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二人无人打破沉默。
回到观中时,秋风已将衣服吹干了一大截,二人依旧谁也没有说话,便各自朝着各自房中走去。
弥繁换了一身衣服,感觉似乎还是有些冷,便裹着被子躺下了。脑中一直浮现的却是那位陆大人沉稳的模样,以及在思考那人为何会替自己求情。
直到愈来愈冷,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便迷迷糊糊睡去。夜间忽冷忽热,她却一直在那夜相似的梦中逃脱不了。
面具人一直在身后追杀,直到深渊前,他便将她推了下去,落入无边无际的虚空。
弥繁一哆嗦,便醒了,旁边烛火颤颤,古域满脸担忧地瞧着她。
“古域,你怎么来了?”弥繁说着又将被子裹紧了一些,额头上还敷着热乎乎的脸帕。
“回来时便见你面色有些难看,我几度要睡,倒底放心不下便过来瞧瞧,谁知你竟发烧了。”古域说着又摸了摸弥繁额头的脸帕,两道剑眉紧蹙在一起。
“古域,谢谢。今日是我连累了你,下次我再也不这般任性了。”
古域眸中一层淡淡的忧愁划过,没有回答,取下了她额头的东西,在水中缓缓浸泡揉捏,转身又放在了他的额头上。便端着盆子,出去了。
弥繁也不多说,只是静静地闭上眼,随即又咳嗽了几声。
“师妹,你感觉怎样了?”古域匆匆把水倒了,便折回,关切道。
弥繁摇了摇头,莞尔一笑,面色却很是憔悴。
良久,才听到古域缓缓张口,声音一时很是低沉,“弥繁,我日后定护好你,不再让你受人欺凌。”
弥繁听后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已日上三竿,虽还有一点咳嗽,但烧已然退了。清风道长也早已回了观中,古域却不知去向。
弥繁挣扎着起来做了早课,又将观中打扫了一遍,见时间还长,便上了山顶。
浮玉山群重峦叠嶂,优美逶迤,与一碧如洗的天空相得益彰。松涛浩瀚,阳光很是刺眼,山顶处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夹杂了些许彩蝶翩翩,很是惬意。
弥繁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来,瞧着西山的浮玉山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惆怅之感,就连自己也不知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她咳嗽了几声,自嘲地笑了笑,那人不过就是个流氓,就算帮了她也是应该的,怎还想着去感谢他?
背着背篓的古域远远便瞧见发呆的弥繁,一着急便扔掉了手中的草药,跑了过去,“弥繁,你今早天亮时烧才退了,今日本该好好休息,怎么能跑到山顶上吹风,万一加重了怎么办?”
“师兄?”弥繁瞧了一眼他背篓中的草药,微笑道:“有师兄的草药,怎么会加重?”
“快,跟我回观中。”说着,古域便将弥繁拉起。
“师兄……”
“快回。”
“你说那人现在在浮玉山庄还是茂令县?”弥繁声音兀地变小了。
古域抬眼,却瞧见那双眸中竟有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之感,让他很是心烦意乱。
“弥繁!听话!”
“师兄……”
“你以前只唤我古域。”古域憨笑着,那双月牙眼中却浮上一层散不开的雾,“那人那晚轻薄了你,昨夜救你本就是应该的。况且听他们昨夜所说,那人定是景都的高官,日理万机,指不定今日便已回了景都。”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我不对,昨夜他救了我二人,我只想再道个谢。”弥繁那双眸子灿若星辰,清澈见底。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古域叹了口气,将方才思考的抛之脑后,温言道:“乖,弥繁,先跟我回家,倘若你真想道谢,日后定是有机会的。”
“古域,老头子说过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他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若是可以的话,我这时便想去寻已寻他的踪迹。况且正如师兄所说我与他也有些仇得解决一下。”
山风送来阵阵热浪,谁说立秋后天气就变得凉爽了。
古域无奈地叹了口气,“弥繁,今日定是不行的,明日我替你走一遭可好?”
