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永陵王父子走后,女皇肃穆的面上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坐在床榻边却是一直盯着萧弥繁不语。
起初,弥繁还东张西望四处瞧瞧,以缓解那种尴尬不适之感,但后来却发现那萧婉玉竟未有移眼的说法,便只能垂下头瞧着地面。方才永陵王的确是太过失态,竟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便开始教训萧肃尧,仍何人都会不适。
良久,听得女皇叹息一声,萧弥繁心知肚明,却抬头昂着纯真的面孔道:“母亲,弥繁不知晓为何你这般忍耐皇舅?毕竟,您才是皇上。”
女皇扶着额头,两弯眉毛间拧着难看的皱纹,满脸疲惫劳累之感,“你皇舅便是你皇舅,他才是这夏凉本应该的主,母亲哪有不迁就忍让之理,当初复国也多亏了他。”
“那为何母亲才是皇上?”萧弥繁困惑清脆的声音扣着女皇的心。
为何自己才是皇上呢?这世道因缘巧合又怎是随意说得清的?
“且不说方才了,听闻你此次在景都闹了个天翻地覆?”又是那道晶亮的锐光在自己身上盘旋着,萧弥繁曾记得当初离开浮玉山庄时,无意间听周翰提及过夏凉皇室乃有个暗卫,来无影去无踪,甚是神秘,武功也是绝等高强,即便是随着你也能悄无声息。
萧弥繁故作神秘,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连自己的女儿也算计,我去景都的事基本上无人知晓,而那端王也恰好不过当初曾害过我。不过,也并非我将他拉下马,他招摇过市,本来就树敌无数此次不过是报应而已。”
“那……”女皇一双狐狸一般的眼睛再次投向弥繁,虎父无犬子,这弥繁在外这么多年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狡猾,“陆离陆大人如今如何了?母亲听闻你二人关系匪浅。”
“不如何,不如何。”萧弥繁急忙将眸底的苦涩掩下,“陆大人当初待弥繁有救命之恩,弥繁本欲要报恩,岂料陆大人如今已是逃犯,亡命天涯,倒真是可惜了。”说着,萧弥繁惋惜般地摇了摇头。
女皇面上始终一抹浅浅的笑,“母亲不过随口问问而已,瞧你那副模样。繁儿,这么多年,母亲都未陪在你身旁,你可曾怨恨过母亲?”
“恨过,怎么会不恨呢?”萧弥繁手指拨动这广袖口的绣花,云淡风轻地回答道。
女皇一时哑然,她怎会不知道她恨不恨呢?自己这么多年都这般痛苦,她怎能不恨呢?“日后留在母亲身边好么?让母亲好好补偿于你?”
萧弥繁抬眼时正好对上一副深情似海,母爱泛滥的双眸,转眼之间便嗤之以鼻,她起身扫视了一遍周围,随口说道:“魏煜道长因我而死,我到现在也不敢同魏妈妈说,母亲可曾告诉过魏妈妈?”
见她岔开了话题,女皇也不再追问,心底虽说酸涩,但面上确实一如既往的威严,“她还在寻找,琏湘打小倔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我们谁说也不合适。母亲觉得还是你告诉她最为合适,琏湘并非那种不明事理便会怨你之人。”
萧弥繁点了点头,她倒是从未这样想过,魏妈妈待她越好,她越是难以启齿。每当提起魏煜将军时,魏妈妈面上总是一副流光溢彩的神色,令她不忍心打断她。
“母亲,很晚了,母亲日夜忧心朝政,想必也劳累的很了,弥繁便先告退了。”萧弥繁说着便行了一礼,眉间几分疏离。
女皇怔怔地“嗯”了一声,手撑着头,缓缓阖了眼,她知晓定然是要是要时间的,毕竟她与弥繁之间隔了十几年,定然不会那般亲密的。
萧弥繁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殿外行去,未走几步,听得女皇疲劳的声音在身后悠悠说道:“赵公子身体已有好转,醒来便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你若有空闲多去瞧瞧。”
“弥繁知晓了。”
“还有,赵国的使臣也就这两日到了,你得抓紧时间学学夏凉礼仪,你那套南安的也莫要再用了。”
“孩儿遵命,母亲还有何吩咐?”萧弥繁转身恭敬问道。
“无事了,你回吧。”
萧弥繁加快了步子,急忙出了皇上寝宫,同萧婉玉在一起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拘束感,令她甚是不惯。
待到了繁花宫时,萧弥繁顺着夺目光彩的光瞧去,衡月阁宏伟的楼台上彩灯迎风而飘,偏偏五彩斑斓煞是美丽,萧弥繁不禁多瞧了一眼,“噗嗤”便笑出了声。
“公主因何发笑?”一旁宫娥瞅了瞅衡月阁,又瞄了一眼弥繁,不解地问道。
“我曾记得赵公子住所向来喜欢清新雅致的调调,这衡月阁虽说是宫里本来就有的,倒也符合他的口味,当初我离宫时也未记得衡月阁有那些花花绿绿的灯,今日怎地似烟花之地一般?”萧弥繁便说着便入了自己的宫门。
“回公主,当初赵公子还清醒时不知是何人献计说是衡月阁就在公主寝宫旁,说公主乃是女子,最喜这等浪漫玩意儿,若是挂上彩灯,公主入睡时也能隐约瞧见,心中便会思量起这衡月阁中的人。”宫娥低声解释道。
“母亲难道未管管这胆大包天的人?”萧弥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赵烨辰在宫中会如此得众人尊敬宠爱,难不成他是前朝哪个谁遗留下来的孤雏?反正赵烨辰身份并非她想的这么简单,绝对不会!
