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不绝如缕,院中的人诗兴总算是退却了一些。只见五皇子红光满面,举着酒杯说道:“大哥这般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小弟真是自愧不如,这一杯小弟乃是自罚,舞文弄墨到底不是小弟所长。”
端王笑容可掬,摇了摇手,“贤弟此言差矣,若是论看病开方子,大哥自然是一窍不通的,所谓术业有专攻,大哥倒是羡慕你潇洒自在呢。”
“大哥哪里的话。”五皇子低眉垂首,余光顺势朝着不远处的书房瞥去。
端王依旧一副和蔼和亲的模样,目光有些久远,感慨道:“若论诗词,本王曾记得朝中陆离陆大人顶尖,当初诗会时本王都未曾对的过陆大人。哎,只可惜如此才华横溢之人如今竟落得个逃犯的下场。”
“陆大人?”五皇子不明觉厉地在询问道。
“五殿下常年在药谷有所不知,陆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只是曾误入歧途,是以便各国流窜着。”一旁的公子急忙解释道。
“本王若是未记错,我们如今所在的这府邸都是曾经陆大人的住处,如今修整过倒是更精致了。”端王喝了一口凉茶,微微抬眼,瞧着五皇子的面容。
五皇子眉间一抹意外,笑道:“竟这般巧合,前些日子路过此处瞧见这府邸似乎空闲,宫中虽说比此地好,但小弟住惯了药谷简屋,办事也不方便,恳求之下父皇才恩准于我,舍了这座房子,倒真未曾想过是逃犯所住过的屋子。”
“五弟竟然不知?”端王侧头问道。
不远处的屋顶上骤然破碎了一块青瓦,萧弥繁说着墙壁似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跳了下去,随之贴在了一旁的墙壁上。还好自己方才跑得快,不然会和那群莫名其妙的潜入者碰个照面,对方若不是院中端王的人,定然便是为院里的谁而来。倘若如此,自己最好还是不露面便好。
她轻车熟路地摸到了陆离曾住过的屋中,许是他喜好安静一般,不论当初还是现在,这里最是清净,若是无陆离的吩咐,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擅自闯入这个院中的,五皇子定然没住在这个院子里,否则那一群烦人的宫女都会扰了这里。
屋里无灯,萧弥繁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她环顾了一遍周围再次确定无人后,便进去了。
陆离的睡房她很少进入,定然不同外面那般熟悉,不过屋中那股淡淡的熟悉味道却将她心思撩拨的蜿蜒曲折。
她摸着黑躲过了门前的屏风,随即便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拿了出来,屋中陈设依旧那般简简单单,一张桌子,一个雕木花瓶,上面桃花已然枯萎了许久,衣柜在床后放置,上面陆离那件靛青色的袍子似是随手搭在了上面一般,一切都似是他未离开的样子。
屋外脚步声响起,萧弥繁眼中一厉,随即熄灭了火折子,掀起被子便躺在了床上。
脚步声陆续增多,窗户上偷来的影子也明暗不一,些许动作灵敏的人自外面徘徊着。萧弥繁只得大气不出,将两只眼睛露在了被子外。莫非她方才在屋顶上瞧见的人是奔她而来,不然这府中除了端王以外还真没有什么太过深沉的人。
端王!萧弥繁眸子陡然增大,难道五皇子将自己的行踪告知了端王,这些人是来抓她的?
萧弥繁缓缓将手放置在了腰间,不管何时,那几把飞刀总是令她心安一些。她朝着窗外望去,身影已然不见了,唯独那些微不可闻的窸窣之声在门口已逗留许久,许是在犹豫是否要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小缝,萧弥繁手中顺手便将飞刀自腰间的拿了出来,惊了一身汗,身子朝着角落挪了挪。
兀地,似是被针毡所刺到一半,萧弥繁心如擂鼓,疯跳不止,反射一般地便要喊出声。只觉得嘴上一片温柔,尖叫声便被淹没在唇瓣之间,悠然是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萧弥繁伸手便将那具温热的身体推去,这定然又是梦,他不会在此处的。
理智逐渐回来,萧弥繁竭尽全力将身上的那人推了开来,脑中嗡嗡一片,对方才推门的声音反应逐渐迟钝。
他是陆离么?他不是陆离么?他究竟是谁?
“苏姐,那边传来消息,听说书房之中有猫腻,此地空无一人,早已闲置了许久。”
正要推门而入的人顿了顿,随即便放下了手,沉着声音说道:“哼,那便去书房,想来那人不会胆大到藏于这般明显的地方。”
说罢,宛若春雨一般的细碎脚步声再次远了去,门也未有人关上,一束月光顺势夺门而入。
对于门外的对话,萧弥繁悉数听清,那声音她即便是到死也不会忘的,只是五皇子生性无争,也无心计,竟被那周景灏这般耍弄,不过也好,所有的仇今日便一并报了吧。瑶丽惨死,自己险些被暗害,到最后却被端王反咬一口的仇今日一定要一并报了。可是……她忍着在嗓子眼跳动的心,缓缓移过了眼,即便是再黑暗,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凤目都是那般璀璨,这是他么?
