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从窗外洒落进来,画眉鸟的歌声夹杂着几声稀落的蝉声从远方传来,一名穿着深紫色宽袍的男子披散着头发,静静的盘膝坐在静室中。
面前,是一杯袅袅升着热气的浓茶。
安静的屋子,安静的人。
大片的阳光透过窗外的桑枝,随着朝阳的升起缓缓移动着,在地面的朱漆木板上投下了斜长的光斑,慢慢的攀爬上了那名男子深紫色的袍角。
“啪……”
似乎是窗外的桑叶被风拗断,飘飘落落的打着好看的旋,落到了窗框上。
那名男子这才似乎睡醒了一般,轻嗯了一声,紧接着缓缓张开那双不怒自威的丹凤眼,从容的伸手拿起面前的那杯浓茶:“何事?”
散乱的长发自肩头垂落,那人翘了翘颔下的胡须,对着那茶盏轻轻地吹了吹气,双眼低敛的看着在茶水中不断上下起伏的茶叶梗,面色淡然。
仿佛在他出生之时便已经浑然忘却了七情六欲,无论是高兴的事,愤怒的事,又或者是悲伤的事,都无法令他那张沉静而又内敛的面庞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每逢大事需静气。
很显然,他的养气功夫做的很足。
即便是身为整个桑山城中最有权势的人,他依旧谨言慎行,数十年如一日的做事滴水不露,即便是身边最亲密的人,亦是察觉不到他的喜怒哀乐。
“侯爷,昨晚又抓到了一个飞蛾。”
听到门外的侍卫恭敬的禀告着,那人却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飞蛾扑火。
这是暗卫的密语,那些怀揣着各自不同的目的而潜入城主府的探子,于黑夜中探查前路,见到些许火光便奋不顾身的扑将上去。虽然他们来自各方,但没有谁能斗得过暗卫,毫无例外。无论是强壮一点的,还是聪明一点的,于这桑山城中亦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罢了。
“这个月第几只了?”
“回侯爷,第十二只了。”
“潜伏了多久?”
“回侯爷,三年。”
“他摸到哪里了?”
“回侯爷,昨夜进了藏,似乎还未找到那扇门。”
“呵呵……”那人轻笑了一声,低头轻呷了一口茶水后淡声道:“三年竟然连一扇门都找不到,没想到连这种货色也启用了,看来这些人真的是黔驴技穷了。多少年了,总是有这种不自量力的人以为多用几年便能摸清了我,直至死到临头还想掐着我的脖子拉我一并陪葬,却不知掐住的只是我的脚脖子,可悲而又可笑。”
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从地上站起身子,看向脚边疏疏落落的光斑漫不经心的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上一个潜伏的最久的是七年吧?”
“回侯爷,是七年,当时是八扇门的人,在城主府内做了七年的马夫。”
“这回呢?”
“回侯爷,在身上搜到了宁侯一派的令牌,看来是宁侯的人,用不用……”侍卫说到这里顿了顿,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地上的茶盏仍旧飘着缕缕的热气,缭绕在脚边,在光斑中投下渺渺的淡影。那人沉默了片刻,半晌后缓缓开口,从阁内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不用,这不是宁侯的人,是八扇门的人。世人皆知我与宁侯关系极差,却不知那满脑肠肥的宁侯实则是一个小心谨慎的货色,如他这种人,即便是花钱雇杀手,也是不会启用密探做这些事情的。”
“侯爷,那我们……”
“看来是底牌用尽了,不必大费周章,最近筛查一些从外地过来的人就是。至于那只飞蛾……”那人摇了摇头,伸手从一旁的衣架上拾起一根深紫色的绸带,伸手缓缓地系在脑后,敦厚的嘴唇翁动了两下:“剁了喂狗吧。”
“是,侯爷。”
“嗯。”
“吱……吱呀……”朱漆的阁门被缓缓推开,面色儒雅清癯的中年男子跨过门槛,深紫色的袍角缓缓袂动,站到了那始终低垂着头颅的蒙面男子面前。
“你且稍待,我问你,那件事办的如何了?”温侯淡淡的看了那男子一眼,算不得魁梧的身形立于阶前,却似乎凝滞的如同一尊山岳!
蒙面男子头埋得更低了,沉声答道:“此事小侯爷说交给他去办,属下等人不敢劝阻,只好听之任之,今早小侯爷带着随从和车辇就出去了,只是……”
“嗯?”
温侯垂下目光轻扫,看到眼前的侍卫肩膀微微一颤,于是开口缓声道:“说。”
“小侯爷与……与三皇子起了冲突,似……似乎闹的很不愉快,小侯爷吃了些亏。”点点冷汗从鬓间渗出,很快便浸透了面巾的边缘,打湿了几缕头发:“属……属下罪该万死,没有在此前将小侯爷阻拦下来!”
“嗯,怕是打草惊蛇了。”温侯嘴上说着打草惊蛇,然而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的神色,只是淡淡的看着远处摇曳的花花草草,迈开脚步从那侍卫的身旁走过:“过后带着你的人去霹雳堂领罚,挺不过去的,与那昨晚抓到的飞蛾一并剁了喂狗。”
“是……是!属下,领命!”那侍卫双眼的瞳孔紧缩,随着温侯的脚步声颤动了几下,嘶哑着嗓子抱了抱拳,语气中带着几分恐惧、痛苦,又似乎夹杂着几分如释重负。
温侯却是没有管他,径直穿过庭院,远去。
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侍卫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面巾和后背却是早已湿透了一片,未被面巾遮挡的额头上流下如雨般的冷汗,沿着眉骨一路流淌下来,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小温侯性格乖戾而又喜怒无状,众人惧怕之。
老温侯如渊岳峙,喜怒哀惧不形于色,众人更惧怕之。
于这桑山城中每一日都需如履薄冰一般,一个不慎便是薄冰破洞,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下场。且看这桑树满山摇曳如青青云盖,谁人又知这下面到底埋葬了多少枉死的尸骨孤魂?
唯有,他们这些暗卫……