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轮和铁轨接头处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哐啷啷”声音中,蒲素睁开了眼睛。
此时天色微亮,窗外地形地貌已经不是熟悉的江南风景,火车应该已经驶入了江溪或者胡南境内。
相比江南地区人员密集、铁路沿线也是人工痕迹处处可见,此时火车行驶的地域山峦起伏,风景更加天然,视野之内少有烟火之气。
趴在铺位上看了一会窗外后蒲素爬下铺位,此时车厢里旅客大多都在沉睡。只是挨着他铺位的靠窗折叠椅上坐着一个30岁左右白净斯文的男子,这人昨晚临睡之前他没见过。
“这么早就睡醒了?”
那人看到蒲素下来,温和地主动和蒲素打着招呼。
“呃,睡不着了。您是?……”
“我是半夜从平乡上车的,站票。你们都在睡觉,我混到卧铺车厢找个位置坐坐。”
“一晚上没睡?我睡醒了,你可以到我的铺上去睡一会。”
卧铺车厢一般旅客不让进,得拿票换牌子才可以。这人煞费苦心混到卧铺车厢找个位置,苦熬了一晚挺不容易的,蒲素不吝与人方便。
“啊,真的吗?你不再睡一会了?”
那人感觉有点意外。
“不用客气,空着也是浪费,我睡醒了,没关系的。”
“好的,那就谢谢你了,兄弟。”
那人爬到上铺躺下以后,蒲素到卫生间捏着鼻子用手接了一点水漱了漱口,回到座位看着外面的风景发呆。
列车此时显然已经过了江溪,窗外风物不停发生着变化,有的小站小到连绿皮车都不经停。
看到那一个个陌生而又古怪的站名、一个个很是乡野的站台,他才真切感受到即将要去的地方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
中午过后,随着纬度变化温度明显上升,车厢里很多人都搬下旅行箱脱秋裤换衣服。蒲素什么也没带,好在把外套脱了,里面一件羊毛衫也不算热。
那个在蒲素铺位上睡觉的男子睡到下午也从铺上下来,感谢过蒲素之后两人坐在窗口攀谈了起来。
他有个很好记的名字“童遥”,江溪平乡人。从江溪到粤东已经有一些年了,算是个小老板,在粤州边上的卫星城番峪经营电子产品。
当他问到蒲素从何而来到何处去时,蒲素还是按照之前的说辞说了一遍,从桑海来到香山去,陪实习的女朋友过年。
两人聊着天,车厢里广播餐车开始供应。吃了几顿点心,蒲素很是不舒服,于是邀请童遥一起去进餐,并且提出如果有行李可以让那对舜德夫妻代为照看。
童遥听了哈哈一笑,原来他和蒲素一样也是空手上车。
两人找到餐车车厢,能点的菜也不多,点了几个菜。童遥不喝酒,蒲素自己叫了两瓶啤酒,并且抢着把账结了。
童遥也是个爽快人,看到蒲素抢先付了账也不推搡矫情。吃饭过程中又和蒲素介绍了很多粤东风土人情,大多数和之前那个舜德男子说的差不多,只是说的更加细致。
听他说完,蒲素对粤东其时的混乱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正在心里琢磨着,这时童遥对他说:“小蒲,我们也算有缘,你看这样怎么样?……”
童遥说起来也是个江湖儿女,义气中人。知道蒲素目的地是香山后,对蒲素提了个相当友好的建议。
火车晚上到粤州后,他原本就要打出租车回番峪。所以他提议蒲素和他一起到番峪,然后在他那里住一晚上。
据他说粤州到香山的中巴,番峪是必经之路,蒲素干脆今晚就在他那里睡一晚上。
明天白天再送他到国道边上等到去香山的中巴招手上车,免得他今晚在粤州人生地不熟遇到什么麻烦。
蒲素心里明白这是他释放的善意,自己早上睡醒后让他去自己的铺位睡觉是主要原因,餐车吃饭刚刚自己主动付账又更是增加了他的好感。
童遥之前也夸他了,只是夸的内容和他在桑海被夸正好相反:“小蒲,你一点都不像桑海人。很爷们!”
其实按理说,童遥对蒲素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更应该引起警惕。
只是听下来发现粤州如此混乱,不说黑道流氓了,像火车站这种场合,原本就是大量警察和便衣蹲守的地方。
如果自己在粤州住宿首先就要登记,还很有可能遭遇查房,作为逃犯蒲素觉得自己很容易暴露。
现在能在不需要登记的地方过一夜还是不错的,于是蒲素在感谢了童遥的邀请后很快就接纳了这个建议。
当晚10点,火车到达粤州之后蒲素跟着童遥出了站。
确实此时的粤州火车站相比桑海和南州显得混乱不堪,只是跟在童遥后面出站的蒲素也没时间看个仔细。
童遥熟门熟路带着蒲素走到出租车停靠点,蒲素注意到粤州的出租车和港片里的出租车一样,喷着红白车漆,车型也多是香港淘汰下来的老旧丰田。
在粤东待了几年的童遥粤语很是不错,蒲素站在一边看他挨个和司机用粤语谈着价格。
明明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肯定是关于车资,努力想听明白的他没多久便无奈的放弃自己仍然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之前把粤语歌等同于粤语的想法是有多么可笑了。
等童遥和一个司机谈好价格让蒲素上车后,蒲素问他多少钱,童遥说120,蒲素拿出100元给他。
童遥生气的说:“兄弟,你这是干嘛?大家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我本来也要打车回去的……”
听他这么说后蒲素也不便坚持,想想120元的出租车费应该不远,一路上车子经过的地方,童遥还很热心的给他做着介绍。
经过珠江时,江里一艘古船样的餐厅,灯火辉煌远远望去很是耀眼,显得富丽堂皇,船身三个霓虹大字“珍宝舫”。
“在这上面吃顿饭很贵的,我请香港客人在这里吃过,一顿饭吃了我……”
一路听着童遥的介绍,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在一个叫大实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条电子街上,四周都是商铺。
童遥推开一个店面,里面两个伙计在等他,之前童遥就和蒲素说过,都是他从老家雇佣的。
“等会睡觉的地方不能冲凉,你先在这里冲个凉,然后我们去吃宵夜,吃完宵夜我让他们领你去睡觉。”
童遥在粤州时间长了,洗澡也说冲凉。说完推开了冲凉房让他进去。
冲凉房很小,没有挂衣服的地方。门外正好靠着一张沙发,蒲素只能把裤子和外套脱了扔到沙发上。
其实蒲素很想拒绝,但是这时候拒绝冲凉会显得很奇怪,毕竟坐了几十小时的火车。
进了冲凉房之后,蒲素心里直打鼓,暗想自己还是太轻率了。
这店里童遥那边总共有三个人,如果对他不利他的麻烦不小。衣服又脱在外面,而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在夹克的内兜里。
想到这里,蒲素把冲凉房的推拉门拉开一条缝,从门缝里一直盯着自己的衣服是不是有人翻动,可以说这把澡洗的是蒲素从所未有的胆战心惊。
匆匆洗完从冲凉房出来,蒲素赶紧把外套穿上。悄悄用手感知了一下装钱的口袋,发现厚度没变,瞬间心安了不少。
等童遥也洗完之后,他带着两个伙计和蒲素出去吃宵夜。
几个人走到一家餐馆门口,咨客热情地招呼着他们。
同样,蒲素知道她肯定是在说:“欢迎光临,你们一共几位……”类似这样招呼的话,但还是一句听不懂。
“饮乜茶?”
坐下后,咨客的这句话他总算是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