“陆离……”
“今日可是你自己上了我的床,那三万两聘礼我已放置在你身上,既来之则安之,就莫要走了。”
萧弥繁险些泪目决堤,未作多想,她转身便抱紧了他,竟然真的是他,竟然他真的便在她眼前。
良久,角落中的人轻手推开了他,冷然道:“怎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公主定要注意身份与名节,莫要同男子这般亲昵了。”
萧弥繁微微一愣,缓缓松开了手,笑道:“名节未有你重要。”
角落的人面上不知是何表情,取开了弥繁的手,便下了床,微微侧身,语中竟无任何的暖意,“公主莫要再玩笑了,今夜并非您想的这般简单,还是请公主早早离开为好。”
萧弥繁敛了面上的惊讶,随即便咯咯笑出了声,“陆离,莫要再同我玩笑了,我还有些许话未对你说,今夜竟然人这般齐,该算的帐自然要算清。只是……你与我……”
“公主请自重!”陆离微微颔首,直接便打断了萧弥繁的话,站远了一些,隆冬里的寒雪也未那般冰冷。
萧弥繁愣在了原地,眸中一抹不敢相信,随即便又换上一副笑容,收拾了衣裳,直接起了身,站在了陆离面前,纯净的笑容相对,“陆离,莫要再开玩笑了,方才那苏姨来了,定然是要寻一些东西,我先将此事解决了,再与你细说好么?”
陆离又退后了几步,尽量与萧弥繁保持着距离,依旧是那副语态,“还请公主自重,若是无事便离开陆离房中,倘若出了什么问题,陆离定然担不了这个责任。”
“你怎么了?方才不都还好好的么?”萧弥繁见他不像是玩笑,心中更是沉重无比,却依旧是柔声细语。
“公主莫要再待陆离这般好,陆离已有了妻室。”陆离恭敬地拱手说道。
“嗯?你方才说什么?”萧弥繁面上的笑容已减了一半,星眸半阖,瞧着眼前与从前判若两人的人。定然是做梦,她的陆离怎会待她这般,不会的,待明日梦醒了她便去四处寻他,再将这个怪异的梦告知于他,到时候,他定然会责备自己胡思乱想。
陆离转身逐字逐句说道:“请公主自重,陆离已有了妻,如今孩子都已半岁了,像公主这种女子定然不会忍受的了自己做妾嫁于逃犯,况且公主身份也不允许。所以,还请公主不要再待陆离这般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萧弥繁瞬间捧腹大笑,指着陆离说道:“你说什么?都有了孩子?已半岁了?哈哈哈……陆离,倘若不让你去说书倒还真可惜了这般才华……哈哈哈……”
陆离瞧着笑的前俯后仰的女子,沉默无言,在灰暗的屋中瞧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须臾后,萧弥繁才收了笑,眼角挂着两颗泪珠,咬了咬唇,倔强问道:“你成婚了?”
“嗯。”
“你成婚了,那我怎么办?”
“公主身份高贵,陆离高攀不起。”
萧弥繁陡然朝前几步,身子险些贴上了陆离,怒目而视,“那时你说你要替我寻到家人,到最后寻到了,我感动不已,未想到两年未见,你竟对我说出这种话。陆离,当初是我靠近的你,但每一次不问缘由的温柔都是你给的,每一次绝望时的慰藉都是你适时的出现,明明是你将我拥入怀中,是你让我胡思乱想。到如今,你却翻脸不认,一句高攀不起,一句已婚生子,你便想抹掉当初你那些不怀好意的温柔是么?”
“公主莫要多想,即便是当初,陆离也只觉得与公主投缘,也正好那时公主身旁无人,颇为无助,便对公主行了举手之劳。未想到竟有这般多的误会,是陆离的错。”陆离一动也不动,目光却在屏风之上,对于萧弥繁灼灼目光,视若无睹。
“误会?你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萧弥繁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手中紧握着的飞刀也一并扔到了地上,踮脚上前一步,抽出了陆离头上的木发笄,又将自己头上的木簪也一并取了下来,举到他眼前,说道:“误会,你如今娶妻生子怎还随身拿着我送你的物什?”
“这么多年习惯了而已,若是此物让公主烦恼,折了便好。”陆离说着身子朝前倾了一些,一把夺过了弥繁放置在他眼前的两个簪子,在手中掂了掂,继续说道:“区区两根木头,竟然是罪魁祸首,如此这般,毁了便是。”
“不要!”
“咔——”一声,发笄与木簪瞬间便一分为二,陆离冷哼一声,随手便扔到了地上,木头与地面撞击的清脆响声甚是动人,持续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