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如此作古正经的她,自第一次相见时她怪诞却令人发笑的行为让他一时觉得轻松。再到瞧见她别样的表演,夜入浮玉山庄,瞧着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女子。如今她一心便只想报仇,却从她面上瞧出了罕见的认真。
似是,她说的对,他和她定然是一种人。
“小道姑,我可以帮你的。”陆离挣扎着起了身,靠在塌沿上。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只是仇恨这种事,如人吃饭、饮水,皆是自己一人之事。”弥繁将墙壁上挂着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刀拿了下来,继而说道:“若是我没记错,你曾说过你爱吃野鸽,你在屋内好好养伤,我去猎几只烤来给你吃。”
陆离灿若星辰的眸子一只在她身上,点了点头,低声道:“小心。”
弥繁嫣然一笑,将陆离身上的黑衣披上,找了个石块摩擦着绣刀,便出了门。
雨后的日光最是暖人,慵懒的阳光自破窗中跃入,只是一束便将屋内薄烟照的清晰,空气中就连粉尘也瞧得一清二楚。
他忍痛下了榻,自一旁将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外褂裹在了身上,朝着窗口走去。
不远处墨绿森林之中,依稀还能瞧见黑衣女子上蹿下跳,四处追赶,身后高高束起的头发摇摇晃晃,不知何时披在了肩上。
“站住!!”弥繁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密林中回响。
窗外泥土清新之味充斥在周遭,陆离不由自主嘴角微微上扬。
人生活法,多种多样,为何唯独他偏偏将自己禁锢于一种?
身后脚步之声传来,轻如羽毛,陆离敛下方才的笑意,眸底换上了那幽深无底的暗淡。
“你来了?”
“主人,属下昨夜保护不周,还请主人责罚。”苕青半跪在地,拱着手。
陆离微微侧身,“查清了吗?”
“嗯,属下昨夜在景都的一家小客栈里发现了那人踪影。”苕青自昨夜知晓主人逃走后,瞧见了他留下的线索,便没有去搜寻,反而追了凶徒。
“哼,果然是。看来他是铁了心想置我于死地。”陆离嘴唇苍白,笑意渗人。
苕青低着头,神情一派肃穆,“主人,要不要属下将此事上报家里?”
“不必了,反正他们也不在意我的死活。苕青,你带些人让他们也尝尝被偷袭的滋味便好。”陆离瞧着跪在地上的人,眉间冷意袭来。
苕青起身,瞧了一眼窗外,“主人,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他皱了皱眉,沉吟不决。
“苕青,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陆离越过了他,朝着榻便走去。
“主人,昨夜之事属下到底觉得太过蹊跷,这小道姑诱使那郡主带你去了河边,恰好你却在河边遇袭……”苕青怯生生地瞧了一眼靠在草榻上的闭目休息的人,才继续说道:“属下只是觉得主人这步棋太过冒险,若是走不好,主人便全盘皆输。”
陆离陡然睁眼,冷冷瞧了一眼苕青,“不会的,还在我预算之内。”
“前些日子,属下派人去查她在越镇消失时去了何处,发现……发现她……”苕青有些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启齿。
“苕青!你今日怎么了?”陆离声音平静无比,瞧也不瞧一眼面色为难的苕青。但越是如此苕青知晓主人越是愤怒,只是不动声色而已。
“主人,这小道姑在越镇失踪时,曾在赵公子的山中别苑待了许久,听闻赵公子待她不错,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她灌醉了赵公子,逃了出来,赵公子因此将那别苑的所有侍女都杀了!属下只是觉得这女子并非寻常女子,脾性难以捉摸,万一她对主人你……”
陆离有些出神,望着窗外,目光空洞,喃喃道:“我知晓,她不会。你先回去吧,此时景都定是沸沸扬扬,你回去告诉他们我无事,顺便给那些人一点颜色,明日你便再带些人来接我。”
苕青拱了拱手,不再言语,转身之间便消失茅屋内,唯独地上的湿漉漉的泥印证明方才是有人来的。
陆离瞧着用木炭画着花花草草,流水人家的土墙,蹙了蹙眉,叹了口气。
屋外弥繁在追逐野鸡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头一次如此焦虑,他向来不会因任何小事动容,如今苕青几句话,他便如此心烦意乱,他这是……怎么了?
弥繁逐了一只野鸡,一个野鸽,随手还从林中摘了一些野果子,砍了几个细长坚硬的棍子,一并扔到了屋内。
随后便一声不吭地带着果子走了出去,再回来时面上多了几分自豪。
“你先吃些果子,待我将这些野物拾掇好,便烤给你。”
陆离眉开眼笑,再次下了榻,身上那件破烂的衣褂未能将他结实细腻的胸口遮住,加之那张皎月一般的绝色面孔上笑意盈盈,弥繁急忙便低下了眼,面颊绯红。
“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能做这种活的人,我随你一起去吧,万一河边再有刺客,用你那符咒辣酒可是不顶用的。”
弥繁一听,方才酝酿出来的羞涩之意瞬间消失殆尽,转而便是涔涔怒火,“不管用?自小我便熟读各种道书,对道术颇有研究,若是遇上些小鬼小妖,定然会将他们击退,若不是符咒,又怎会认识你?”
