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
或许……确实是挺可笑的。
“我”不是道玄真人,不是那个被称作“墨”的男人。
只是作为镜子所镜像出来的异物。
是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被迷惑过,在诞生的那一刻,见到的那副场景。
那个男人跪在一副黑色棺椁前边,嘶哑的声音在不停地控诉、斥责。
一遍遍地呼唤着某个人的名字。
一遍遍地……
敲打着棺椁的外壳。
尽管那身躯已经千疮百孔,尽管那道心已经支离破碎。
——根本就不适合作为宿主。
——根本就不应该以他作为模板,成为“存在之物”。
心底里的本能是如此告诫自己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
——便是如此心性,也不正是“我”所期盼的美味?
所以,“我”向他出手了。
显化出他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不甘心吗?
——想要复仇吗?
——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他没有任何抵抗。
吞噬的过程非常顺利。
几乎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个存在便从世间消失了。
或许他早就已经不具备辨认“我”到底是什么的能力,或许他早就已经知晓……
这点对于“我”来说有些模糊不清,那一段的记忆因为年岁久远,已经丢失了。
在“我”打算成为“他”的时候。
——活下去、复仇。
这是他在消失之前,心底里最后的执念。
“我”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的执念会如此根深蒂固,没日没夜地在“侵蚀”着原本的意识。
没错,虽然看上去是域外天魔将他吞噬了,但他的道心却在“我”的内中留了下来,最终……
“我”成为了道玄真人。
做着道玄真人应该做的事情,彻底将“域外天魔”的存在弃置了。
不擅与弟子交谈,是因为道玄真人本身就是性格孤僻的一个人。
结交甚广,是因为作为域外天魔需要“进食”的真正东西,是生灵们的情绪。
强烈的情绪能让“我”胃口大开。
不论那种情绪是什么。
道玄真人?
域外天魔?
到了后面,这些界限都已经变得模糊,变得……无所谓了。
为了能让“道玄真人”活下去,需要不断地吸纳生灵的生机——尽管对于域外天魔来说这根本就是不必要的事情。
胡乱杀生是不可取的——对于“我”来说,杀生的后果便是承担被生灵发现正体的风险。
但那时候,“我”已经成为了彻底的道玄真人。
这是“他”的夙愿,也是“我”的夙愿。
“他”并没有被我吞噬,而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在“我”的心里永远地活了下去。
所以……
为了达成这个执念。
“我”才站在了这里。
自始至终,站在这里对“我”有用的只有两个,那个带着“她”记忆的域外天魔,以及……作为其容器的少女。
……
“……所以说这个痴人是真的难缠。
他自己一个人要疯也就罢了,偏偏还带着妾身一起疯,当年的事情谁对谁错妾身并不清楚,事到如今就算妾身从头到尾把那个小姑娘的记忆倒出来念给你听……或许也是没用了,但那又如何,不过是两个已死之人之间的事情,关你我什么事情,妾身可是诞生之后没多少时间便被你封印了,你知道这件事情若是让那位大人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元托着脑袋,困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不停变化。
倒是石天纵小声警告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情,现在可是十万火急的时候,小命说不定都……”
说到一半,剩下的声音还没有吐出来,石天纵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
他的头僵硬地抬起。
在头顶正上方,突然有一股巨大的灵气波动。
“看来九黎那些个老家伙们也都是狠人,不惜沾染如此因果,也要彻底地根绝了后患呢……对于你们这些生灵,妾身可是真的看不懂啊……虽然有趣,不过竟然可以有趣到这种地步,不惜自己要被天道规则反噬身死道消,也要将这里的存在彻底抹去……这还真是和你们平常所做的一般呢。”
站在一旁的少女掩嘴轻笑,一举一动之间,尽是妖娆。
石天纵眉头一皱,冷哼一声。
“那又如何,莫非你就不怕死了?上边的法术成型之后,此地便会彻底化作死地。”
“妾身在过去就已经说了,妾身是域外天魔,域外天魔这种存在吧……是根本就没有生死这种概念的呢,毕竟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大不了就是从虚无回到虚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却是空前的认真,“而且就算上边的法术成型了又如何,莫非你们觉得……站在这里的某个人,没有活下去的办法了吗?”
