冷语,丝毫没有要安慰寺谨的意思,只是一味地瞧着榻上逐渐虚弱的人。
苕青眸底一抹复杂的光一闪而过,随即便跪了下来,拱手铿锵道:“公主请随属下回寝帐!”
寺谨便也再没有纠缠,抹着泪便将地上破碎的瓷片拾了起来。
恰逢这时,军医夹了个布袋与阿然行色匆匆地便进了营帐,瞧见自家公主的模样,阿然气不打一处来,便也未行礼,却碍于身份便将寺谨扶了起来,“公主,您身份尊贵,莫要因一些不值得的事而失了面子,夜深了,奴婢送您回帐。”
军医跪在地上不敢言语,瞧着复杂的关系,原来这陆大人与公主也并未有传言中的和睦啊。
“苕青,送公主回!”陆离再次冷冷吩咐了一句。
苕青后知后觉地才跟上了寺谨二人,沉默良久,才张了口,低声说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委曲求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