“真的吗,师兄?”
“前提是你得好好养身体。”
“只是……”弥繁方才亮起来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一些。
“怎么了?”
“那人会不会今日就走了?”
古域一声不吭地背起背篓便往山下走,背篓中的草药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摇地点头。
“古域!”
“今夜我去,好吗?”
说罢,弥繁露出了满意的笑,回望了一眼浮玉山庄,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到了傍晚十分,古域临走时偷偷跟弥繁道了个别。弥繁很是激动,还送了他几张符用来防身。
只是,无人知晓,再次瞧见古域时已是多年后了,二人都不似从前。
弥繁看着师父还在做晚课,便进了大堂,认真地添了点香。随后回了房中,拾掇了一些物什,带了一小瓶酒,还有火褶子便出了门。
那日,多亏了这酒与火褶子,才制造出了那场蓝色火焰,今日定要让那人也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她蹑手蹑脚地便出了门,瞧见师父还在大堂,便偷偷走到了观门前,推开了门。
“站住!”
弥繁被师父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收回了脚,背过手,笑了笑,说道:“师父,有何事吗?”
“你要去何处?”清风道长缓缓从大堂走出,目不斜视,目光摄人心魄。
“不去何处,弟子觉得烦闷,四处走走,四处走走。”说着弥繁便在院中来回踱步。
“古域呢?”
“师兄他……师兄他想起中午将锄头落在了山顶上,便去取回。”
“日后没有为师的允许,不许再下山。”清风道长也徐徐走到了院中,继而说道:“古域上山采药根本没带锄头。弥繁,你师兄生性醇厚善良,昨夜为了你可是一夜没睡,他此时下山定又是为了你吧?”
弥繁尴尬地笑了两声,停下了脚步,“老头子,果然何事都瞒不住你啊。”
“为师不希望你与外界有任何牵连,你知晓吗?”
“可是老头子,弥繁总是要长大的,总要保护你和古域师兄啊。”弥繁眸中的坚定让清风不由一惊。
“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弥繁,你知晓为何你古域师兄一家都已亡故吗?”
弥繁略有迷茫地瞧着清风,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敢过问,为何每次古域祭祖回来总是一副悲痛的模样。
“他家本是大户人家,却因夏凉国与南安国的战争,落得家破人亡,为师遇见他时他才四岁,孤苦无依。他自小便憨厚,对你更是照顾有加,若不是你提议,他定不会贸然下山的。”
“古域他……”弥繁想起昨夜浮玉山庄的那些人提起夏凉国时,古域那双带有戾气的眸子,令人恐惧。
清风叹了口气,“弥繁,若是你二人此生能够平平安安,为师也就足矣。”
“是,师父。”弥繁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钟声响起,夜幕悄然降临,清风望向敲钟的那位老道长,捋了捋胡子,“去吧,后山那片也可以练功,莫要再出门了,半个时辰后为师来寻你,有些话得告诉你。”
弥繁边走边望着那位观中最怪异的道长,从小到大,那人便悄无声息,除了师父,无人再与其说过话,久而久之,大家都只当他是个报时的而已。
只是,今日这人颇有些奇怪。
待到院中无人时,清风才走到钟楼之上,对着略有驼背的那位道长说道:“脾性太过顽劣,许是那时候明塞真人卜的卦要应验了。”
“清风,这么多年,为难你了。”老道长略有沙哑声音传来。
“贫道无碍,只是你也出来了这么多年了,当真无事?”
“我?”那人笑道,“我便是要一辈子守住这个秘密,其实那些年征战南北时却倒不如现在自在。”
“也是,这世间,大都便是浮云,倘若你看开了,也便就自在了。贫道先去取一样物什,她还在后山等我呢。”
说罢,清风道长便下了钟楼。良久后,那人出神地“嗯”了一声。
阵阵雷鸣逐渐落入耳中,闪电照亮了天边厚重的云层,四周连鸟叫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秋风也不知何时也停了。今夜,倒也奇怪,竟静的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