“什么……意思?”
“这里可是封天塔,此处也是九黎十二仙城之一……若是当真让此地寸草不生了,那还有谁来记录下正确的东西?”
这少女言语落下的瞬间。
天穹上的庞然大物便倾泻而下。
瞬间,在场所有人的意识都停滞了。
……
天穹之上。
遮天的阵法已经破损到只剩下一圈隐约的光环。
而在这巨大光环之上……
夜空中徒然升起一轮弯月。
刺目的白光几乎要将夜天翻覆化作白天。
在弯月周遭开始一圈圈显化出符文,符文排列组合之间,便是一道道星辰。
不。
不是星辰。
这些光点细看之下,却是一把把光剑。
这是由光剑组成的幕帘。
将整片阵法区域都笼罩在内的——剑阵。
庞大的威压,瞬间笼罩而下。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石天纵面色绯红,身躯微微颤抖着。
苏莫云已经倒了下去,匍匐在地面上。
陈元的身躯有些变得虚幻,他能够感觉到凭依的晶珠——傀儡之躯已经濒临破碎。
……
远在万里之外的一座山丘上。
他的脸上露出片刻的惊诧。
随即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喂喂不会吧……居然是那种法术,居然能在这里见到禁法,到底谁不惜自毁也要做到这一步,当真是嫌活得太久了吗?”
“不过无所谓,‘九黎’的一局也算是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嘛……嗯,大抵也能算得出来,但是这样真的值得吗?只是一座城而已。”
阴柔的话语落下。
便见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虚空泛起一丝涟漪。
从黑暗中走出一道浑身裹着白衫的身影。
“……一切都是为了九黎。”
“就为了你们那无聊的大意?你应该知道……这边是我的布局。”
“自然是早就知道了的,九先生。”对方颔首,眼眸中带着冷冽,“我早该想到的,会在潭郾城落子的人……是你。”
“我可是和小十三不同,对付你们的手法并没有那么温柔……所以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答复吗?就为了那种荒诞的东西,便要违抗我等天道?”
被称作九先生的人声音瞬间拔高了许多。
只是这话语中,并没有听出来多少情绪的变动。
“甚至不惜使用那种法术,仙道禁法——天星失坠?作为谪仙来说,确实是有些本事,不过这样真的好吗?你若是消失了也就消失了,九黎可是直接损失了一座仙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向祂交代?”
“九黎承天之运,道化十二仙城……潭郾已没,但仙城依旧,九先生说‘我’相信的都是荒诞,那九先生自己不觉得……那所谓的苍……”
“你若是想死在我手里,尽管说下去。”
“哼……你们也不过是一些可悲的人而已,还妄论什么超脱?”
白衫身影淡漠道。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着空中伸出五指,瞬间压下。
在那一瞬间,远方天际迸发出辉煌的光亮。
将视线彻底遮蔽。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这白衫身影的身上忽地燃起紫色的火焰。
这火焰没有温度,除了他的身躯以外并没有点燃任何多余的东西。
这是业火焚身,天道有感,要对已经跨出自己“大道”、乃至是之后的生灵做出必要的惩罚而降下的业障。
九先生认得这场面。
他的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眼前这个白衫身影……在法术生效的那一瞬间其实就已经死了。
“是啊,超脱……跳脱这方天地,并非是去仙界,而是去更高的地方,就和……那位大人一样……”他微微颔首,“九黎十二仙城……就算没了潭郾城又如何?总之……仙城还是那十二仙城……就和当年的戊天都一样……你们总是这般有底气,但你们如此做法,当真觉得算无遗策吗……算无遗策的……有我们就够了。”
多余的气浪卷起罡风,又向前推进万丈,随后……将九先生的身形彻底碾碎。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天地之间,只留下悠悠的一声叹息。
“可惜了……又一位老熟人走了……嗯……老熟人,过去的笔记上是这么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