“皇上怎会说赵公子,况且这是赵公子在今年除夕夜宴饮酒后亲自请命的,皇上当时还龙颜大悦,命人备好赵公子所需的物什。”
二人说话间便到了弥繁闺房,宫娥便井然有序地替弥繁备好了洗脚水,又铺好了床铺。
萧弥繁手中拿了一颗苹果啃着,在窗前停了下来,瞧着对面的灯火辉煌,朦胧夜色下,唯有彩灯忽明忽暗,亮光随之飘扬浴空,宛如无数颗闪着光的星子一般,动人心弦。虽说自己想来不喜这些女儿家的物什,但一时竟觉得赵烨辰蠢的可爱,并非她平日里瞧见那个文弱强势的人一般,说起来,自己的确有两年未见到他了。
铺好床铺,萧弥繁便差宫娥退下了,自己在窗前站了许久,月上枝头,屋内的灯也被她悉数吹灭,她身着白色里衣,独自在窗前坐了几个时辰,待凉风刮起时,她才关上了窗,心事重重地躺在了床榻上。
第二日,她便起了个老早,宫娥收拾一番,她便兴高采烈地到御书房去了,出门时朝着衡月阁早已灭了的彩灯瞧了几眼,欢喜的模样更加浓郁了几分。
御书房精致大气,单是奇珍异宝便放满了一个书架,字画更是数不胜数,萧弥繁单是擦这些,便用了几个时辰,待皇上来了御书房她还在一旁擦着画,她也未多说几句,随便擦了一下便去寻要教礼仪的师父了。好不容易学了几个时辰的礼仪,教琴棋书画的师父也到了,萧弥繁只好先一一去拜见了。
待傍晚回到宫中时已是腰酸背痛,她酒不是这种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人,偏偏让她学这种东西,萧弥繁心中虽说厌恶,但也未说出来,连晚饭都未吃,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宫娥端来饭菜时,萧弥繁睡得正香,唤了几声毫无动静,便安安静静将饭菜又端了回去,也只得她醒来时再让她用膳了。
萧弥繁睡得甚是香甜,待听到外面的哭声时,她猛然惊醒,不知睡了多久。周遭的灯也只有头边的一盏半死不活地亮着,她放轻了呼吸,起身朝着窗户边行去。
哭声再次自远处传来,萧弥繁视力向来好些,借着对面彩灯望去,一旁紧紧挨着衡月阁的竹林中哭泣哽咽声再次袭来。
未来得及多想,萧弥繁便从窗户中偷偷跃下,避开了巡逻的守卫和一些打盹的宫娥,便孑然朝着竹林而去。
女子一人在竹林深处的一角哭泣,萧弥繁努力探望,却只能瞧见是个白色身影,一旁石灯笼的灯也不过微弱不可见,令她看不真切,声音却熟悉的很。
待弥繁走到距离女子不过一丈远的地方,女子浑然未觉,只是抱膝痛哭着。
“流玉!”萧弥繁下意识地便唤出了声,她听着声音颇为熟悉,她与流玉待在一起两月有余,何时见过她哭,今夜竟躲到竹林里来了。她倏然间想起那时萧婉玉拟的圣旨,颇有些同情她与肃尧二人。
女子闻言一怔,急忙擦拭了几眼泪,哭的满脸通红,转了过来,瞧见是萧弥繁,似乎是扑了过来一般,哭腔便起来了:“弥繁……”
她与萧弥繁早已习惯,也不再将就什么礼仪此刻便只想在旁人怀里痛哭一番,便哇哇大哭起来。
萧弥繁眼底一抹黯然,她早已说过让他们二人留在药谷,偏偏萧肃尧倔强不听,圣旨难违,如今她也帮不了他们两个啊。
她手掌轻轻拍打着流玉的肩膀,柔声劝道:“莫哭,莫哭,你和萧肃尧的事我早已知晓,我定会为你们想办法。”
“弥繁……十……十日后……他便要迎娶他人了……”流玉的泪水打湿了弥繁身上的衣物,一股温热的感觉在肩膀上漾开,令弥繁愈加心慌意乱了。
“莫哭……”萧弥繁只是拍打着流玉的背,太多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
良久,流玉平静了一些,只是低低啜泣着,“弥繁,如今我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什么?”弥繁陡然推开了流玉,错愕不已,转眼又掩饰了下去,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她劝诫自己说道,想着便笑靥如花。
流玉被弥繁此举惊得又开始掉眼泪,“我知晓你定然觉得我不守妇道,但他是肃尧,弥繁,你定然知晓我们二人的,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萧弥繁似是下了决心一般,盯着那双梨花带雨的眸子,试图从中捕捉到别的什么。并非她不信流玉,只是流玉怎说也是赵烨辰手下出来的,不论何事都会临危不惧,更不会轻易掉眼泪,今日倒令她震惊。
然而,那双眸子除了恐惧害怕和不甘心再无其他,萧弥繁转念一想,定然是自己多虑了。
“弥繁,你应当了解主人的,他还未醒,若是被他知晓了肃尧同我的事……”说着,流玉眼角的泪便似是收不住了一般,“只怕不光是我,就连我的孩子……呜呜……”
萧弥繁心到底软了下来,许是讲要当母亲的女人一般都比较多愁善感,说到底流玉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便笑着点了点头,“只要我萧弥繁能做到的,定然会全力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