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夜时,客栈总算是安静了一些。萧弥繁也吹了灯躺下了,脑中尽是今夜信笺上的内容。
到如今,她竟也成了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萧弥繁心中一股酸涩之意,不过才两年时日,自己已成了当初最是厌恶的人,陆离也不知去了何处,果真是世事无常。带着悲戚之感,她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身旁一股淡淡的桃花之味,朦胧而又熟悉,萧弥繁困意难挡,但仍然是睁开眼瞧了瞧。随即,她芙蓉一般的面上露出一个惺忪笑容,呢喃道:“两年了,你还知晓在我的梦中来看看我?”
枕边的另一个人含情凝睇,一时无语凝噎,勾人的凤目只是瞧着萧弥繁。
“陆离……那日在夏凉宫中你问我的话我并非真心,我也未告诉你……”萧弥繁伸手便环上了他的脖子,头一并也入了他怀里。
“小道姑,对不起……”陆离下巴抵着弥繁的头顶,眼底光亮摇摇晃晃,深邃其中。
“在我梦里便说些好听的,待我真诚一些,我知晓你有太多难言之隐未告知于我,但我依旧是信你,只是……”萧弥繁越说声音越小,脸颊紧紧贴着他滚烫的脖颈,安心无比。
陆离一只欲要摸向她头顶的手停在了半空,眉间一抹狠心,便又缓缓攥紧了拳头。
“小道姑……”
“嗯……”
“过了今夜,我便不会再动摇,那天我自天亮等到天黑,又自天黑等到天亮,你始终未出现,我便知晓了你的答案……”
未待陆离说完,萧弥繁闭着眼嘴角一抹诡谲的笑,抬头便吻上了他饱满的唇瓣,一阵温和柔软席卷全身。萧弥繁眼角一滴泪滚落,也只有在梦中,也只有在梦中她才能这般放肆,不顾后果,她曾梦见过陆离说自己已亡命天涯,也说要带她走,但两年了她已两年未有过她的消息了,就连面容竟也变得稍微有些模糊了。
萧弥繁秀眸惺忪,眼底还沉着未能散去的水雾,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离,温言道:“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我萧弥繁此生唯一幸运的一日便是两年前的中元节,那日总算是遇见了我梦寐以求的绝色男鬼。陆离,我曾想你多次救命之恩,我对你不过是无处安放的感激之情。直到后来我瞧见自己喜怒哀乐皆是因你,魏妈妈曾告知于我,我待你与旁人不同,但我也曾说你不过就是我最要感谢之人……”
“小道姑,日后定要待自己好,无论何时,莫要太过执拗,莫要太过顽劣。生死由天,莫要再为过去那些仇恨蒙了眼,于我来说,最是美丽的小道姑莫过茂令县戏台上天真无邪的那女子,活回自己,好么?”陆离声音低沉喑哑,打断了萧弥繁的话,将怀中的人又搂紧了一些。
淡淡的月光自未关严实的百叶窗中飘进,屋中并没有太过黑暗,床榻上一时无话。
良久,萧弥繁意识又朦胧了起来,喃喃自语道:“陆离……我喜欢你……”
那人身子一僵,眸中一瞬的璀璨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他终是伸出了手,温柔地摸了摸萧弥繁的头,叹了口气,又轻轻拍向了她的背,“睡吧,不过是场梦而已,睡吧……日后莫要再与自己作对,定要照顾好自己,莫要何人都信了。”
萧弥繁豆大的眼泪滚落了几滴,便再次无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说来倒也奇怪,角落的那股淡香竟还存在着。弥繁苦笑一声,许是自己太过思念于他,竟连幻鱼草之位也当做是他的味道。
也是,陆离如今又怎会在景都。她在景都查探了一下,当初虽说与夏凉谈判失败,但却不至于成朝廷逃犯。陆离带着廖寺谨回了景都,廖寺谨乃是假冒,皇上知晓后虽说愤怒,但毕竟人是他认的,便也免了她的死罪,将廖寺谨又一并赶回了边境军营,并下令此女子永世不得回景都。
陆离的婚事也就此作罢了,但不知为何,陆离与张晟轩又去那锦音楼时无意间在隐蔽之处瞧见了被折磨地早已无了人样的梅奈郡主,便救了梅奈郡主。端王知晓了此事虽表面上未说什么,但那段时间,陆离身边亲近的人,包括丞相夫人竟也一并遇害。
便有了如今两年后人们茶余饭后说的陆大人只身拿了一个火把,不顾旁人死活,一把火便烧了锦音楼,听闻那次单是朝中官员都死了十余人。自此以后,再未有人听说过陆大人的行踪。
萧弥繁认识的陆离,无论何时都沉得住气,若非实在惹急,他又怎会做出那种不顾后果的事,何况张丞相一直管教有加,更不会让陆离去得罪端王的,二人定然是什么事发生的。
“小道姑,如今我亡命天涯,无处可去了,我只想在自己临死前来见你一面。”
“不知晓,欺骗与坦然如今都不重要,小道姑,你可愿意放弃仇恨随我离开这些纷扰?”
