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皇上都答应让他们一探究竟,几位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摩拳擦掌,眸子里射着捕获猎物后满足的精光,只是碍于皇上和他们在场,才有所收敛。
“刘太医,您是这太医院的老人了,你的资历最大,您先请?”
“哦,不,周太医,你一向对脾胃失和之证,五脏六腑之证颇有见地,还是您请?”刘明半哈着腰,半向比他高半头的四十多岁男子说道。
“刘太医,您是上一届的院使,若不是因为意外,也断然不会让贤的,还是您请吧?”
“那周太医,要不然咱们两个一起来给太后试温?”刘明小眼一转,不容周太医推辞,拉着他的袖子就意图抬步上前。另外一些太医们则簇拥着他们两个要蜂拥而上。
娄太医看着这些人亟不可待的样子,有些羞恼,可皇上发话了,他心知肚明太后已经退烧又怎样?难道要上前拦着他们公然打皇上的脸吗?别说他不能拦,就是拼了老命拦了,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他和四娘一起,他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说什么,皇上恐怕也不信他,还会给他扣上袒护的帽子,那些太医们肯定以为他这样拦阻嫌疑更大。可不拦住的话一直这样下去就连李幕方怕也逃脱不了被扣个狼狈为奸的由头,可是,这世子爷这会怎么反倒气定神闲起来?皇上进来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斜眼看了看李幕方,李幕方从他进来之后到现在一直维持自己的睡觉姿势,一动不动,难道是真的困到雷打不动吗?皇上这样兴师动众地过来,他居然一定也没有为四娘说话的样子,这,这是干什么,给他甩脸子看吗,他还不屑于这样的报复,他只是为四娘的医术叹服,为四娘这样的真性情抱不平,为四娘勤勤恳恳地为太后治病,到时候还被人百般质疑所不忍罢了。
或许真的是他太冲动了。
就算太后真的有什么三场两短,他的头上有四娘顶着,四娘头上还有李幕方顶着,何况四娘刚刚还跟他说过,太后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他这么急躁,单纯是为了四娘的安危着想,就没有一点急功近利的私心在里边?
想到这,娄太医压抑着内心的波澜,退在一旁。
而正当他稍稍站定时,却见刚刚还在他旁边站着的萧锦娘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地走到皇上面前,淡淡地道:“皇上,他们要给太后诊治,四娘不会阻拦,他们要查看太后是否高烧不退,四娘也不会不让他们看,但是这要等到七天过后。”
“七天过后?”皇上惊讶地看着萧锦娘,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刚刚商量好的太医也因为皇上的一句七天过后,堪堪定住神姿,只见他们一个一只脚抬起来正要前跨,一个一只手腾在半空手指还在划拉。
身后众太医同一时间定住脚步,再回头看着他们暂时不动的滑稽景象,想笑笑不出,想恼恼不来,只得匆匆地低下头,各自隐忍地对着地面发泄一番。
“嗯,只有过了七天,太后才可以见外人。”
“萧小姐,为什么是七天,而不是五天,三天?”九皇子面色不虞看着萧锦娘,然后走到皇上身边站定。
“对,就是七天之后,而且非七天不可。”萧锦娘笃定地回应着九皇子的质疑,她现在才发觉面前的男孩心思狡诈,眼光独到,跟萧夫人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而且小小年纪就有着不输于任何皇子的俊美容颜和皇家威仪,无怪乎皇后那样偏爱他,连自己的亲身女儿站在眼前都感应不到半分,“七天之后太后的病就过了危险期,她的身子骨便会有了些抵抗外来细菌和病毒的免疫力。”
“细菌?”
“病毒?”
“免疫力?”
众太医们听着新鲜的称谓,有些惶恐地看着萧锦娘,|“萧小姐,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词?”
“就是,萧小姐,你不要再说些子虚乌有的词汇来搅乱我们的思路了,我们不过是要给太后娘娘试温,又不是要加害太后她老人家,难道这都不行吗?”
萧锦娘不为所动地把目光转移到皇上身上:“皇上,这些太医们心高气傲,本就积攒了一夜的戾气,再加上一个多月没有洗澡,身上的味道很重,而太后她老人家刚刚做完手术,正在严密观察期,不能让他们任何人接触,否则就会继发感染,到时候,太后的病发生恶化,责任要谁来承担?”
“感染,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后的病又有了新的状况,四小姐也解决不了?”
皇上心平气和地问着,心里隐隐担忧自己是不是把话说早了,而皇后又太快提醒他,才会导致神医的封号已然昭告天下,现在高烧却又成了摆在眼前的棘手难题。他现在骑虎难下,倒是暂时不敢把萧小姐怎样了?