“那你可曾见过小鬼小妖?”
弥繁瞪了一眼他,愤懑说道:“这倒不用阁下操心!你若是再问下去,我便将你一人抛弃此处!”
“这就生气了?小道姑,你莫不是忘了你与我协定好,三万两银子便就从了我。”陆离只觉得面前的弥繁生气起来有趣的很,一时玩心四起,凑近了弥繁。
对方缄默不语,一双星眸中尽是探究,随即便伸手搭上了陆离的肩膀,抚摸着他的伤口。
“陆大人都有梅奈郡主了……”
随后,便是一声毁天灭地的惨叫在林中上空盘旋,就近的飞鸟悉数散尽。
随后便瞧见深林之中黑衣提着几只挣扎的野鸡,一蹦一跳地朝着河边走去。身后的哀怨男子瞪着她,不情不愿地蹒跚而行,嘴里念念有词。
他何时与女子亲近过?何时这般表露过自己?何时像此时这般快乐过?
入夜时分,景都中依旧里亮如白昼,街边小巷的小贩陆续收摊,酒馆里确是嘈杂热闹。
要说景都夜晚哪里最是好玩,除了深巷中的风月之地,便是那令景都中男男女女都很是向往的锦音楼了。
锦音楼中要何物便就有何物,男子寻欢作乐,女子购买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就连一些时下流行的衣物也有储存。最有名的便是锦音楼每夜都有变化的演奏,那一群舞姬乐师各个能歌善舞,容貌美艳,所演之乐撩人心炫,不管男女老少,皆心慕于此。
赵烨辰喝的满脸通红,怀中还揣着两个妩媚的女子,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澜庆,摇摇晃晃出了门。
“翠烟?是吧?”赵烨辰定了定睛,眼神迷离,朝着右手边的女子说道。
“赵公子,我才是翠烟,她是琉如。”左边的女子摇了摇手中的绢帕,娇嗔道。
“翠烟,琉如……”赵烨辰痴痴一笑,“本公子……本公子明日再来寻你们!”
说着便松开了两个女子,东倒西歪地转身倒退着,澜庆伸手便扶上了他,面上毫无表情,似是身边的事都与他无关。
这两日,赵公子的病愈加严重了,景都里有名医,他带他去看了看,稍微缓和了一些,谁知自昨夜起赵公子便不听他劝阻,跑来这锦音楼,找上三两个姑娘陪着他饮酒。
赵公子自小便体弱多病,不离药罐,谁还敢让他喝酒。谁知上次在山中,竟然被一个女子灌醉,他昏迷了三天三夜,请了越镇最好的大夫过来也守了三天三夜。他一怒之下便将那也看守别苑的侍女守卫都给杀了,竟连一个小女子都看不住,险些要了公子的命。
谁知这昨夜他趁着他睡下,偷偷竟来了这锦音楼,待他发现后,便是烂醉如泥的公子在一众胭脂俗粉中间憨笑着。他虽是愤怒,却不敢说些什么,公子也答应了他日后定当以身体为重,不再骄奢放纵,醉生梦死。
嗯……今日便过了,今晚还未入夜,公子便责罚他们一众下人去练功。
结果,他又来了此处。他知晓他心中难受,但到底身体每况日下,他担心还未回家,他便……
“赵公子慢走,明日再来!”两位花枝招展的女子朝着远走的二人挥了挥手帕,便又开始招揽其他顾客了。
赵烨辰一直傻笑着,转眸瞧了一眼身旁的澜庆,“澜庆,哈哈,我今日……才发现这个酒便是个好东西,哈哈哈,好东西,你若是喝醉了便也就自在了,也就快活了,那弥繁姑娘果真没有骗我……”
“公子!”澜庆咽下喉间怒气,英眉紧皱,“你能不能注意着些你的身体,你瞧瞧你近日的模样!”
赵烨辰抬头瞧着天,收了笑,眸底却是一片水盈,“澜庆,你说为何我什么都不如他?”
“公子没有不如他人的,公子向来谨慎机智,怎会不如他?”
“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如今我便是将死之人,不想再奢求那些空虚冰冷的事,那日遇见的那女子,我唯一想真心待她的那女子,她,如今也跟了他!”赵烨辰嘶吼着,在寂静的小道中显得突兀无比,引来了附近人家的犬吠。
“公子,你自小没有不如人的地方,澜庆瞧着你自小便优于常人,恰恰你太过谨慎,才将你过的这般敏感!”
赵烨辰靠着澜庆,痴痴地笑着,随即便弯腰呕吐。
小道中送来阵阵阴风,空气变得躁动无比。附近住户的瓦砾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澜庆抬头间,只见屋顶的黑衣人踏着房屋奔来,待靠近他们时,齐齐跃地,手中握着刀,来势汹汹,杀气腾腾。
“你们是何人?”澜庆将酩酊大醉的赵烨辰护在身后,冷冷发问。
“取你性命之人!”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古怪,异于常人,说着便一步步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