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入云中,路上暗了几分。远处自石子小道上闪过来的灯光明灭可现。
萧弥繁几人未走几步,便遇到丫鬟前来唤她们。倒也未多说,几人只是跟着丫鬟走,一时几人都无话。路旁传来阵阵蛐蛐鸣叫的声音,伴着几人到了越磐的住处。
倒不似外面的达官贵人,越磐的住处甚是别致,远远便能瞧见一栋两层的木屋灯火通明。进屋时便是个大圆桌,瞧得出来是越磐今夜才搬来的,因为靠着圆窗的那边做了个小台,上面放了两个麻绳蒲团,中间的竹桌上铺着一个白色镂空绢纱,有用珠帘将其隔开,甚是雅致。
桌上已坐了谷中的几位胡子花白的长老,见几人来了微微颔首,正坐的越磐笑意吟吟地起身恭迎几人,一派和睦之景。
萧弥繁与几位长老大致说的便是家中谁谁谁安好之事,越磐只是陪着笑,而暗卫们也只是中规中矩地坐着,偶尔同越磐喝一杯。
未几,长老们的家人便过来接了,几位老人只道自己年事已高,坐不住,便走了,一时屋中便只有弥繁三人与越磐。
“哈哈哈,如今就我们四人,本谷碧玉醉平日里可是轻易不会拿出来的,既然你们明日便要离开,那今夜……”说着,越磐顿了顿,目光对向了萧弥繁,诚恳说道:“今夜便不醉不归了!”
“那是自然,谷主的碧玉嘴可谓是令弥繁朝思暮想。”弥繁说着便端起一坛酒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暗卫二人互相瞧了一眼,起身说道:“谷主,今日款待,小的们甚是感动,但今夜的确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小的们还要赶路……”
越磐的笑容瞬间沉了几分,硬着声说道:“怎么?两位大人是不想给本谷这个面子?”
“谷主……”
萧弥繁唇边含着笑,方才听到屋外一阵翅膀的“扑腾”声,她便知晓这二人要走了,若她没猜错定然是送出去的那只鸽子又飞回来了。
“两位大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小酌几杯,怡情养性嘛。”萧弥繁说这话,却拿起筷子自己大方地吃着盘中的菜。
“公主,末将们有规定在外一定不能饮酒过甚,否则便……”其中一位面色为难。
越磐闷声不吭,却见萧弥繁随意挥了挥手,“罢了罢了,那萧婉玉是何种人我最是了解,怕是你们违反命令也不会有好下场,你们走便是了。可惜,方才我还同谷主说将那几位年轻的适龄女子请来呢。”说着,略显心虚的眼神朝着一旁的人瞥去,“只是,毕竟我们为客,谷中这般真诚……”
“本谷也并非不讲人情之人,来,大家碰一杯,都一并散了便是,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同畅饮!”越磐说着便将白釉瓷瓶中的酒往每个人杯中倒了一杯,随即站了起来,面上虽不是阴云密布,但比方才也好不了多少。
几人见状,便想这谷主竟然如此通情达理,若是这杯酒再不喝,怕是连这谷也出不了,便言笑一翻都一饮而尽。
越磐将杯子一扔,冷着声说道:“关于谷中之事,若是你们透漏半点风声,本谷有的是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小的们受过训练,不说之事自然不会说,这一点小的们可以发誓。”
“咕咕……”其实自屋顶传来一声鸽子的叫声,二人眼底一抹慌乱瞬间被掩下,偷眼瞧时却见谷主同萧弥繁说这话,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常。
许是没注意到吧,二人想着便瞧见萧弥繁也正好同谷主告别着,话说完时,急忙拱手道:“如此,谷主,小的便先退下了。”
越磐点了点头,灼灼目光却始终在弥繁身上,一副担忧模样,“日后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早些休息。”
“弥繁谢过谷主关怀,您也要注意身体。”
说话间几人便出来了,萧弥繁同越磐话语太多,步伐又慢,二人不得已朝前了几步。
“弥繁,你身体可有异样?”越磐冷不丁地说了这句话。
萧弥繁摇了摇头,暗卫听闻,兀地觉得胸口一闷,随即脑中便嗡嗡作响,话还未出口,便晕了过去。
夜色静谧一片,一旁的榕树叶子刷刷作响,屋顶的鸽子还在扑腾。
萧弥繁捂着胸口时,越磐便已将解药送到了她嘴里,喘息间便恢复了正常。
只见越磐轻然一跃,敏捷的手便自屋顶青瓦之间将那只信鸽擒了下来。萧弥繁也已然恢复了正常,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越磐,便在男子身上搜寻了起来,“明明可以一刀解决的事,为何要这般周折?”