“正如皇上所言,如果您让太医们一个个地为太后试温按脉,就会导致太后手术后继发感染,继发感染的后果就是太后的病情恶化,到时候,皇上,您要追究小女的责任,还是追究太医们的责任?”
“萧小姐,你这样害怕太医们试温按脉,又不能自圆其说,是不是证明你心里有鬼?”九皇子挑眉看着萧锦娘,似乎他听了萧锦娘此时一番话才开始极为不满,摆明站在皇上的立场上质疑萧锦娘。
萧锦娘摇摇头,表示不予理睬。
九皇子感觉到了明显的忽视和不屑,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皇上道:“七天之后,太后的病会怎样?”
“七天之后,太后会日出而醒,日落而息,吃饭喝水,一如从前。”
“哦。”
皇上刚要说什么,有一位太医偷眼瞧了睡意沉沉的李幕方,截住了话头:“太后现在就已经高烧不退,出现恶兆,亏你还能在皇上面前大言不惭,哼!”
“就是,既然太后的病很快就能好,我们试温又怎么了?”
几个太医中开始有些人已经在隐隐埋怨两个太医推诿中又失去了最好的机会,现在被人家主治大夫阻拦,皇上若是应允,岂不是功亏一篑。
“皇上,既然萧小姐说我们身上有什么君,不如我们就派一个代表去试温按脉,这样既可以不伤害到太后又能知道太后的病情,可好?”皇上不回答,却看向床上的太后,刘明当然不敢在皇上面前找茬,只能退而求其次,“萧小姐,你看这样可好?”
“不好,我说过了,要七天之后,七天之内,除了我,娄太医,世子爷,龙雪,龙冰,一个人也不可以接触太后她老人家。”萧锦娘说完,看着刘太医急的咬牙切齿的模样,继续不温不火地道,“说白了,刘大人,我怕有心之人趁着试温按脉的机会对太后不利!”
“萧小姐,你不是说笑吧,不许任何人接触太后,难道连九儿和我都不可以吗?”皇上明显震怒了。
“回皇上,九皇子和您也不可以!”
“你,”皇上指着萧锦娘毫不退让的脸,嘴角抽了抽,看到李幕方气定神闲的睡态,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你,你太张狂了,你?”一直在太医中沉默寡言的八字胡张太医指着萧锦娘半天,最后才咬出这几个字来。
张狂?她不这样说,下一个提出要试温的就是九皇子,再下一个恐怕就是皇上了,手术过后最怕的就是外人传给病人细菌和病毒,引发病人激发感染,她不能因为探视的人是皇上就姑息,而且,这么多人在太后的寝宫里,要不是考虑皇上担心太后的恢复情况,她早该下逐客令了。
“七天过后?太后还能安然无恙躺在床上吗?”周太医说完朝着萧锦娘的方向甩了一把袖子,借机摆正了自己的手。一个小毛丫头,刚给太后治了一回病,就成了神医,还不是凌驾于他们之上,打量他们没有她会故弄玄虚,这次看她怎么全身而退?
娄太医,哼哼,他这次怕是也开始后悔站错了位,跟错了人吧!
“就是,即便你说我们这些太医又脏又臭,有细,细君,萧小姐和娄大人难道就没有吗?”刘太医抽回了一只脚,转身走到萧锦娘的身边,看着她身上穿着白色的类似中衣的衣服道,“萧小姐,你穿成这样我们还没有说你穿着晦气,行为怪异,对太后的病百害无一利,你倒挑起我们的不是了?太医服是钦天监发给我们的,我们每两日一洗,洗澡是年前三十刚洗的,顶多不到十日的时间,何来一个月之说?而且,萧小姐,你口口声声说要我们过七天之后再给太后试温验脉,七天,这么长的时间,恐怕躺在床上的太后,早就成了一具发臭的尸体了吧?”
“谁早就成了一具发臭的尸体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发现微弱中透着苍老的声音从何处而来,有胆小的还以为出现鬼了呢,直到床上的太后头转过来,看向他们。
他们惶恐之中齐齐跪在了地上,叫着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则想要上前去探视太后,太后,瞥了他一眼,“皇上,那丫头都说了,你不能来我身边,你一心要来看我,是不是不想要我病好了?”
皇上听言,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又抽了回去,不过他满脸都是笑意:“母后,您现在感觉怎样?”
“我就要变成一具发臭的尸体了,你觉得我还能怎样?”
“母后此言怎讲,儿子惶恐?”
皇上如此说着,已是低下头,而九皇子这个时候又发话了:“皇祖母,这话与父皇无干,都是刘太医信口雌黄。”
刘明听了此言,颤抖着的双腿,早已支持不住,竟自软了下去,当场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太,太后,太,太后,恕罪,恕,恕罪,臣,臣只是,担心,担,担心您,才,才,”
不知是真的害怕过度,还是他装死,刘明竟然当场晕了过去。
周太医见他晕了过去,众人的目光又齐齐射向他,反而一扫刚才的颓废挺直了腰板,看向太后,“回太后,臣,等因为担心太后您的身体,才要来给太后您试温按脉的,绝没有诋毁您老人家的心,还请太后明察?”