“你可愿意放弃仇恨随我离开这些纷扰?”
“不必说了,我都知晓了。还未告诉过你,你那半醉的笑容最是美丽,珍重!”
“小道姑,日后定要待自己好,无论何时,莫要太过执拗,莫要太过顽劣。生死由天,莫要再为过去那些仇恨蒙了眼,于我来说,最是美丽的小道姑莫过茂令县戏台上天真无邪的那女子,活回自己,好么?”
萧弥繁在床上呆坐着,泪如雨下,脑中尽是陆离那和煦柔暖的声音,指不定那时他是去过夏凉宫的,指不定自己并非做梦,指不定这一切都是假的。想来自己也太过可笑,明明自己到如今大仇都还未报,脑中却尽是这般私情。
斯人如彩虹,也不过须臾灿烂。
一早上无精打采,萧弥繁见流玉与萧肃尧也是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宽心了不少,客栈中依旧有端王的耳目,萧弥繁洗漱时便已用了换颜药将自己幻成了花容月貌的药谷谷主的妹妹,如此也好,自己何时都可以成为大美人,行事也方便一些,旁人也瞧不出来,反正流玉是在旁边的。
吃饭时,萧弥繁总是愣神,流玉瞧见她面色有些不好,关切地问道:“弥繁,可是昨夜没睡好?”
萧弥繁抬眼冲着她微微一笑,“无事,流玉今日同肃尧二人去景都转转,毕竟景都可是出了名的繁华热闹。”
萧肃尧手中的筷子依旧是来来往往,丝毫未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神却是若有所思地瞥向了萧弥繁,随口说道:“你昨日都是流玉,今日便又成了二小姐,不知明日你是不是就成了我了?这换颜药的毒性不弱,自己一会拿一壶酒去喝,完了我们三人一同上街。”
“我就不去了,你带流玉好生玩耍。”萧弥繁面色复杂,眼神朝着角落桌子上正监视着他们的人摆了摆。
萧肃尧自然知晓是何意,便也不反对,低声道:“若是有所变故,最先同我们二人商量。”
萧弥繁撇了撇嘴,耸了耸肩,便将一旁的葫芦状的酒壶拿上朝着柜台走去,“小二,将这酒壶打满。”
“好嘞!”
萧肃尧瞧着她朝客栈外走去的身影,一向坚强精怪的萧弥繁竟然也有如此落寞的时候,真令人难以相信。
街上一如当初的川流不息,店铺摆摊鳞次栉比,甚是热闹。两年前如此,今年亦是如此,待拐过城东时,她瞧见当初卖头饰首饰的那男子还在原地摆摊,一旁的客人更加多了,男子也似是发了福,满面红光。
她不顾旁人的神色,喝了一口酒,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上的木簪,物是人非之感令她心凉无比。
脑中有些昏沉时,她便情不自禁地到了以前的陆府,门上依旧有守卫,只是似乎多了一些,太阳变得毒辣了一些。
“哼,不是说自己不需要这么多的守卫么?怎地近日越来越矫情了?不过陆大人嘛,总得有些气派,我就在此处……”说着,萧弥繁脚下轻轻一踮,便上了后院的墙,但却屈着一只腿,就直接了当地坐在了墙上,手中的酒壶已换了三次酒,此时正好还满着,能够喝上一些时辰。
“我就在此处……等着你……”萧弥繁说完便咯咯地笑开了。
院中来来往往的侍女多了一些,院子后似是又新建了阁楼,飞檐楼宇,精雕细刻,比往日气派多了,院子里的花也多了一些,这墙下竟不是竹子了,而是一片池塘,其中白莲摇头晃脑,似是在对着墙上的人耀武扬威一般。
“果真矫情!”弥繁又低抵咒骂一声,目光却始终在那书房当中,眼中一片迷离猩红,但白衣胜雪。
“什么人!”守卫的惊呼声自墙下传来,分不清是墙内还是墙外。
萧弥繁再次举起酒壶喝了一口,眼睛依旧在书房的窗户上放置着,未理会底下越来越多的守卫与警告着自己的人。
“你再不下来,我们便对你不客气了!”守卫发出最后的警告,如今这府邸旁人连一步都不敢靠近,这女子今日竟神不知鬼不觉便到墙上饮酒来了,倘若被他们主子知晓了,定然会责罚于他们的。
见墙上的白衣女子依旧一副痴呆模样,守卫终于举起长矛朝着女子刺去。一旁的人心惊胆战,这般炎热的天气竟还有这样的人,似乎胜券在握,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萧弥繁蛾眉倒蹙,另一只闲置着的手缓缓朝着腰里摸去,她不过想清净一阵。
“住手!”男子威严的身影徐徐传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