越磐将那信拆了下来,见不过普通的说萧弥繁要回去带兵打仗的事,眉头微微一蹙,“这二人也与我无冤无仇,只是不想取他们性命罢了。此药可让他们昏睡上一两日,醒来后便会将进谷之事忘却。为何送出去的信鸽又会回来?”
萧弥繁在一位男子身上并未搜出什么物什,眼中已略显焦急,换了个方向又在另一位男子身上忙碌了起来,“这二人明着很顺从我,但谁让他们眼神胡乱瞧,若是我未猜错他们将信鸽召回定然还有其他的事要通报。”
越磐伸手抚摸了几下信鸽,一双月光般柔和的眸子便朝向了忙碌的人。与那时入谷呢她不同,似乎更加活泼聪明了,只是,萧弥繁,你真的能忘却了吗?
“……就连我问他们此处有合适的女子也无动于衷,你说……找到了!”萧弥繁翻腾了半晌,终于跳了起来,手中拿了个和越磐手上差不多大小的纸张,急忙凑到了越磐跟前看。
果真,上面写着:药谷在此。并且,底下便附了一张大致地图。萧弥繁眸底一抹杀气,原来传说中无所不能的暗卫真的这般狡猾,不过只在屋中等了半个时辰,竟然就将药谷地势探清,且绘了这副图。若不是她料想到如此,请他们替自己给萧婉玉送信,怕是今夜便被这二人暴露了药谷的位置。
兀地,一个男子呻吟了一声,萧弥繁想也未想,伸手便提起他们扔在地上的剑,朝着呻吟的那人胸口刺去。
血淋淋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一瞬便染红了白衣,萧弥繁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看向可自己的肚子。
越磐掩下眸中的黯然,将剑轻手夺了过来,叹了口气,“如今看来也是留不成了,只是药谷便要有药谷的规矩,我不想在自己门前瞧见任何血迹。”
萧弥繁嘴角一抹坏笑,将方才面前浮现的一幕抛之脑后,自腰间掏出个药包,单膝跪在地上,喃喃道:“一路好走,若你未曾这般做,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能结交为友。”
说罢,便将粉末撒到了二人身上,随即,“嗞嗞”声便在充斥在四周。萧弥繁拍了拍手,背对着逐渐化为黑水的二人,冷若冰霜的眸子中竟丝毫不为所动。
越磐怔了怔,记得早先他与萧弥繁出去采药,在山上遇到了野猪,野猪不知吃了什么,竟要攻击他二人,他降服之时欲要取之性命,萧弥繁却哀求着他放了野猪。说生命不易,许是野猪也有它的苦衷。也正是如此,今夜他下药时便未想过将二人杀了,但是她今日却这般果断,心狠手辣时竟令他也陌生。难道是今日的药起了反作用?她本不该记得今日的事,不该记得她来了药谷,更不会在方才关键时刻有所愣神。越磐想着一会定要去长老处问问,毕竟这种药很少给人吃,若是出了差错,怕是弥繁也有危险。
“弥繁……”越磐轻声唤道,伸手按下了手中似是发了狂的鸽子。
“嗯?”
“生命不易,这二人忠心耿耿,也是迫不得已,为何一定要取了他们性命?”越磐的声音柔若月光,眉间也扫上了一抹愁意。
萧弥繁拿过了越磐手中的纸条沉思着,被问道时,星眸中变得漆黑不已,“越大哥,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原因为谷中带来灾难,哪怕是他们会忘了今日的事,但忘记灰忘记,若是有一日记起,带来了萧婉玉那等不怀好意的人,怕是药谷才会永无宁日,我不想因一时妇人之仁而放虎归山。”
“这信该如何?”越磐语气始终未变,只是面上的怅然淡了几分,许是弥繁成长了,知晓已大局为重了才是。野猪放了还可以自在生命,不会再威胁人的性命。但这二人放了便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
“自然还是要送的。”萧弥繁坏笑着盯着越磐,又似是想起什么,面色凝重了不少,“越大哥,我忘记了我为何要来药谷,而且对好些事都觉得记不清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闲来无事,不要喝个酩酊大醉,你说酒是好东西,却这般影响了你。”越磐镇定自若,废了些力气才将发了狂的信鸽安抚了下来。彼时,地上的二人早已融为一体,一阵阵恶臭味传来引的弥繁反胃不已。
越磐见状便带着她去了屋,一时也隔开了臭味,到了二楼准备好笔墨,朝萧弥繁招了站手。
“越大哥,我瞧见我肚子上有一个伤疤,似乎曾伤得不清,但是我却不知晓究竟从何而来的,隐隐约约觉得我在赵烨辰那处醒来时便有了。”萧弥繁继续问道,她越想越觉得蹊跷。
越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负伤可不是什么令人欣喜的事,既然忘记了,便是上苍赠予你的礼物,万一记得时你更是痛苦呢?弥繁,莫要再纠结于此。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