其他的太医见他领了头,更加没有人敢说二话了,都垂着头,半趴在地上,等待太后和皇上的惩罚。
“担心我,就可以咒我,我没有死,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太后,”
众太医再也不敢回答。皇上也不知道该怎样消除刚醒来的太后的怒火,只能看向地上的刘太医,“来人,把刘太医给我拉出去斩了,他的家人全部发配岭南。”
“遵命。”
皇上一声令下,外面踢踢踏踏进来两个侍卫,把刘太医给拖了出去,拖拽的过程中,刘太医已经醒来,边声嘶力竭地求饶,边口口声声地叫着皇上。
“其他太医暂且收押,等太后病体康复了,再行发落!”
“臣等遵旨。”
众太医们不一会的功夫又被几个侍卫给托拽了出去。
大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母后,知道您身体已然在恢复,朕就安下心了。”皇上欣喜地看着太后还在盯着他,试着问,“您刚刚醒来,一定很虚弱,朕就不打扰您静养了。”
“皇祖母,孙儿也告辞了。”
“嗯。”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转过了头,闭上眼。
皇上走到萧锦娘身边,略带歉意地向她说,“萧四小姐,太后就交给你了。”萧锦娘还了一礼,冲皇上点头:“皇上放心,照顾太后本就是我的责任。”九皇子颇有些不解地看了萧锦娘一眼,紧跟着皇上身后离开了大殿。
萧锦娘待大殿重新安静下来,走到太后身边,又给她按了脉:“太后,伤口还疼吗?”
太后睁开眼,微微笑了:“比前天好多了。”
前天娄太医虽然给太后另外服了天竺葵丸止疼,但太后喝的药太多,天竺葵磨了粉,剂量没有原来的大,所以止疼的效果便不怎么理想。太后疼了一夜,娄太医和萧锦娘他们也陪了一夜。而昨天那一夜,睡的虽然不踏实,但到底能睡了,李幕方才能强制萧锦娘休息一会。这些太后不是不知道,所以当她醒来,看到那些太医们为了争名逐利挑着皇上来找萧锦娘麻烦时,她就怒不可竭,再听到刘太医咒她成为尸体的话,就更加激动,好在皇上及时发落了刘太医,这老匹夫成日里不好好为人治病,仗着是刘贵妃的表舅,成日里在宫闱中厮混,专门挑唆这个,那个,用药物害人。早就该处置了,皇上若是不及时发落,以她的脾气,她不知又要责怪多少人。
“嗯,知道疼就好。”萧锦娘想起刚刚说的不让皇上近身探病的话,轻声道,“太后,您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接下来就是调养的时间了,这段时间我不想别人来打扰你的休息,你同意吗?”
“同意。”太后没来由地觉得眼前的女孩可亲,她总觉得和这个女孩特别投缘,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于是便把矛头转向了一直在床上装睡的李幕方。
“方儿,你死乞百咧地占着我的榻不说,还不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是不是也活的不耐烦了?”
“皇祖母,”李幕方揉揉惺忪的眼,冲着太后一笑,“皇祖母,您睡了两天两夜才彻底清醒,孙儿才睡了两个时辰,您怎晓得我早就醒了?”
“你呀,刚才睡着是故意的吧?”
“嘿嘿,什么都瞒不住皇祖母。”李幕方上前握着太后的手,“孙儿是想让四娘她学着跟太医院的人打打交道,免得等将来孙儿娶了她过门,那些人还不知孙儿为何要娶她?”
“打打交道?猴儿,我看你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拣到宝了吧?”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可能有些激动,便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
“太后,您该吃药了?”
娄太医端着药进来,李幕方扶起太后,让她靠在他的胸前,这一次,太后很配合,药喂的很顺利,娄太医额头却是沁出了细汗,喂完药又伺候太后喝了些水,便悄悄地退下了。
萧锦娘一直被太后盯着,丝毫没有躲闪回避的样子,李幕方顺着太后的眼神望去,萧锦娘正在指挥龙冰龙雪开窗通气,把刚才太医们站过的地方,清洁打扫了一遍,然后坐在桌子旁,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太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心情更加舒畅,靠在李幕方的胸前,听李幕方讲些寓意好却不会引发太后大笑的小故事。
娄太医把药渣等处理好后,来到萧锦娘的身边,跟她讨论太后下一副药的剂量,以及药草类别。
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四日,太后已经能喝米粥,吃萧锦娘自制的松软的简易小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